第49章 認錯爹的第四十九天:
大家都是“文明人”,決定坐下來再好好聊。
隻不苦大師沒由來感到了一陣背脊發涼,他搓了搓雙臂,又看了看兩位“lian”大人,一個比一個笑的好看,卻也一個比一個讓人覺得危險。
隻有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一無所覺,總和不苦一起吃飯的犬子還有閑心好奇,他問不苦:“你怎麽穿了一身夜行衣啊?”
不苦:“……”是啊,為什麽呢?為什麽反而是我更像一個要幹不法之事的人?!
廉深和聞聲出來的馮廉氏,誰也沒空去深究不苦大師這一身黑的打扮,無所謂他到底打算幹什麽。反而是連亭很有閑心,一邊往花廳走,一邊回答了犬子:“沒有人會傻到在白天穿一身夜行衣,除非他覺得這樣更特立獨行、引人注目。”
不苦聽出來了:你是不是在拐著彎罵我傻?
當他們一行人真的在花廳坐下來之後,卻反而沒有一個人著急開口,哪怕是最長袖善舞的廉大人,此時也不是很想說話。因為他在內心裏還沒崩潰完呢,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就像一場龍卷風,從意識到自己的兒子有可能就是連亭的兒子,到找聞大娘子確認筆跡,再到連亭直接帶著絮果上門……
怎麽會有人搞出這樣理直氣壯的土匪操作啊?廉深恨不能去揪住連亭的領子質問,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你搶了我的兒子啊?
當然,他並沒有真的那麽做,因為打不過。
連大人的態度更泰然自若一些,就仿佛在自己家裏般嫻熟,他甚至還有心情指揮廉家的仆從把壺裏的果飲換成熱水。他兒子今天已經吃了太多甜,不能再喝了,會壞牙齒。
那是我兒子!廉深在內心深處發出呐喊。
連亭熟視無睹,隻用手摸了摸滾燙的杯壁,繼續挑剔:“你們平時就是這麽伺候主子的?這麽燙的水直接端上來?”小孩子的皮膚很嬌嫩,一燙就是一道紅。
仆從又著急忙慌的去換溫水,根本不需要廉深發話,他們對東廠的懼怕已經足夠他們把連亭伺候得妥妥帖帖。
絮果還在專注的和犬子在旁邊玩,馮廉氏給外甥準備的是一個華容道,需要在有限的空間內來回移動數個木塊,好幫助卡在最裏麵的曹操從華容道口離開。
不同武將代表的木塊是不一樣的大小,考驗的就是孩子對圖形計算的思維能力。犬子不會玩,全靠蠻力,絮果則覺得讓曹操出來的關鍵是唯一一塊橫木樣式的關羽,可他目前也就隻想到這一步。能看到關鍵,又不知道該如何利用關鍵。
兩個小孩非常認真的琢磨著,根本顧不上看大人之間波譎雲詭的眼神官司。
麵對著一窗之外的蒼翠樹葉,盡量不想表現出對此事關注態度的馮廉氏,一直在不著痕跡的給婢子使眼色。
可她身邊最靈性的心腹婢子,一個在看顧犬子和絮果,一個剛剛才被她派出去打聽連家的事,她根本不知道連亭會殺上門。如今剩下的這個,雖然也是可信之人,但忠心有餘,腦子不足。
馮廉氏的眼睛都快使的脫眶了,這婢子還在傻乎乎的不知道自家夫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連亭在終於得到了滿意的溫水後,一邊喚來兒子喝水,一邊“好心”替廉夫人點破:“你家夫人是讓你想辦法帶兩個孩子先離開。”
蘋果臉的婢子:“!!!”
馮廉氏:“……”
反倒是廉深抓住了這個厚臉皮的機會,直接就順杆爬上,大大方方道:“對啊,鶯兒,還不快帶著表少爺和絮果出去玩。去西跨院吧,那邊景色好。”
“何隻是景色好,想來人也是好的。”連亭勾唇,意有所指,“大師,您不想替自己的好友去看看嗎?”
不苦立刻懂了連亭的意思,好吧,他其實也沒懂,到底是要替哪個朋友看什麽啊?但至少他知道連狗剩的話裏也有清場的含義。他配合著起身,當下就準備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還自然而然地帶走了所有婢子:“還要煩請姑娘們帶個路了。”
大部分人魚貫而出,離開了花廳。
門也按照連亭的意思沒有關。因為連亭並不喜歡關起門來密謀,他覺得那看起來傻極了。這樣大大方方的開著門,不管誰靠近不都一目了然?
馮廉氏本來也想跟著起身的,她搬出來的借口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就不打擾你們男人說話了。”
連亭沒說什麽,隻是輕笑了一聲,他守在門口台階下的心腹下屬就立刻亮了刀。威脅之意不言而喻。待馮廉氏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重新坐下,連亭才不緊不慢道:“廉夫人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年娘子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誰說女子不如男,嗯?”
他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的觀察著兩人對“年娘子”的敏感程度。
隻不過廉家的夫妻也是久經考驗的行家,表現的不能說滴水不漏吧,但也叫人挑不出什麽錯處。一個借著低頭倒水的動作遮掩不該有的情緒,一個已經默契的轉移了話題,回到了他們都很關心的事情上:“明人不說暗話,不知道連大人帶著孩子上門,到底所謂何意?”
“當然是來謝謝廉大人的啊。”連亭把絮果挑選的拜禮,往夫妻二人眼皮子底下又推了推。
至於到底是謝廉深之前教連亭做餅,還是謝廉深生了絮果這麽一個好兒子,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高手過招就要謹記一個口訣——絕不好好說人話。
連大人麵如冠玉的臉上,笑意加深:“不然呢?廉大人以為我能是來做什麽的?”
馮廉氏發現,她在這個話題裏是一句也插不上,不是她腦子不夠,而是另外兩個人精轉得更快,一看就是平日裏早朝吵架時鍛煉出來的,極擅於在跳出框架的同時給對方挖坑。
麵對連亭的反問,馮廉氏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最好的結果大概就是打個哈哈,或者尬笑一下糊弄過去。但廉深卻直接絕地反擊:“當然也是覺得您是來致謝的啊,我一會兒一定會好好和絮果說說,我是怎麽教不會做餅的您學會這門手藝的。”
重音放在了在“不會”上。
就你連亭會威脅人,我廉深不會嗎?
連亭卻笑了,根本沒把廉深的威脅當回事,隻輕描淡寫的表示:“不,您不會這麽做的,因為廉大人您是個聰明人。”
這不是規勸,隻是陳述。
連亭太了解廉深這類聰明人了,他們總覺得自己有辦法能夠兩全,既要又要。這也就給了他們如今談判的空間。
兩個老狐狸的臉上,都維持著得體的笑容,但馮廉氏卻隻覺得一片刀光劍影。這不是她擅長的,她也不在乎,隻繼續偽裝著知道一點但不多的無知婦人,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寶在了聞來翡的身上。
聞來翡此時也已經順利見到了絮果。
“少東家!”
“翠花姐姐!”絮果一臉驚喜,遠遠地就跑著撲了過來,“我好想你哦。”
本來絮果是跟著大家一起來西跨院的,但不知道領路人是怎麽引路的,走著走著,就隻剩下了絮果和其中一個婢子姐姐,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絮果本來是有點害怕,正準備扯著嗓子喊人——他爹和他說過安排了人跟著,不管在哪裏都會有人來救他——就看到了翠花姐姐,他立刻把害怕拋到了腦後,隻剩下了高興。他覺得阿爹帶他來拜訪廉大人,就是因為他幫他找到了翠花姐姐。
在被聞來翡緊張的抱在懷裏時,絮果還在關心著問:“姐姐你看上去好憔悴啊,是沒有休息好嗎?”
之前被追殺,聞來翡的精神需要時刻緊繃,肯定休息不好。後來在廉家安全了,她又時時刻刻在擔心絮果的下落,也是睡不好覺。
但現在……
“姐姐以後肯定不會了。”聞來翡抱緊了自家的少東家,激動的差點哭出來。
“那我們說定了哦。”絮果點點頭,要和翠花姐姐拉鉤,阿娘說不能不吃飯、也不能不睡覺,哪怕真的很難過。
聞來翡上下檢查著絮果,並不著痕跡地詢問著他進京的情況,一切都順利嗎,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及怎麽就認了東廠的活閻王當爹。
絮果便再一次把自己的進京經曆又複述了一遍,不厭其煩,事無巨細。好吧,也不是那麽細,絮果真的很容易忘記生活裏那些不快樂的事情,好比被乞丐打劫,他就已經想不起來什麽了。他的重點全都放在了遇到阿爹時激動,以及阿爹對他有多好上麵了。
馮廉氏的婢子在一邊都快急死了,其他人引開不苦與犬子不可能很久,她出聲提醒:“娘子,咱們先帶著小郎君離開吧。路上再說事情?”
是的,馮廉氏早就做過逃跑的預案。當然,她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連亭會如此有恃無恐的直接上門,她隻是設想過如果有她拒絕不了的人上門搜查,該如何安排聞大娘子從偏門逃跑。
之所以把聞來翡安排在西跨院也出於這個原因,家裏的西跨院在修建時就暗藏玄機,各種影壁、高牆,組成了宛如迷宮一樣錯綜複雜的動線。既能把第一次來的外人繞暈,也能讓裏麵的人避開視線迅速逃離。
從馬車到細軟以及轉移的目的地,馮氏都給聞來翡準備好了,如今隻是多了一個絮果,什麽都不會影響。
至於跑了之後的下一步,馮廉氏來不及考慮,她隻希望能保護絮姐姐兒子的安全。
“不,我們不能走。”聞來翡卻有不一樣的想法。他們能跑到哪裏去呢?外麵就一定更安全嗎?況且,以廠公連亭的能力,他們真的跑得了嗎?雖然目前她還不好判斷這位連大人到底如何,但至少她知道連亭不會真的毫無準備就上門。
保護在絮果周圍、一直沒有現身的側峰,頗為讚同的點了點頭。這位聞大娘子是個聰明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突然現身,嚇壞郎君。
房間裏,廉深和連亭兩個謎語人終於還是把話說開了,也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一個想要回自己的兒子,一個說你做夢。
廉深雖然猜到了連亭會拒絕,但沒想到連亭會拒絕的這麽理直氣壯,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了嘴巴:“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那是我的兒子,你不能瞞他一輩子。”
“我為什麽要瞞?”連亭覺得廉深才是那個腦子有坑的人,“都不需要我說,絮果再稍微大一點,就會知道他不可能是我的親生兒子。”連亭根本就沒打算瞞過,畢竟也瞞不了啊,全天下還有誰不知道東廠督主是個太監嗎?
哦,他兒子目前還不知道,也不對,他知道,隻是還不太能理解太監到底是什麽。
廉深被連亭的坦**打了個措手不及,對方既好像毫無道理又仿佛挺有邏輯,聽的人很容易就跟著對方的思路走了,但也確實是這麽一回事,根本不存在什麽要不要和小朋友說實話,絮果再大點自己都能反應過來。
但、但不管怎麽說,那是他的兒子啊。
“你現在的情況適合養兒子嗎?”連亭不知道廉深倒戈楊黨這些年在籌劃什麽,也不關心他到底打算幹什麽,隻是就事論事,“楊首輔在找年娘子的兒子,你是半個楊黨,你妻子是楊黨,絮果在你們這裏會有安全保障嗎?”
馮廉氏想要反駁,但還是忍住了,有些話不能說,也不應該說。他們已經忍了這麽多年,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廉深也沉默了下去,連亭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對他們的信息做足了功課,有著無限的了解。而他們對連亭卻所致甚少,連他到底知道了他們多少都不清楚。
有些話連亭沒有明說,但隻這些表麵上的理由,就已經足夠廉深無話可說。
“年娘子會托孤,我鬥膽猜測是因為她當時已經無人可選,才不得不選了你。
“而現在有了一個更好的選擇,也就是我。
“區區不才,雖然也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但以東廠今時今日的地位,至少還是比需要依靠楊黨的您強上那麽一點吧?更不用說在皇帝和太後那邊,已經認了絮果是我的兒子,如果再出現轉變,您能保證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嗎?”
連亭幾乎很少長篇大論,但需要的時候他也會變得很能說。
“還是您覺得絮果應該像聞大娘子那樣東躲西藏,一輩子不見人?如果年娘子在世,在你我二人之間,您覺得她會怎麽選?”連亭在心裏自問自答,年娘子要是還活著,肯定選她自己啊,誰能比自己更可靠?
不過,這套邏輯卻已經足夠鎮住馮廉氏,她的出發點從來都是絮姐姐會怎麽想,而不是她的丈夫會怎麽想。
廉深不是個好說服的人,哪怕如此了,他依舊不想就此罷休。可他也確實無力反駁,連亭所說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承諾不了、也給不了兒子的。最後,他也隻能進行最無力地反駁:“說了這麽多,你也不過是有私心罷了。”
“我當然有私心啊。”連亭直接承認了,這個世界上誰會沒有私心呢?“你就沒有嗎?如果絮果不是你的親兒子,你還會在乎他的死活嗎?還會為他冒窩藏聞大娘子的風險嗎?”
廉深隻覺得連亭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為什麽要為了對方冒險?
連亭卻說:“但是我會。”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絮果不是他的孩子,也不可能成為他的血脈,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從始至終想要照顧的就隻是絮果而已,無所謂他到底是誰的親生兒子,也無所謂他到底代表了多少麻煩,從在千步廊看到絮果的那一刻起,絮果就隻是絮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