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認錯爹的第四十三天:

五白糕最終選擇了和絮果“同歸於盡”。

絮小郎因為大半夜偷吃不好消化的糯米類糕點,而喜提了隔日不用上課一天。

天還沒亮,他就開始發熱,溫度不算高,隻是低燒,但還是讓老父親連亭擔心不已,每次看見兒子生病都比他自己患病更令他難受。

幸好,連亭給兒子找的大夫已經住到了府裏,不用再像之前一樣花費太多路上的時間。對方是李大夫的世交,姓孫,名枳實,為人老實,醫術精湛,就是有個不愛見人、也不愛說話的小毛病,不過這樣的怪脾氣讓孫大夫看起來更有神醫範了。

如果絮果的阿娘在,一眼就能看明白,孫大夫這不是古怪,隻是單純的社恐。

抗拒和陌生人打交道,在公開場合有些放不開手腳,又不善言談,但其實擁有非常豐富的精神世界,自己就能和自己玩得很好,並不會感到孤獨。

和絮果這種社交恐怖分子是兩個極端。

但也是因為社恐,讓孫枳實根本沒辦法坐堂。偏偏他家和李家一樣世代為醫,他又頗具醫術慧根,自己也喜歡研究藥物,從小就被確立了大夫這個終身職業。

孫大夫不是專攻小方脈的,他是個全才,因治好了定西侯愛女的怪病而名噪一時。

但也是因為這次問診,讓社恐的孫枳實迎來了人生的“至暗時刻”。他以前在自家的醫館隻是偶爾幫忙,大部分時間都可以醉心於研究。現在每天點名來找他看病的貴人一茬又一茬,他誰也不敢得罪,又真的很抗拒和人溝通。

就在這個時候,連廠公的橄欖枝被遞了過來。

連亭答應孫枳實除了給他兒子看病以外,其他時間可以隨意支配,不管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是研究醫術還是幹什麽都可以,連亭會保證他不再被任何人隨便打擾。這話不是沒有其他人對他承諾過,但相較之下,他還是更相信東廠的底氣。

況且……連大人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是不苦在聽說了價格後,恨不能棄道從醫的那種。

他甚至煞有介事地和連亭說過“自古道醫不分家”,最後在連亭的一個眼神中圓潤地退了。

孫枳實在背著藥箱被婢子叫來時,還能聽到絮果和點心之神中氣十足地吵架。不苦大師正在一邊說:“就衝他這個精神奕奕的勁兒,肯定沒什麽大事。”

確實沒什麽大事,一副藥灌下去,絮果就退燒了。等他起來再吐了一回後,整個人就重新恢複了爽利。

但以防萬一,連亭還是給兒子跟外舍請了假。上學再重要也沒有他兒子的健康重要。在連爹的眼裏,他兒子看起來還是蔫蔫的,連臉都瘦了一圈。但實際上,絮果是在主動承認錯誤:“我不該晚上吃那麽多五白糕的,肯定不會再有下一次。”

這話連亭是信的,絮果一般犯過的錯都很少會再犯。比起責備,他更心疼兒子的身體,他拿過帕子,擦了擦絮果額上的汗:“阿爹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不苦大師在旁邊發出了羨慕的聲音,絮果的生活,他的向往。

這要是換了他娘,別說請假了,等他病好了之後能不被親娘活活剝下一層皮都算是好的。賢安長公主對兒子一向是很恩怨分明的,心疼歸心疼,挨打歸挨打。甚至有些時候打一頓都覺得不解氣,會找茬再開第二輪,免得不苦記吃不記打。

然後,不苦就聽到連亭繼續對兒子說:“都是你不苦叔叔的錯。”

不苦大師:“?!!!”你還講不講道理了?你這樣教孩子,小心教壞他我跟你說!

“不是叔叔的錯。”小朋友反而比大人更明白事理。絮果很清楚是因為自己嘴饞貪吃,才導致的肚子疼。他下次晚上可不敢再把難消化的點心放在屋子裏了,有些**真的很難抵抗,隻能物理消除。

不苦恨不能上前摟過絮果猛猛親一頓,怎麽會有這麽乖的小孩啊?為什麽這不是他的小孩啊?當初就該是他撿到甜果啊!

不講道理地連大人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他還要去上早朝,再不走真要遲到了。他真的很想請假,可惜不行,最近朝堂正是吵架最激烈的時候,他怕小皇帝頂不住。隻不過在跨上馬背時,連大人不想上班的怨氣還是衝破了天際。

等到了朝堂上,閹黨在連亭的授意下也堪稱戰鬥力爆表。

先帝無嗣很可憐?陛下的阿弟五歲爹娘就戰死沙場,如今還要被人害就不可憐了?

先帝是景帝嫡長子,他才是正統,要延續香火。他們也沒說先帝不是啊,但他們現在討論的難道不是景帝爺的正經嫡孫嗎?他被害了啊,景帝爺的在天之靈能安心看著?

要先確立倫理綱常的大義,再說其他?那哪條大義說了,可以殘害一個不懂事的幼子了?

簡單來說就是,你滾,你也滾,你們帶著你們的神經病理論都滾。

小皇帝一口咬定,他弟之所以會被包藏禍心之人暗害,就是因為他弟的身份不夠。別和他說什麽大啟沒有七歲封王的傳統,總有特殊情況,他弟就是特殊情況!

群臣說沒人要害北疆王世子。小皇帝就反問,那你說對方為什麽要挑撥離間?那宮人今天敢說這樣的話,明天是不是就敢殺人?不解決了他弟的事,其他一切免談,小皇帝擺出一副認死理又難纏的樣子。

清流派看楊黨的眼神都不對了,沒想到他們會想出這麽一個陰毒的計策,這是想同歸於盡嗎?

楊黨其實也很無辜,他們確實是不想皇帝認爹沒錯,但他們也不想明確聞蘭因對北疆的歸屬啊,他們費勁巴拉不讓小皇帝靠向清流一派,圖的不就是他手裏的兵權嗎?

是的,連亭之前問小皇帝的問題答案其實很簡單,不管是楊黨還是清流,真正所圖的都不過是北疆的兵權。

隻不過清流一派是想通過降低聞蘭因這個世子的身份,來讓文臣或者準確地說是讓清流一派掌控北疆兵權;楊黨卻是恨不能小皇帝的身份始終存疑,他們才好通過各種操作把兵權掌握在楊盡忠的個人手裏。

小皇帝和兩黨最大的矛盾也源自於此,他既不想認爹,又不能把兵權交出去。

如今的宮人作亂,正給了小皇帝一個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好機會。他化繁為簡,不問其他,隻問他弟的事怎麽解決。那些有的沒的,他一個小孩子聽不懂,也不想聽,他現在隻知道要麽找出幕後之人,要麽就給弟弟升官。

朝臣們束手無策。

就在這個時候,老神在在的紀老爺子一步上前,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在清流一派充滿希望的眼神裏,隻淡淡地問了一句:“不知太後怎麽看。”

群臣心中一拍大腿,對啊,太後膝下無子,她就沒有什麽想法了?

小皇帝能如此囂張,不就是因為以連亭為首的東廠閹黨不知道怎麽就站在了他那邊嗎?但連亭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他真正的倚仗是誰,隻要楊太後發話,他們就不信了,他連亭還能翻了天去?

楊太後此時正坐在珠簾後麵……一個勁兒地打瞌睡。

出了宮人的事後,聞蘭因就被連夜送到了慈寧宮。對外說是小世子受到了驚嚇,夜不能寐,特請太後看顧;但實際上就是怕有人狗急跳牆在聞蘭因身上做文章,他這幾天連外舍都沒去。聞蘭因不懂這些,鬧得不行,折騰得楊太後心力交瘁。偏偏楊太後是個真心喜歡小孩的,也覺得聞蘭因這個年紀的孩子鬧騰是正常的,一邊累一邊又事必躬親地照顧。

但楊太後畢竟也三十多了,精力不能和二十幾歲時的巔峰比,最近幾日在朝堂上她真的很難集中注意力。

沒想到隻是偶爾偷會兒懶,還會被人冷不丁地抽問,楊太後此時的狀態和外舍裏突然被點名的小郎君們有的一拚。她根本反應不過來,脫口就道:“哀家沒有想法。”

小皇帝也抓住了紀關山送上的這個絕佳時機:“連太後都沒有意見,諸位卿家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他將了所有人一軍。

***

等好不容易下了朝,連亭就馬不停蹄地打道回府了,都顧不上和任何人寒暄。

連大人這不是打算翹班不幹活,而是拿著東廠無窮無盡的公務回了家,一邊照顧生病的兒子,一邊繼續工作,他真的放心不下絮果。

但絮果小朋友此時……

不知道和他不苦叔叔玩的有多開心。

他們先是一起在堂屋的屋簷上發現了一隻曬太陽的野貓,那是隻胖乎乎的大橘,一看就自由自在活得很好。一身油光水滑的漸變長毛,在陽光下仿佛變成了金色。它悠閑地躺在青色的瓦片上,一會兒前肢筆直伸個懶腰,一會兒又仰麵躺下癱成一灘貓餅。

忽而春風起,吹著枝頭白色的梨花,在大貓的頭頂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動。

有文化的人該如何描述這樣如夢似幻的愜意場景,不苦不知道,他隻知道說:“臥槽,真好看。”

然後,不苦就和絮果比起了誰畫得更好看。此情此景,不畫下來屬實是有些可惜。但是吧,大師明顯是忘了他和絮果半斤八兩的靈魂畫技,等兩人畫好後,那真的是難看得不分伯仲。用不苦的話來說就是:“我還是給宣紙磕一個以示歉意吧。”

偏絮果還格外自信,覺得自己畫得好極了,堅持要留下來給他爹看。

不苦大師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自覺丟不起這個人,悄悄把自己的畫就給揉了。他打算將功補過,改拿起婢子端上來的水果,信筆由疆的在上麵寫起了……道德經。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簡單來說就是人要適可而止。不苦必須得承認,他娘才是對的,他和絮果的畫裏有太多感情,偶爾還是要考慮該分一些給技巧。

連亭進門時,就收到了一個寫滿道德經的蘋果,不苦覥著臉稱其為藝術。

而他的兒子則一臉驚喜地迎了上來,一邊展示他的大作,一邊說:“阿爹!你今天回來得好早哦。你知道嗎?我和叔叔今天早上看見了一隻好胖的大貓。然後,還看見了一朵下雨的小雲,隻有它所在的那一片在下雨,其他地方都沒有。”

連亭甚至沒能理解他兒子在說什麽,到底是怎麽從貓跳到雲上的。

但絮果還在快樂地分享著自己不知道是該說充實、還是什麽的上午:“我覺得那朵小雲還沒有長大,應該是正在學習下雨,不過它有在很努力地練習哦。”

家長最厲害的一個技能,往往就是放棄深究,隻鼓勵孩子說:“是嘛?那可真是厲害啊。”

看著眼前軟乎乎的兒子,連亭覺得他也像一朵小雲,正在努力長大。

***

楊首輔的涵養是真的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隻不過下了早朝後,他就點了自己集團內部核心圈裏的一人,趙克知趙大人,對方是刑部尚書,上次梁有翼的事就是他辦砸的,讓楊盡忠已經十分不滿了,他對趙尚書道:“要麽辦妥這件事,要麽你就滾,懂了嗎?”

“下官一定盡力,一定!”

但趙尚書又能有什麽辦法呢?隻能派人去喊:“廉深呢?廉深呢?讓他來見我!”不想等了半天,人沒等來,隻等到了廉深一下朝連衙署都沒去,就請假回家的消息。

因為據說廉深的夫人馮廉氏病了。

廉深他能惹得起,但廉深的夫人可未必。趙尚書隻能道:“那你就派人去府上問問他,宮女案至今還沒有解決,他們大理寺是幹什麽吃的?”這話就很沒有道理了,大理寺從始至終都對宮女案插不上手,又怎麽解決?但趙尚書可不管這個,他現在隻想盡快甩鍋。

廉深此時卻根本沒空去應付這些,因為他被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絆住了手腳。

連請病假的借口都是他夫人馮氏給出的主意:“就說我病了,我倒是要看看誰敢不準你這個假?!”

那必然是不敢的。

楊盡忠對正牌夫人的尊重舉朝皆知,不管後麵為了開枝散葉他又娶了幾房小妾吧,那都越不過他的夫人馮楊氏。

馮氏一族也是因為出了楊首輔這麽一個靠山,雖然自己本身沒什麽能耐,但依舊敢在朝中橫行霸道。而馮廉氏以前在馮家就是個小透明,用來聯姻的工具。但隨著廉深的步步高升,馮廉氏又成婚多年沒有孩子,讓姑姑楊馮氏升起了不少同病相憐的照拂,地位這才水漲船高。

而讓廉深這對夫妻不惜請假也要鄭重麵對的,自然是終於找上門來的聞來翡。

在確定沒有尾巴後,她就敲響了少東家親爹的家門,並迎麵給了火急火燎趕回來的廉大人,一個又一個地暴擊。

聞來翡的語速很快,從他們秋天動身上京,說到了京外需要麵對的危急情況,以及絮果最後不得不獨自進城的結果:“我知道這樣說很冒昧,不是信不過您的意思,但我真的太想少東家了呢,能否先讓我們見上一麵,再說其他?”

她真的很需要先確定一下絮果的安全,這樣才能安心。

什麽兒子?你想見,我還想見呢!廉深的腦子當場就炸了,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信息,他兒子早就動身來京城了?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大概有小半年了?

那他兒子呢?

他據說已經進京小半年的兒子呢?

作者有話說: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道德經第九章。

*隻下一小片雨的雲來自一個以前的視頻,我忘記是哪兒的了,小雲在學習下雨的說法就來自那裏,但具體內容我有點模糊了,隻是有這麽一個印象。

*馮廉氏,馮楊氏,這個稱呼格式肯定不對,隻是為了區分馮家的幾個女性角色,以防大家分不出她們誰是誰,就當做是先帝朝特色吧,妻子的姓氏在丈夫的姓氏前麵。文中其他女性不會如此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