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三天:

絮果是在給聞蘭因還書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問:“楊樂是你們齋那個同窗的大名嗎?”

“你關心他什麽?”聞蘭因不明所以,他此時正低頭細心地給絮果疊著紙飛機。學齋裏最近不知從何時就流行起了一股折紙的風氣,其中尤以紙飛機為最。聞蘭因甚至都不知道飛機是個什麽東西,就已經能折得很好,簡直心靈手巧、秀外慧中。

小皇帝:……秀外慧中不是這麽用的。

總之,這位紙飛機屆的聞翹楚,他疊出來的飛機總能飛得又快又遠,人人豔羨,都想找他幫忙折一架。

可惜,聞世子並不是一個樂於助人的小朋友。

“拿去玩吧。”聞蘭因一共折了五種不同的紙飛機,還用毛筆在邊緣畫上了各式各樣的雲紋,看上去精美極了。他把它們一下子都推到了絮果麵前,假裝這隻是一次舉手之勞。

他隻對絮果大方。

“蘭哥兒你好厲害啊!”絮果一臉驚喜,開心極了。雖然最早在外舍疊紙飛機的就是他——這其實是他娘教的,他又教給了犬子等人——但實際上絮果並沒有什麽手工天賦,單純的人菜癮大。聞蘭因這波出口轉內銷,屬實是送到了絮果的心坎兒上。

聞蘭因很隨意的揮揮手,好像這不算什麽。

隻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知道聞蘭因此時到底有多開心,是那種有條尾巴的話大概能搖出花活兒的開心。絮哥兒誇他了!

犬子還在專注絮果的問題,他替自己的朋友再次問聞蘭因:“你怎麽叫同窗的大名啊?”

那邊的楊樂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聞蘭因等人的動靜,聽到犬子的問題後,也是眼前一亮,就像發現了什麽把柄。對啊,之前聞蘭因說是因為他叫他的全名才打他的,怎麽現在聞蘭因自己就能叫他的全名了?這算什麽?知法犯法?

不等楊樂借故找茬,聞蘭因已經把他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因為我是北疆王世子,他隻是一個白身。”上級是可以叫下級大名的。

楊樂:“……”雖然他的大爺爺是首輔楊盡忠,但楊樂也必須得承認,他自己如今還什麽都不是。

好氣!

絮果那邊已經迫不及待的玩起了紙飛機,那是聞蘭因送給他的第一架,他站在聞蘭因替他穩住的凳子上,對著紙飛機的一頭輕輕哈氣,然後踮起腳尖奮力一擲,就看到那架有著藍色水波紋的小飛機乘風而起,悠悠然地飛過了所有人的頭頂,也飛過了蒼穹齋正屋的門窗。

它就像紙鳶一樣,仿佛下麵有誰用一根細細的繩線在拽著它,讓它可以不高不低地穩穩飛過院落,滑向藍色的四角天空。

那是絮果擲出的最遠的紙飛機,也是蒼穹齋的小朋友們所沒有見過的遠。

“哇哦。”一群穿著襴衫的小朋友或跑出門去,或高高低低地擠在臥欞窗邊,競相發出了驚呼。楊樂一邊說著這有什麽,一邊又忍不住想去窗邊看一眼,就一眼。結果……就被小山一樣的司徒犬子給擋了個結結實實。

楊樂再次被激怒,隻不過他是打死不會說自己也想看絮果的紙飛機的,所以他對司徒淼說的是:“你也太胖了吧?真礙眼啊。”

司徒淼猛地回身,都不需要他做什麽,隻這麽逆著光站著,就有一種凶神惡煞之感撲麵而來。

嚇得楊樂差點沒站穩,原地就是一個後仰。

但司徒淼卻並沒有真的動手,因為夫子說打人是不對的,誰先動手誰就輸了。司徒淼小朋友雖然天生神力,卻並不會利用這種優勢隨便欺負人。他隻是提醒聞蘭因:“你是陛下的親弟弟,北疆的世子,他一個白身見了你,有行過禮嗎?”

楊樂:“!!!”

司徒淼其實也沒什麽意思,就是口頭上說說,以報方才之仇。但聞蘭因……模模糊糊看向楊樂的眼神就危險多了,他嘴上說著“誰讓本世子寬容呢,一般不會和同窗計較”,心裏卻在想著,要計較,那也要選個人多的地方啊。

***

朝堂上,依舊是太後綰攝天下,小皇帝無所事事地托腮看群臣吵架。不發言,沒意見,主打的就是一個陪伴。

因為朝堂上還是那點陳芝麻爛穀子,關於到底要不要給皇帝換個爹,車軲轆話來回說,小皇帝抬起紋龍的大袖掩著口,偷偷打了好幾個哈欠。

右手邊以北疆軍為首的武官們更過分,他們站著打瞌睡都不背人的。等被言官噴了,就理直氣壯地罵回去,這事每回吵到最後有結果了嗎?我們發表意見有用嗎?

珠簾後年輕的太後也在心裏猛猛點頭,對啊對啊,有用嗎?這幾天來來回回的就這麽幾句,明顯是清流一派有些辯不過楊黨,又開始使用拖字訣了,他們根本不想解決問題,隻求一個糊弄。

等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楊太後心下也是一震,她竟然聽懂他們的意圖了!

不等太後為自己的進步而感到開心,清流黨再次進化,或者說他們拖了這麽久,終於攢好了大招,開始整新活兒了。

這一舉打破了兩派的僵持,朝野上下為之一振。

清流一派帶頭上奏,請陛下起用先帝朝時的名臣、如今有名的大儒紀關山。紀關山紀大人是武陵書院出品的又一優秀代表,是廉深的老師,也是清流派領袖陸春山陸閣老的師兄,曾擔任過鴻臚寺卿、禮部尚書,主掌外國使命。

這位紀大人還有個很出名的遠房侄子,大書法家紀鶴歸,也就是不苦的親爹。紀家出了不少文人,在朝中做官基本都是清貴那一掛的。

紀關山不算清流一派,卻是朝野內外人人都知道的賢能之臣,真正一心為國,鞠躬盡瘁的那種。

當年大啟和蠻族打仗,打到一半,蠻族其實就已經準備投降了。隻不過一開始派去和談的是鴻臚寺裏的楊黨。也不知道楊黨是怎麽想的,談到最後,竟準備答應蠻族稱臣的條件:大啟要把北疆軍好不容易才打下來的土地再無償地還回去。

偏偏先帝也有了答應的趨勢,因為打仗真的很燒錢,他不想再給北疆軍投入更多的銀兩。他也不想要占回來的清苦之地,那邊被蠻族占據多年,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重新治理開發,能收回來的稅又隻是杯水車薪。先帝算了一筆賬,鬧心了好些天。

但擬定的和談條約被不慎走漏,引起了全國極大震**,甚至差點引起北疆嘩變。都不是北疆王有什麽想法,真就是下麵的人不能忍了。他們表示,兄弟們在老皇帝摳門的糧餉下饑一頓飽一頓的也就算了,幾乎是用血肉人命去填,才好不容易把當年失去的八個州郡拿回來,結果你皇帝老兒輕飄飄地一句說還回去就給還回去了?憑什麽啊?

當然,最後北疆軍還是沒有反的。

因為紀關山製止了先帝喪心病狂的想法。紀老爺子也是個硬核文臣,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套對先帝沒用,先帝非要一意孤行,索性就拿出了當年景帝的禦賜之鞭殺入了宮中。

當然,紀老爺子是不敢打皇帝的,他隻是當著皇帝的麵殺了國師。

對方正是大啟最大的內奸,早早就與蠻族有了勾結。也是他的一味鼓吹,才讓本就摳門的先帝動了克扣軍餉、乃至屢屢為難北疆軍的心思。

紀大人當年是真的豁出命在為北疆一事據理力爭,他拿著景帝遺物進宮時,根本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回來。隻不過先帝雖然記仇但好麵子,紀大人做了這樣舉國推崇的好事,他怎麽也不敢明麵上針對功臣。

紀大人幾乎是壓著先帝和楊黨不得不放棄了和談,並補足了北疆應有的軍餉。

然後,這才有了後麵北疆的接連大捷,大啟徹底打服了蠻族,換得了如今難能可貴的太平盛世。

可惜等蠻族後麵真的無條件投降了,紀大人卻沒能親自參與條約的簽訂,因為他的老母親和老妻先後病逝,紀大人至純至孝,當時早已經辭官回家丁憂了。這些年他一直在為母親和妻子守喪,直至最近孝期才過。

清流派在這個時候抬出來紀關山的意思一目了然,不隻是小皇帝,包括整個北疆軍一係的將軍們的態度都不一樣了。

不過,據連亭掌握的情報來看,紀關山本人其實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回朝為官,畢竟他也是一把年紀了。清流一派是打算走皇帝的路子,直接把這個堪稱鎮海支柱的大佬請回來。不需要大佬和他們站一邊,隻需要大佬積極抗楊。

這是一個小皇帝不會拒絕,而楊黨沒有理由拒絕的請奏。

首輔楊盡忠的臉色變得難看了下來,因為紀老頭對他就從來沒客氣過,可他如今還得笑著建議:“當年先帝本就有意安排紀大人入閣,可惜不巧遇上了紀大人的母親和妻子病逝,如今陛下正好能續上這段佳話啊。”

是個人就能看得出來,楊盡忠有多不想推薦紀關山入閣,可這話他不說,身為閣臣的陸春山也會說。事情若傳出去,會更不好看,還是隻能由楊盡忠開口。

小皇帝自然沒有什麽不答應的。

隻是在下朝後的慈寧宮裏,小皇帝才擔憂地問了連亭一句:“紀大人如果能重新為官輔佐於朕,朕應該是高興的,可……”

可如果他也支持讓他改認先帝為父怎麽辦?

小皇帝其實是更傾向於不認先帝的,哪怕他已經搞清楚了支持他不認先帝的楊黨是在利用他,圖的就是他的身份不清不楚,以便為後麵隨時換皇帝留下可操作空間。可這個風險他是願意承擔的,因為清流一派的所圖是他更不願意接受的。

小皇帝在想清楚兩派真正的目的後,就和連亭攤牌了。連亭對此沒有任何想法,同意有同意的玩法,不同意自然有不同意的路子。他在這件事上其實沒什麽立場,全以小皇帝和太後為主,他隻負責出謀劃策。

“臣倒是覺得紀大人的出現或許是個轉機也說不定。”連亭如是道。

“怎麽說?”小皇帝詫異極了,也有了那麽一點點的小希望,不會這位紀大人其實沒那麽在乎祖宗禮法吧?

連亭搖搖頭,那肯定不可能,這些搞儒學出身的,最講究的就是禮法與規矩。但是:“事在人為,紀大人忠的是大啟,不是先帝。”

不然他當年也不至於幹出直接進宮殺國師這種血性做法。

最難得的是這麽有名的紀關山,並不是真正的清流一派,如果他們能趁機拉來紀關山當一麵旗幟,說不定小皇帝就真的有了能與其他兩派叫板的能力。

至於如何說服紀關山……

“連伴伴有辦法?”小皇帝充滿希冀地看向了簾後俊美又可靠的青年,他現在可用的人實在不多,連伴伴已經被他劃入了自己人的範圍。

連亭叩首:“奴婢一定會排除萬難,為陛下想到辦法。”

至於連亭能有什麽辦法,他自己也不知道呢。但是在宮中做事嘛,不能一味地實事求是,適當的時候還是需要億點點厚臉皮的。

走一步看一步。

當然,連亭也不完全是毫無把握,早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經借由賢安駙馬那邊的親戚關係,隱隱約約探知到了清流派有請紀關山重新出山的打算。並早早就讓人搜集起了與紀關山有關的情報,為以後做準備。結果,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隻不過在連亭從紀家得到的情報來看,紀老爺子雖然被清流派秘密請回了京城,不過他的目的更像是來賣房子的。

至少賢安長公主確確實實幫紀老爺子聯係了個很好的牙行。

連亭一直到那天回家時,心裏都還裝著這件事,沉甸甸的,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這位紀大人真就像修煉了金鍾罩鐵布衫,連最好走的後院路線,他家都差不多死幹淨了。

在兒子第三次擔憂地看過來時,連亭因工作而產生的疲倦便一掃而空,隻剩下了熨帖。

“阿爹沒事,”連亭抬手,摸了摸兒子圓滾滾的腦袋,轉移了絮果的注意力,“你和不苦叔叔剛剛說什麽呢?”

“我們在說我要去膳堂吃飯啦。”絮果開心得手舞足蹈起來,就像個永動機,永遠感情充沛,永遠滿是活力,為這個本來清冷的家裏帶來了歡聲笑語。

本來開學的第一年,每個學齋的小郎君都是自己單獨在學齋廂房吃飯的,等從第二年開始,他們才會去膳堂和其他大一些的外舍生一起吃飯。但今天蒼穹齋再次爆發了午飯大戰後,國子學外舍的山長是再也扛不住了。

爆發的點毫無疑問還是聞蘭因和楊樂,聞蘭因真的在眾人麵前問了楊樂為什麽不對他行禮。而楊樂的報複也非常迅猛且剛烈,差點意外把蒼穹齋給點了。

山長徹底怕了,索性就強行提前了各齋並入膳堂的時間,不再給他們開小灶。

“不能開小灶了,你在開心什麽啊?”不苦大師不能理解。就好比之前的鶯桃,到了膳堂那肯定就沒有了。國子學再有錢,也發不起一外舍的人。

“因為這樣就能和大家一起吃飯了呀。”絮果非常喜歡熱鬧,他還處在很能交朋友的年齡,而且,“我阿娘說,她以前一個人在家裏不想做飯,就報了附近的小飯桌,跟著小朋友一起吃飯,每天都可開心啦。”

“小飯桌是什麽?”不苦大師不懂就問。

“就有托管呀。午托班,晚托班,寄餐班。”絮果一連串又說了很多全新的名詞。

不苦:“……所以,這些又是什麽?”

“唔,大概就是學舍的膳堂吧?”絮果全靠瞎蒙,“反正都是交錢去學齋吃飯。”

一個是真敢說,一個也是真敢信。最近白天正愁沒事幹的大師突然就悟了,他決定明天就去拜訪一下他當國子監司業的堂叔,看看國子學外舍能不能給他加一雙碗筷。

而連亭則終於反應了過來,紀關山就是不苦的堂伯祖父啊:“你隻記得拜訪堂叔,就沒想過連堂伯祖父一起拜訪了?”

不苦警惕:“嗯?你要幹嘛?”

“沒什麽,就是想讚助你一筆小錢,隻看大師有沒有興趣在東城置業了。”連亭準備讓不苦去試探一下,看看紀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賣房之意。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與其賣給外人,不如賣給自己人。如果紀大人真的賣了,那他大概確實無意為官,大家洗洗睡吧,誰也得不到,對小皇帝也是有利的。但如果紀大人猶豫了……連亭對不苦笑的就更親切了。

不苦:“!!!”喜從天降一套房?還有這種好事呢?

作者有話說:

*紀關山:第六章有提過的一個大儒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