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二天:

上學的第五天,絮果終於記住了除聞蘭因以外的朋友名字,雖然隻有兩個,犬子和小葉子。能記住的原因,是他們上的《急救篇》裏除了姓氏外,開始提及與名字有關的知識了。

急救助教說,名是名,字是字。

長輩/上級可以直接稱呼晚輩/下級的名,但如果是同輩之間直呼其名,那就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了。

熱愛講八卦的助教還再次講了一件隔壁蒼穹齋的“趣”事。還是那個眾人已經耳熟能詳的小霸王,他再次揍了之前與他有吃飯之爭的小螃蟹。這回據說是因為小螃蟹直呼了他的本名。夫子們去拉架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小霸王確實有道理。

絮果:“!!!”他之前一直叫聞蘭因是聞蘭因啊,原來這是不禮貌的嗎?

在大啟,男子一般需要等到二十歲行冠禮後才會有表字,當然,也有特殊情況提前取字的,但至少隻有六歲的絮果等人是不會有字的。一個全新的問題也就隨之出現了——那他們該怎麽稱呼自己的朋友呢?

絮果的疑惑與同樣茫然的司徒犬子在空中不期而遇,後排的葉之初小聲地為他們解答了這個問題:“可以叫乳名,也可以叫排序。”

好比葉之初的小名叫小葉子,在祖父家與堂兄弟們一起序齒排行第六,那就既可以叫他小葉子,也可以叫他葉六郎。

“當然,如果你們願意叫我一聲葉兄,我也是很樂意的。”溫溫柔柔的葉之初小朋友,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喜歡給別人當哥哥。等他們更熟了之後,絮果才會意識到,葉之初其實也不是喜歡給別人當哥哥,他就是喜歡給別人當爸爸。

而在這段互為“父子”的友誼開始之初,他們還是挺規矩禮貌地稱呼彼此為犬子,六郎,以及絮哥兒的。

絮果仨人能玩在一起,也沒什麽太複雜的原因,單純就是座位靠得近。司徒淼和絮果是隔著一個過道的同桌,而絮果的後座便是葉之初。一個穩定的等腰直角三角形。一起吃飯,一起更衣,互相約了幾次後,這份友誼就變得牢不可破啦。

在絮果忙著交友時,他齋裏的小小同窗們則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上學並不是偶爾為之的一次性行為,它真的如犬子他爹的“詛咒”一樣,要一直、一直上下去了。

本來在家長的哄騙下,覺得上學隻是去和更多小朋友一起玩的小郎君們,逐一從興奮與激動中清醒了過來。

然後……

就是再傳統不過的環節,他們開始吵著鬧著死活不願意上學了。

連大人因為每天的早朝沒辦法送兒子上學而無緣得見這樣的盛景,不苦大師卻是借著送絮果上學的名頭,天天興致勃勃地蹲點準時觀看,他為此甚至不惜改變了晚睡晚起的作息。大師如此熱衷的原因顯而易見,自己淋過雨,就總想著把別人的傘也給撤了。

不苦對自己當年撕心裂肺地哭嚎記憶猶新,他爹怎麽哄都沒用,因為他真的很討厭早起,會有一種棺材蓋被掀開的憤怒。

大師哭鬧不上學的最高紀錄是整整堅持了十一天。最後還是他娘不耐煩了,鞋底一頓伺候,讓他認清了哪怕被打折腿了大概也要拄拐上學的事實後,才總算認命老實了下來。當然,靈魂服了嘴不服,聞不苦至今對上學還是深惡痛絕。

他每天在國子學外舍外麵圍觀,純粹就是幸災樂禍。

可惜,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在這個人人以科舉取仕為人生唯一出路的時代,家裏的小郎可以溺愛,可以嬌養,可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就是不能不讀書。

大概也就司徒犬子那個不靠譜的爹,會對兒子說:“平日裏沒必要那麽拚,你雖然不能繼承阿爹我的奉國將軍銜,但你可以獲封鎮國中尉啊。每年四百石的俸祿還不夠你吃的?”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司徒將軍被病好後的親爹揍了個生活不能自理。

司徒淼的祖父前段時間舊疾複發,躺在**臥病許久。等老爺子能下地了,“重出江湖”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死裏收拾兒子。

總之,哪怕是真的不愛讀書的小郎君也不敢表現太過,因為大啟打孩子不犯法。

不苦大師隻看了三五天便敗興而歸,他對絮果說:“你們國子學可真沒意思。”

絮果卻根本沒空再安慰他的叔叔,因為他正在緊張地背誦著昨天直講布置下來的功課。從開學的第一天起,他們就有了下午回家的功課要做,再也不是無憂無慮隻需要玩的小朋友了。

一開始的功課還很簡單,類似於什麽在每一本書本上寫好自己的名字,以防丟失或混淆。

但不苦大師在第一晚聽說的時候還是很震撼:“你們不才是上學的第一年嗎?”他們泮宮是在成了內舍生後才會開始布置功課,但也不是天天有。即便如此,不苦當年還是覺得很痛苦,發誓要和功課不共戴天,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偷摸不寫。

連亭本來還不怎麽著急的,但是一聽不苦這麽說,當即就轉為了敦促兒子要及時完成夫子布置下來的當日功課。

不苦:……你什麽意思?!

絮果殷勤地給阿爹攤開了書本,拿出了筆墨:“阿爹寫。”其實直講也有講過,如果已經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可以試著自己寫。絮果確實被他阿娘教過如何寫自己的名字,但絮果堅持認為,“阿爹寫得好看。”

雖然絮果隻有六歲,但他也已經懂得美醜了,至少他就很嫌棄自己蚯蚓一樣歪歪扭扭的字。

不苦大師本來還不信邪,鋪開宣紙讓絮果當場寫了一遍,想見識見識能有多難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哪怕是連大人,在麵對兒子的墨寶時,都不知道能找到哪個角度稍稍誇一嘴。絮果的字是真的難看,小朋友一點沒謙虛,甚至實事求是得可怕。

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想要寫好了,但哪怕隻是提筆畫一橫,那本應該筆直的線都能在紙上不受控製地扭動起來。

不苦曾以為絮果上學後最大的坎兒是叫讀音的音韻,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書法。

在這裏就不得不提一下了,不苦大師紀複嶼,文不成武不就,畫畫還不好看,但他也有屬於他的優點,那就是一筆書法走天下,從小就寫字寫得格外好看。他爹紀駙馬正是大啟當代最有名的書法家,之一。

不苦大師就是那個之二。

不苦十幾歲的時候就被誇過顏筋柳骨,子肖其父。但偏偏他還很不服氣,匿名披了個馬甲在書法界闖**,得到的反饋結果還是一樣的,人人都覺得他再努努力,說不定能追上鶴歸先生。

鶴歸先生就是不苦大師的親爹,紀鶴歸。

不苦見自己的馬甲都沒爭過,索性就擺爛給馬甲改了個名叫鶴子,在書法界闖下了赫赫威名。隻是一直不怎麽敢讓別人知道鶴子是自己,因為……

“你叔叔我啊,得罪了一個姓楊的小人,如果用我的本名,那我的字可就不值錢啦。”不苦還是挺在乎自己的字在市麵上的價值的,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超越他爹。當然,隨著他爹的去世,他的墨寶已成絕版,隻會水漲船高越來越貴,不苦活著的時候大概是很難超越了。

“來,讓叔叔給你的書本升升值。”不苦左右手能寫出完全不同筆跡的字,誰也看不出來。

而在書法這方麵,連亭都得承認,他不如不苦。

絮果的小肉臉墊在書桌上,一雙眼睛骨碌碌,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才能不傷了不苦叔叔的心,可他還是更想要阿爹給他寫名字。哪怕阿爹的字不好看,也沒有不苦叔叔那麽值錢,可如果阿爹寫好了,他就可以給他的朋友們說,這是我阿爹給我寫的哦。

等不苦搞明白小朋友的小心思後,內心是又酸又澀,瑪德,憑什麽啊,連狗剩你何德何能!突然就有種還俗成婚去生個屬於自己的崽的衝動了!

當然,大師也就是想一想,他堅信自己對三清的虔誠之心日月可鑒。

等阿爹寫完了,絮果就在小心翼翼地吹幹墨跡後,又把書本給不苦叔叔拿了過來,請他在每本書本的最後一麵寫到:“若拾之,望歸還,不勝感激。”

這其實是絮果他娘的一個習慣,她總會在對於絮果來說比較重要的玩具或者其他東西上,認認真真地寫下這麽一句。她對兒子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如果哪天您意外撿到了它,希望能把它還給我,因為這對於我兒子來說真的很重要,萬分感謝。”

小朋友總是會有些丟三落四的,但自從阿娘寫了這些話,絮果偶爾丟在小河邊的什麽風車啊陶人的,最後就總會被好心人撿到送回家裏。

“所以,這句真的很重要。”絮果把最重要的工作拜托給了寫字好看的不苦叔叔。

大概是小孩拜托的態度太過鄭重其事,不自覺就也感染到了不苦,他生怕自己發揮不好,還先反複在宣紙上打起了草稿,然後才下了筆。

當第二天杜直講無意中看到絮果書本背後的字時,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借過來看了好幾遍,才顫顫巍巍地試著問了一句:“這、這不會是鶴子先生的字吧?”

絮果不明所以的點點頭,重點還在和夫子炫耀自己阿娘的好主意:“我娘說這樣寫上,就不怕書本丟啦。”

杜直講的內心簡直像是有哪吒在鬧海,思緒萬千,始終都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絮果,這樣大咧咧的寫上鶴子先生價值千金的墨寶,更容易丟啊。

好比夫子我就很心動!

當然,絮果的書還是沒有丟過的,一直有被他的書童淺墨整齊地收錄起來。因為……其他小朋友根本不懂鶴子先生的價值。

葉之初小朋友更是直言:“很貴嗎?我祖父書房裏也有欸。”

杜直講:“……”這些可惡的有錢人。

寫名字這類家長可以幫忙的功課之後,學齋裏就開始加碼,先是某天要求寫一大頁描紅,然後就逐漸變成了固定作業,每天都要寫描紅,卻據司徒犬子他爹說隻可能增加頁數,不可能再減少。最近,功課的難度更是再次升級,從熟悉當日書本上的所學內容,變成了熟讀並背誦。隔天檢查。

杜直講言出必行,說是第二天檢查,那就一定會挨個檢查,誰也別想心存僥幸。在三十個人的小班上,是不存在什麽抽查的,隻有挨個背。

一開始還有小朋友敢理直氣壯的說他沒做功課,什麽借口也不找,隻直白的告訴直講他忘了,或者他想玩不想寫功課,再不然還有什麽“我爹喝醉了就沒寫”之類的大實話。但是如今嘛,卻隻剩下了早讀課上的人人自危,氣氛堪比上墳。

司徒犬子緊張的手心裏已經全是汗了,因為杜直講讓大家背誦的時候,是不會按照順序來的,他喜歡隨機叫人,但永遠不會落下任何一個。

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要站起來,接著上一個人背到的地方繼續往下背誦。

“這和隨機殺人有什麽區別?”犬子對絮果和葉之初瘋狂吐槽,開學第一天那個溫柔好脾氣的杜直講,不知道何時已經悄然改變了模樣,“他那是隨便點名嗎?根本就是閻王爺在點我的命!”

今天杜直講依舊拿著他的“生死簿”進來了。

司徒犬子第一個中招,坐下來的時候三魂已是沒了七魄,仿佛整個人都失去了色彩。等葉之初第二個被叫起來的時候,絮果就知道了,他們仨之前說的話肯定是被杜直講聽到了。他趕緊做起了準備,並果不其然第三個站起來接上了“超等軼羣,出尤別異*”。

下了早讀之後,司徒犬子才驚慌發現,今天的第一堂課,臨時從書法變成了《訓纂篇》,而他根本沒帶訓纂的書本。

“昨天夫子就通知了啊。”有其他同窗道。

司徒犬子根本不記得這事了,一張小黑臉急得都要扭曲了:“怎麽辦啊,絮哥兒,救命。”

訓纂的助教可凶了,和杜直講這種隻在早讀時的嚴厲不同,是個從頭到尾都板著臉背著手的小老頭,哪怕隻是說錯一個音,都可能會被打手心。那根五分厚的戒尺,簡直要變成噩夢了。絮果因為總是改不掉的江左口音,不知道在訓纂課上吃了多少苦。

當然,其他小朋友也不好過,因為一個冷知識,雍畿話並不完全算是官話。

司徒犬子隻會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是訓纂老爺子最喜歡盯著教訓的那一批人。當司徒犬子意識到自己竟然忘記帶的是訓纂書本時,他連遺囑都想好了。造化留給絮哥兒,弄人給小葉子。

“別怕,”絮果安慰地拍了拍朋友的肩,“我們可以去找別的齋的人借啊。”

他們的訓纂是臨時加的,其他齋肯定今天也有要上訓纂的。好比……蒼穹齋。絮果在別齋的人脈不算多,但勝在靠譜。

聞·絮果的人脈·蘭因,此時又在和楊樂幹架。

兩人的梁子從開學第一天就結下了,至今沒解開。鬥爭手段也是不斷升級,從一開始的直白打架,到後麵層出不窮地使陰招。但雙方都堅稱是對方先開始卑鄙的,楊樂覺得聞蘭因慣會在夫子們麵前顛倒黑白,還常常假裝認不出他,非常幼稚,聞蘭因則覺得楊樂就是個背後告狀的小人,還總是一驚一乍的,他隻是看不清問一句“你誰啊”,他就炸了。

聞蘭因如今正在逼楊樂承認,是他在背後編排他是小霸王。雖然他不覺得這個外號有什麽,甚至還覺得有點威風,可是被他皇兄知道了,那就不得行了。

“我瘋了給你起這麽一個威武的外號?”楊樂覺得聞蘭因就是個瘋子,講不通道理。

“除了你愛告狀,還能有誰?”聞蘭因自認為也是邏輯縝密。

就在這個時候,絮果帶著犬子邁過了蒼穹齋的門欄,人未至,聲先到,開朗又熱情:“你們在說什麽呢?”

聞蘭因認出是絮果的聲音,立刻笑了起來:“絮哥兒,你來找我玩呀?沒說什麽,我和楊樂正在研究小霸王這個外號到底是哪兒來的呢。”

絮果皺眉:“小霸王也欺負你了?”

聞蘭因略顯擔憂地試探:“你……不喜歡小霸王嗎?”

“我不喜歡別人欺負你。”絮果拉來犬子,“如果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和我們說哦,我讓犬子幫你。”

絮果總覺得聞蘭因和他一樣,看上去就不是很能打的樣子。

聞蘭因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啊,對啊,我很容易被欺負的,絮哥兒你看人真準!”

作者有話說:

楊樂:???你要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