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二十九天:

月華如練,夜涼似洗。

雍畿漆黑的天空上被渲染著大片大片的烏雲,像極了春天煩人的柳絮,也像極了連大人此時不知道是該先慶幸兒子的感情其實是情投意合還是別的什麽的複雜情緒。他已經一句話也不想說了,尤其是在看到高卷的簾櫳上,倒映出的兩個小傻逼的快樂剪影後。

別問連亭是怎麽看出快樂的,他也不想看出來的,但他就是看出來了!

屋內的絮果確實開心,已經笑彎了一雙像極了桃花的眼睛,任誰在意識到自己被喜歡的人喜歡了很久後,都是會有那麽一些些的開心呀。

我喜歡你,在看見你的每一個笑容裏。

聞小王爺安靜看著眼前春色如許的少年,眉眼清揚,肆意灑脫,充分詮釋了什麽叫“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他隻是就這樣隨性的歪坐在燭火下,就好像已經照亮了他的整個人生。

那一刻,聞蘭因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小到大那種抑製不住地想對絮果好的種種舉動,就是因為他想看見絮果此時這般敞懷快樂的樣子啊。

他會故意逗他笑,送他一切美好的東西,並由衷期望他的一生永遠都能順遂喜樂。

但不管聞蘭因心裏怎麽想,他嘴上還在故意說:“別笑了,我不是對誰都這樣的好嗎?我對外時性格很譎誑的,你認真點!”

絮果卻笑的更厲害了,捧腹時整個人都有點抖。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會莫名其妙的變少。好比本應該成雙成對的羅襪,荷包裏的銀錠銅板*,以及絮果和聞蘭因之間越來越少的距離。

老父親連亭此時已經離開了,一邊往廉深的書房走,一邊感到心累,還有點想死,但又總覺得該死的是別人。好比聞蘭因啊,廉深啊,他派到兒子身邊的探子啊……

一輩子當特務的連亭,就沒丟過這麽大的人。

幸好知情者不多,一一滅口應該還來得及。

他微微垂眸,認真思考。

不過,連亭的“認真”,很快就在見到廉深後被迅速打破。因為已經沒那麽胖的廉大人已經滑跪,讓連亭一時間還真找不到太好的理由送廉深去見佛祖。

“你知道嗎?咱兒子和北疆王好像是兩情相悅。”廉深開門見山,直說重點。

連亭也沒客氣,微笑著回:“那你知道嗎,北疆王現在就在你家。”

廉深:“???!!!”

其實在去北疆之前,連亭也考慮過要不要把兒子安排在廉家小住。目前來看,就廉家這篩子一樣、能讓聞蘭因半夜翻進翻出如過無人之境的防禦能力,他兒子選皇宮才是明智的。

當今聖上的後宮實在簡單,既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宮鬥,也沒有刻意需要擔心的人。隻有一個安享晚年、快樂退休的太後,和一個把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的皇後。後麵據說賢安大長公主為了監國方便,也搬回了宮裏小住,但她的出現,隻會把皇宮的安全係數往上提,畢竟連亭也是聽過大長公主十八能射虎的赫赫威名的。

廉深也顧不上去追究北疆王是怎麽混進他家的了,現在他隻想知道絮果和北疆王在一起多久了。

“知道這個做什麽?”連亭皺眉,他沒想到廉深還如此八卦。

“看看他們隻是一時新鮮,還是來真的、喜歡了彼此很久啊。”不同的情況,不同的應對方式。如果可以,廉深還是希望自己兒子能像他一樣老老實實的娶妻生子的。

連亭沉吟片刻:“那在我離京之前他們應該是還沒有在一起的。”

廉深詫異:“這麽肯定?”

連亭點點頭:“因為絮哥兒當時還在說羨慕小葉子都有未婚妻了。”連亭不相信絮果如果已經和聞蘭因在一起了,還能在他麵前表現出如此若無其事的真實羨慕。

倒不是說絮果演技不好,而是連亭對自己業務能力的自信,他翻車一回就夠了,絕不可能再來一回。

廉深成功被說服,轉而開始考慮:“那他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連亭回憶起了與兒子有關的情報。

最早,他是聽說兒子搬去了長樂宮和聞蘭因一起,但即便如此,絮果也沒忘記每天去國子監上課。連亭當時都驚了,這麽自覺的嗎?都有點不像是他兒子了啊。

等再看到下一次的情報時,就變成了絮郎君開始逃課了。或者用絮果的話來說就是在勞逸結合,就像如果每天都上班,那早晚肯定會厭班。

“他還敢給逃課找理由?!”廉深猛的站起身,學霸老爹真的不能接受他有個混子兒子。

連亭可疑的停頓了片刻,最後還是實話實說:“這個我大概也有責任。”以前他總以為兒子還小,什麽都不懂,經常和他陰陽朝堂上的人和事。

好比有次兒子問他小皇帝出宮為什麽不能告訴別人,他就隨口回答說,出巡是需要正經理由的,不能說出去玩就出去玩,要說“堪閱河工,勸課農桑”,俗稱給自己臉上貼金。小皇帝找不到貼金的理由,自然就隻能選擇偷跑,不告訴別人。

絮小果當時若有所思的點頭,表示學到了。

至於學到了什麽……

連亭反思三秒,他不應該亂教兒子的。

廉深:“……”說真的,確實像連亭能幹出來的事。在這點上,自小學習君臣之道、哪怕隻是想想都覺得有點大不敬的廉深自愧不如。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就隻有絮萬千和連亭能坐在一起,像調侃普通人一樣調侃皇帝了。

總之,在知道絮果終於開始跟著北疆王在宮裏擺爛後,連亭還鬆了一口氣,想著這是他的兒子沒錯了。平日裏有家長的監督肯定是勤奮的,但該偷懶的時候也是一點不含糊。

如今想來:“不會是在這個時候,兩人在一起了吧?”

這樣絮果前麵反常出宮上課的行為,也就有了比他熱愛學習以外更加愛靠譜的理由——他發現了聞蘭因喜歡他,他想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就短暫的逃避了一下。

隻是出去沒兩天,絮果就想清楚了,他也喜歡聞蘭因。

廉深聽後,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這想開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感情的事情怎麽能如此兒戲草率!”

連亭再次陷入了可疑的沉默:“我的鍋。”

絮果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其實遇事挺愛逃避。不是說那種遇到路上有不法之事的逃避,這種他反而很喜歡迎難而上的去主持正義。連亭指的是在親密關係上,不管是麵對家人還是朋友,絮果能湊合的就湊合,萬不得已,不會和親友發生任何矛盾與衝突。

這大概也和絮果太小就失去了娘親有關,他不想再經曆失去,就選擇了裝傻充愣。而不論是哪種感情,總是剪不清理還亂的,那就不剪。

連亭總覺得兒子這樣不行,他見不得絮果假裝無事發生的樣子。

他試圖告訴絮果,有些麻煩放著不管,並不會自動消失,也不會一覺起來就迎刃而解,隻會越來越糟,甚至給別人得寸進尺的信號。

連亭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教會了兒子遇事果斷,不怕事,也不躲事。

結果……

誰能想到他兒子的果斷卻用在了這種地方啊!

兩位“lian”大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出半個字,因為他們能怨誰呢?怨這樣教得不好?還是這樣教的不對?

最後還是廉大人重新挑起話題:“所以我們怎麽辦?拆散?成全?假裝不知道?”

玩轉朝堂一輩子的廉大人突然發現,他不過也就是個凡夫俗子,他有個屁的七竅玲瓏心,連自己兒子的感情問題都處理不好。假裝不知道,什麽都不做吧,他是絕對不能答應的;就這麽成全吧,他又不甘心,他真的很想抱孫子;強行拆散吧……又怕兒子產生什麽前妻說過的羅密歐與伽利略效應。

應該是這倆洋名吧?廉深有點記不清了。

“那是什麽效應?”連亭不恥下問,他還真的沒聽過這個說法呢。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什麽西洋那邊的悲劇故事,男女主角倆是世仇,別人越阻止,他們卻越要在一起,對抗全世界。”廉深真的很怕,絮果一開始也許隻是想試著玩玩,他們一阻止,反而阻止出了絮果的一身反骨,幫他最後和北疆王堅定不移了。

連亭恍然大悟,有道理,而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隻剩下一個選擇了啊:“和絮哥兒攤牌。”

“啊?”

“攤牌,但不阻止,隨便他們發展。”最快的結果,自然是兩人就這麽無波無瀾的處了一段時間後發現沒意思、不刺激,或者因為其他什麽理由而感情不和,就此分開。

廉深想到了自己和前妻。明明他倆都沒什麽致命的問題,也沒什麽不死不休的矛盾,可他們最後還是分開了,因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感情從不講道理。也許有人會接受愛情變親情,但絕對不包括絮萬千。

絮果是絮萬千的兒子,廉深有一種感覺,這方麵他兒子會和絮萬千一樣,絕不妥協,也絕不湊合。

“那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一輩子了呢?”

連亭攤手:“那就是佳偶天成、百年琴瑟,既然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施主你又何苦非要當這個王母,強行拆散有情人呢?”

“怎麽就變成我非要拆散他們了?!”廉深立刻不幹了,不接受連亭在這件事裏美美隱身。

連大人無辜回看,眉宇間的氣質竟與絮果像了六成,他說:“因為我對這件事確實沒意見啊。”

“嗬。”廉大人對此嗤之以鼻,他才不信。隻是當爹的比較心理再次上線,讓他表示,“我就一定有意見了嗎?我可開明了!”

連大人微微一笑,我比你更開明!

兩個開明的爹,就像那天集市早攤上的糯米鴨,嘴硬的可怕。

隔日,聖駕回京。

文武百官出城相迎,聞蘭因和絮果也都跟著去了。

在迎聖隊伍的最前麵,年輕的北疆王給了他哥一個“我終於也有戀愛談了”的激動眼神,他的開心不言而喻,全世界都能感受的到。而他旁邊的絮果……則在盡可能的和他爹演。

他爹也是沒含糊,演技比兒子還好,好像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是第一天回京。

連亭笑著對絮果說:“我給你帶了份‘禮物’,你一定喜歡。”

絮果的笑容逐漸擴大。從小到大,每次外出回來,阿爹總會給他帶禮物,當地與眾不同的點心,看上去格外精致新奇的玩具,林林總總,讓絮果對阿爹回家這件事總是充滿期待。哪怕是在長大後的今天,聽到阿爹這麽說,他依舊會感到很高興。

不苦大師也湊了上來,好奇問了句:“什麽禮物非要在這個時候說?”

連亭沒說話,隻是先不著痕跡地看了眼不遠處的聞蘭因,發現他果然在關注他們這邊。嗬。連亭對聞蘭因態度堪稱兩級反轉,愛恨就在一瞬間。昨晚之前,他還覺得北疆王被他兒子強迫挺慘的。昨晚之後,他能忍住不去找對方的麻煩,都隻能說明他這些年真的開始修身養性了。

“因為這個禮物再走下去,可就藏不住了。”連亭對絮果這樣說,滿眼都是老父親的慈愛。

說完,連大人便一步邁開,讓人請出了跟在他身後一輛馬車裏的青年。車門前緩緩卷起的珠簾,宛如一副名家之作一點點露出了廬山真麵。烏黑的長發,出眾的麵容,搭上青年略顯靦腆但真誠的笑容,讓不少人俱是眼前一亮。

京城從不缺美人。聞蘭因一直在注意著這一邊發生的一切,他本來是沒什麽感覺的,直至青年下車時,需要人攙扶、好像腿腳略有不便的動作,才讓他開始警鈴大作。

青年是誰,一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聞蘭因一邊想著不可能不可能,一邊又在青年的江左口音中破防。

青年的聲音是那樣好聽,帶著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驚喜,他笑著說:“好久不見,絮哥兒。”

周吳鵲起。

絮果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

作者有話說:

*簾櫳(long):古代一種能半挑起來的門簾,我會把圖片發到微博上,感興趣的親可以去看一下。

*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出自古文《洛神賦》。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會莫名其妙的變少:這話其實是來自我以前聽過的一個地獄笑話——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會越來越少,好比成雙成對的襪子,錢包裏的錢,以及……波蘭的土地。(感興趣的親可以去了解一下,波蘭的領土麵積打著打著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