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認錯爹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楊家。
廉深就這樣帶著悼念的名頭,與妻子攜手上了楊家的門。
楊樂當時正準備換下孝服,出門去做事,聽見廉深夫婦登門的消息後,才停下了出門的腳步,轉而前往了靈堂去確認真假。
他大爺爺為他祖父請了高僧,在棺材周圍鋪滿了冰塊,要念滿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輪回經,才會安排他爺爺正式下葬。也因此,如今的楊家還搭建著白綢靈堂,隻不過在靈堂前來來往往的人已經很少了,連不少楊家人都不會再日日來了。
楊樂趕過去時,廉深正與他的夫人馮曼娘一起上香,看上去頗為真誠,卻讓楊樂沒由的升起了一股無名怒火:“原來廉大人還知道我們家門朝哪邊開啊?”
這話說的既無禮又傲慢。
廉深是朝廷的二品大員,楊樂不過是一個舉子,到底是誰給他的這樣對刑部尚書說話的底氣?
不等廉深回答,從後麵進門的楊盡忠已經先一步開了嗬斥之口:“住口!你聽聽你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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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樂不得不慌張的垂下了頭,表示自己過於傷心,隻是一時的口不擇言,希望廉大人不要介意。但隻有楊樂自己知道,他不甘心握緊的拳頭有多狠。越是被壓抑,他就越是怒火中燒。這一年多來,人人都要他忍,要他顧全大局,他也都配合了,可結果呢?他祖父還是死了,楊黨也並沒有變好,那他為什麽還要委曲求全?
即便要死,他也要拉著所有人一起!
可惜,楊盡忠此時實在是沒空關注他弟弟的一個孫子的所思所想,他也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突然上門的廉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廉深做人不至於像其他想要另謀高就、已經背叛楊黨的人那麽明顯,這些天他不是天天來,卻也是在楊二老爺死的頭天晚上就送上了悼儀,第二天更是白天親自上門來悼念過的。以楊盡忠對廉深的了解,這個牆頭草能做到這一步夠仁至義盡的了,不應該再有下一步。
這些天廉深和馮家頻繁走動,楊盡忠也是看在眼裏,他覺得太正常了,是廉深這種投機分子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相反,廉深如今突然回來,才讓楊盡忠驚訝。
而廉深也從楊盡忠看上去形銷骨立、實則目露精光的外表中確定了,這老頭確實沒死心,甚至帶著一種馬上就要成功的喜悅。
***
皇宮,禦花園。
聞蘭因沒看到絮果說的蝴蝶,因為他先注意到了皇後。
一身鳳袍,不施粉黛,被晚產折磨的心力憔悴,但是在對外時——不管有沒有人看到——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也始終如教科書般完美。
對於這位皇嫂,聞蘭因既不算喜歡,也不討厭,因為他和她幾乎沒有交集。自皇帝大婚、皇宮又迎來新一任的女主人後,不要說絮果了,連聞蘭因都需要注意避嫌。他所在的長樂宮雖然也屬內廷,卻在靠近慈寧宮的西六宮,皇後的棲梧宮則屬於東六宮。
皇城以無為殿為中軸線劃分的東西,聞蘭因無故是不會來東邊瞎溜達的。
馮皇後對聞蘭因的態度也差不多,除了家宴,私下裏能不接觸就不會接觸,連平日給太後請安的時間都默契的錯開了。
畢竟朝野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馮皇後,借由放大她任何一個小舉動,來證明馮氏女的不賢不慧,陛下合該廣納後宮。不管是聞蘭因還是馮皇後,都不想被這樣攀扯,莫名其妙出現在一些人捕風捉影的臆想奏折上。
不過,雖然不見麵,在日常的飲食起居上,皇後通過宮人對聞蘭因的照顧是很用心的。因為不管是在她的印象裏,還是在皇帝、太後的口中,北疆王都還是個孩子呢。
都說長嫂如母,馮皇後曾以為自己和皇帝不會有孩子,對聞蘭因真的很是培養起了幾分詭異的母愛。
直至如今乍然一見,麵對快比她高出兩個頭、麵容硬朗的小叔子,皇後已經在嘴邊的話差點沒說出來。她甚至很想現在就去問問皇帝,這就是你說的到現在還在耍小孩子脾氣的幼稚弟弟?你是對小孩子有什麽誤解,還是對幼稚有什麽誤解?
在皇後打量聞蘭因的時候,聞蘭因也在打量著他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嫂。
雖然姑母賢安大長公主總嫌棄馮皇後假的就像是一個精致的人偶,但是連她也不能否認馮皇後身上那種讓人不由就心境平和下來的氣息。馮皇後的外貌無疑是出挑的,但比她的外貌更吸引的人,還是她矛盾又獨特的氣質。
如果一定有找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家的感覺。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那種煙火氣十足的小家,而是獨屬於北疆的,任淩冽北風如何吹過、她自堅毅生長的家。
聞蘭因當初在見到馮皇後時,就理解了皇兄為什麽會喜歡上對方。
因為皇兄其實和他一樣,從未有一刻停下過對北疆的思念。
在不期而然的四目相對後,那就不能隻是這麽幹看著了,要上前打招呼。聞蘭因一點不擔心絮果社交悍匪的性格,隻是在他耳邊小聲囑咐了句:“一會兒不管看到什麽,都別覺得奇怪。”
不等絮果疑惑,皇後就已經先換上了一副扶風擺柳的柔弱模樣,輕聲喚了句:“阿弟,來。”
絮果:“!”不是,您是怎麽做到人格的一秒切換的?
皇後的容貌底子擺在那裏,不管她什麽樣都好看。但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神奇,那種明明她不該是這樣一個人設,為什麽她要這樣笑的感覺。
聞蘭因卻習以為常,冷著一張仿佛全世界欠他幾百萬的臉,規規矩矩的上前見禮。
雖然他也一直都在心裏奇怪,為什麽他的皇嫂這麽喜歡假裝菟絲花。
不過,就像他皇兄說的,他們要充分尊重皇後的個人愛好,就像皇後大概也不理解聞蘭因動不動就躺地下哭的童年。
馮皇後此時其實比聞蘭因還要緊張,渾身僵硬的不知道該怎麽和“突然長大的好大兒”相處。
幸好,現場不隻有他們兩個。
還有個隻要他想,能和全世界都處成好朋友的絮果。
馮皇後在麵對上絮果後,果然更加自然輕鬆了一些。雖然他倆此前也沒什麽交集,但皇後幾乎是聽完了絮果所有的童年趣事,不同的版本,好多遍。太後會說,皇帝會說,幾位長公主以及連最不好接近的賢安大長公主,在提起絮果時也能滔滔不絕說上許久,彎起來的眉眼裏是藏不住的喜愛。
簡單來說,在絮果都不知道的無數時光裏,他的童年趣事,隱隱幫皇後解決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婆媳”矛盾。
如果說聞蘭因是一般人家會生出來的熊孩子。
那絮果就是皇後的夢中情娃,那種又好看又乖,在愛中長大,永遠正向熱情,也會回饋給父母無限愛意的孩子。
如今,絮果就又救了皇後一“命”。
在聞蘭因和馮皇後快要把彼此尷尬死的社交裏,絮果自然而然的伸出手,露出了裏麵放著的小零食,一看就是連家出品,包裝精美,分量充足,是連家廚娘最近新研究出來的牛肉粒:“要來幾個嗎?很好吃哦。”
馮皇後身後的心腹宮女都要控製不住表情管理了。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絮果,她也是認識絮果的。或者說,這宮裏有幾個人不認識連絮果的?司禮監掌印連亭的寶貝兒子。所有的宮人在剛進宮後時就知道,寧可得罪二十四司最大的頭兒連亭,也絕對不能得罪他的兒子,畢竟得罪前者頂多隻是會讓你死的痛快點,得罪後者……連亭會讓你生不如死。
隻是宮女沒想到,作為宮鬥高手連掌印的兒子,連郎君會這麽沒有避險意識。在皇後即將臨盆、卻始終生不出來的關鍵時刻,他這麽大咧咧的遞上外來的食物……
而更讓宮女震驚的是,不管是皇後還是聞蘭因,都心無芥蒂的直接吃了。
還點頭各自品評了一番。
一個說“口感細嫩,又不失嚼勁”。
另外一個說“椒香濃鬱,別有一番風味”。
總之,不可能不好吃,就是有些有點辣,皇後優雅的舉起茶杯,遮袖,偷偷猛猛喝了好幾大口。
而一起分享了小零食,那大家就是好朋友啦。至少絮果是這麽覺的。
絮果注意到聞蘭因幾次想找借口離開,可皇後好像並不想讓他就這樣走了,隻是醞釀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那自然就隻能由絮果來擔當這個大任,他嘚吧嘚的說了不少話題,總算把場子熱了起來。
馮皇後和聞蘭因同時在心裏長舒了一口大氣。這個世界上仿佛就沒有絮果接不上來的俏皮話,沒讓任何人覺得被冷落。
此時絮果正在瘋狂吐槽貢院的不人性。會試是三天一場,連考三場,也就是一共九天,舉子們都要擠在那麽一個小隔間裏,解決全部的吃喝拉撒。幸好犬子已經打定主意參加武舉了。不然,絮果都要先擔心犬子能不能在參加科舉的時候活動開手腳。
年輕的少年就像春日的果實,在滿樹的蒼翠中顯得是那樣地生機勃勃。
皇後肉眼可見的隨著絮果的話開心了起來,特意訓練過表情的臉上有了發自真心的笑容她也終於明白了聞小王爺確實如他皇兄所說,幼稚得要命。隻有在不熟悉的人才會覺得北疆王性格疏狂,一旦熟悉起來就會意識到這隻是一頭強驢。
雖一身反骨,但順毛摸就會好很多。
就是……
皇後看皇弟時不時長時間停駐在絮果身上的眷戀眼神,總覺得自己快能聽到來自對方胸膛裏滾燙又炙熱的心跳。她好像發現了一個很不得了的秘密。有些情感是遮掩不住的,至少皇後察覺到了。
如果不是時間不對、場景不對,她大概會有很多話說,可惜,皇後一邊笑著,一邊摩挲了一下袖中的信。真的好可惜啊,為什麽要礙於禮教的閑言碎語,一直到現在才認識這麽有趣的他們呢?
不過,能在最後發現一個所有人都沒發現的小秘密也不錯。
“阿弟,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陛下嗎?”馮皇後說出了她等在涼亭裏這麽久,一直在等待的原因。
之前說了,皇後和聞蘭因都在互相避嫌著彼此,如果不是有皇後刻意安排,他們大概也不會有如今的“偶遇”。皇後的信早就寫好了,送信的人選卻思慮了數日,最後還是決定請聞小王爺幫這個忙,因為他大概是最能在那個時候安慰皇帝的人。
聞蘭因單手接過了信,一臉不明所以的看著皇嫂,既不明白為什麽是他,也不明白皇後在和皇帝打什麽啞謎。
但他還是會幫忙轉達。
因為親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皇帝和皇後有一個互相寫信的小習慣,信箋上的字句有可能不是很長,卻總會在讓對方看到時會心一笑。
皇後已經收了整整兩匣,都被她精心的放在了她最喜歡的多寶閣上。
聞蘭因以為這一次也是如此,對於當這個青鳥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您想什麽時候給我皇兄?”
皇後看了看如今的天色,將本來準備好的時間,又稍稍推後了一天:“今,明天吧,就明天晚上。”
“行。”
聞蘭因和絮果離開後,心腹宮女才著急的問皇後:“娘娘,不是說好了今晚嗎?”怎麽突然改了主意?賢安大長公主進宮的時間可不好控製。
“那就明晚請太後來。”皇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已經打定主意,在把能交代的、能部署的都做到了她的力所能及後,剩下的就隻有什麽時候吃下那烈性的催產藥了。
當姑祖母馮楊氏找上她,私下裏對她挑撥說“哪裏是什麽家族與你的性命二選一,而是娘娘到底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坐上那個位子,還是讓侄兒”時,她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做點什麽。
馮皇後沒有給姑祖母準確的答複,因為她並不相信姑祖母會隻是好心提醒這麽簡單。楊黨在朝中扮演著什麽角色,她心裏多少還是有數的。別人都說,她姑祖母這些年對馮家多有扶持,一心都是娘家,但馮皇後卻不這麽覺得。至少姑祖母話裏話外的意思在她聽來,就是想要挑動她讓皇帝對馮家出手。
馮家確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楊家就能安什麽好心了嗎?雖然皇後為了唯一的孩子,不管如何都會選擇生下對方,但她也不打算就這樣讓她的孩子成為別人鬥爭的犧牲品。
甚至……
皇後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反正都要死了,為什麽不把自己的死最大化,稍稍幫皇帝一把呢?
皇帝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皇後的,皇後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最初對皇帝是沒什麽想法的。雖然經過後麵天長日久的相處,已經足夠皇後愛上皇帝,但她也不能否認,她一開始對皇帝隻有利用。利用皇帝的喜歡,擺脫那個讓她越來越窒息的家。
隻是她最初的目標是入宮,並沒有敢想過要封後。
皇後始終覺得自己的愛不如皇帝純粹。
他會為了維護她,與姑母硬剛;他會用心記得每一個節日,與她慶祝;他……明知道她是馮氏女,封她為後殊為不智且後患無窮,一個妃位足夠成全這份情深義重,但他在經過一番考慮後還是選擇了立她為後。十裏紅妝,萬人空巷。
馮皇後從未體驗過這種被人堅定不移偏愛的感覺。
從小到大,家裏都在不斷地貶低她、打壓她,不是說她這裏不行,就是那裏不好,好像要不是因為她是父母的孩子,根本就沒人會喜歡她,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比不過她兄弟的一根毫毛。但是在皇帝這裏,她卻樣樣都好,事事厲害,連在她看來理所應當的給太後日日請安、照拂幼弟,在皇帝的眼中都是勞苦功高、無私奉獻,恨不能給她立碑列傳,誇得天下皆知。
皇後真的很難不對這樣的皇帝心動,也愈加愧疚於他們之間的感情開始於一場她單方麵的算計。
她想還給皇帝一份更純粹的感情。
但是一直到生命的最後,她都沒能想到該如何純粹。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如何利用她的死,把馮楊兩家都算計進去。讓他們狗咬狗,讓他們一同背負上褻瀆宗枝、混淆龍嗣的大罪,一個都別想跑!
馮皇後的計劃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無外乎讓皇帝抓馮家一個正著,然後順著這條線往上查,查到皇後吃的催產藥是有人刻意下的。
皇後都準備好了,這個證據最後隻會指向她和馮楊氏。而想也知道,她不會自己害死自己,那就隻可能是馮楊氏參與了計劃,她作為楊盡忠的妻子害死皇後,楊盡忠哪怕不死,也難辭其咎。再別想起複回到朝堂。
從此以後,皇帝再不用擔心楊黨為患,她的孩子也不用擔心有馮氏這樣的外家拖累,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會隨著她的死一同被長埋地下。
她留給皇帝的那封信,便是最後的遺言。
希望他不要愧疚,也不要難過,她既然想生下孩子,那本身就有很大的概率會死,她隻是對這場死亡多加利用了一下而已。
之所以沒有告訴皇帝,就是怕皇帝覺得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她一直以為皇帝喜歡的就是她外表柔軟安靜的樣子。如果可以,她願意在皇帝麵前偽裝一輩子,隻要他熱烈又真摯的目光能始終追逐著她。
可惜沒有如果。
那在死後她就還是希望皇帝能夠知道真正的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的,她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麽美好。她會忌妒,會生氣,不賢惠,也不寬容,還充滿了算計與爭鬥。為了她的孩子,她不介意葬送整個馮家參與了這次計劃的人。任何起了想要換了她孩子的人,她都不會放過,無所謂男女。那些勸她的嬸嬸嫂嫂,那些等著繼續吸血她孩子的伯伯兄弟……
本來皇後計劃的最後一環,為了確保孩子的名聲,她設計安排了由賢安大長公主見到她產下孩子的一幕,從始至終都看著孩子,不假任何人之手,不留遐想空間。但:“不能是今天,我剛剛見了王爺和絮哥兒。”
準確的說,是她剛剛吃了絮哥兒給的東西,她不能讓陰謀家產生不必要的想法,不能連累絮果。
所以皇後決定換到明天,請太後來的效果也是一樣的。
但有些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在馮皇後已經認命,覺得自己此生就沒有孩子緣,絕無可能順產,為了計劃準備第二天吃下虎狼之藥時,她……
當晚就發動了。
在這樣一個宮門落鎖的夜晚,皇後毫無預兆的羊水破裂,攪亂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計劃。在聽說這個消息時,他們都快急死了,頂著宵禁的壓力給宮中遞牌子,想要在這個特殊時候獲得進入宮闈的特例。
唯一整齊有序的,隻有早就在準備給皇後接生、等了不知道多少天,隨時在棲梧宮中待命的太醫與穩婆。
以及,白天剛剛見過廉深的楊盡忠夫婦。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會出問題。”楊盡忠握緊了老妻已經被歲月爬滿了皺紋的手,一片冰涼。
馮楊氏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麽,隻以為馮皇後還是選擇了這一步。她假模假式的長歎了一口氣,心想著,既然你如此算計我,那就別怪姑祖母無情了。
楊盡忠的計劃是個兩頭堵,不管皇後如何選擇,他們都能翻盤。如果皇後選擇與馮家合作,那他們就等於是拿到了皇後最大的把柄。而如果皇後不選擇與馮家合作,那……一如楊盡忠對馮氏女的了解,她肯定會以命相搏,來“陷害”馮楊兩家。為她的丈夫和孩子清除障礙。
馮氏的死活,楊盡忠已經顧不上了,甚至在聽到今天廉深投誠時帶來的消息後,那些見楊黨日薄西山就被馮家拉攏的人,能一起跟著馮家覆滅、遭到報應,他才高興呢。
“而你是無辜的,是倒黴的,是明明好心提醒卻遭皇後陷害的無辜之人。”楊盡忠拍了拍自己的手,以皇帝對皇後的情深,皇後捅出這樣構陷重臣之妻還是自己長輩的大事,皇帝一定會想替皇後遮掩的。“當皇帝有求於我時,就是我們翻盤的時候。”
這件事裏,楊盡忠確實沒做什麽,他唯一做的就是讓妻子去提醒馮皇後,馮家要害她和她的孩子。至於馮皇後怎麽想,怎麽做,他們又怎麽能控製的住呢?
一夜未眠。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一個結果。
天還沒亮,就有下人連滾帶爬的帶著宮中的內監來稟報:“生了,生了,皇後娘娘生了,是個……公主。”
說實話,孩子的性別還挺讓人意外的,但也沒超出楊盡忠的算計。
馮楊氏當場就開始哭了:“我可憐的侄孫女啊,為了公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公主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沒有了母親。不行,我一定要進宮去看看那可憐的孩子,讓人備車。也不知道娘娘她娘該多少傷心呢。”
一句話既問了皇後,也問了馮家的下場。
但來傳話的小內監卻是一臉詫異:“您怎麽能詛咒娘娘死呢?”他剛剛說的是母女平安吧?怎麽會被聽成是皇後生孩子死了?
全場:“!!!”
馮楊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假哭都差點進行不下去了:“娘娘的鳳體?”
“自然是一切都好。”小內監揚起了真心實意的笑臉,“陛下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年娘子的神藥,雖生產時有些凶險,但藥到病除,娘娘和小公主如今都健康著呢。據說我來時,娘娘已經醒了,說是想喝兒時的米粥呢。”
“那就好,那就好。”馮楊氏一邊口念佛祖保佑,一邊與丈夫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怎麽會是這個結果?
哪裏來的神藥?
那自然是……
絮果給的啊。
絮果這天入宮,就是麵見陛下說這件事。
絮果是個標準的理想主義,總試圖想要所有人都能獲得大團圓結局。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他遇到了,還是會想要去盡力嚐試。好比他不希望皇後死,也不想皇帝傷心,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不希望聞蘭因因為兄嫂的事而難受。
如果絮果做不到也就算了,可在阿娘留給他的空間裏,他尋找多日後,還是找到了他阿娘本來打算留給他未來妻子的藥。
種類繁多,五花八門。尤其是與生育有關的。畢竟生育是一道難過的關卡,特別是在大啟這種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絮萬千也不能百分百確定她能幫到未來的兒媳,但能減輕一點危險是一點。她盡可能留下了所有與生育有關的解決方法。
剛巧,晚產和血崩也在其中。
事實上,皇帝這些天也一直在努力想要解決晚產的事情,他派人找到了一個聽起來比較瘋狂的方法——剖腹。
就在皇帝猶豫著要不要賭一把的時候,皇後自己生了。絮果這天是把孫大夫一起帶進的宮,他白天還在宮裏研究那些絮果哪怕有說明書也沒能看懂的藥,晚上皇後就發動了,孫大夫隻能盡可能地選擇了他覺得合適的藥,讓人顫顫巍巍地送入了皇後口中。
不是害怕皇後有個三長兩短,而是皇帝從始至終都在旁邊看著。
不管別人如何勸阻,皇帝都一意孤行。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如果皇後一定要生這個孩子,那他會從始至終的陪在皇後身邊,什麽“婦女生產是汙穢、男人不能進”在皇帝聽來都是放屁。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和皇弟是怎麽被阿娘生出來的?他們就不是男人了嗎?
絮果和聞蘭因站在殿外,目睹了皇帝勇闖宮門的一幕。
他們既看見了皇上就這樣撞破了所有的阻攔,義無反顧的衝了進去;也聽見了皇後產子時撕心裂肺的疼痛。兩人的臉都不自覺跟著**了一下,真的太疼了,不要說看,隻聽著他倆就快被嚇死了。
皇帝到底是怎麽麵色鎮定的待在裏麵陪伴皇後的啊?
一個問:“你皇兄一直這麽勇的嗎?”
另一個沉思半晌:“大概吧。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隨著女嬰健壯有力的啼哭,宮女一聲母女平安的喜泣,所有人懸著的心這才終於落地。雖然絮果知道有他娘的藥肯定沒事,但多少還是會擔心。一晚上,他和聞蘭因都跟著太後等在偏殿,提心吊膽、坐臥不安,緊繃了一夜才聽到沒事的好消息。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是困意上湧,哈欠連連。
在楊太後謝完滿天的神佛和列祖列宗保佑後,再朝兩人看來時,他們已經脫力,直接依靠在一起睡了過去。
既像是抱團取暖的小動物,也像兩棵枝葉纏繞在一起的連理樹,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
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的皇後悠悠轉醒,一睜眼看見的就是皇帝抱著孩子一臉傻爸爸的模樣。她的記憶開始跟著回籠,有之前生產時皇帝突然衝進來的驚恐,也有皇帝堅持不出去要陪伴在她身邊的憤怒,還有最後一刻,她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一邊哭的稀裏嘩啦,一邊又在感動能在人生的盡頭看見愛人最後一麵的慶幸。
她當時到底說了多少胡話,她已經不想回想了,因為……
她沒死。
那些就是最尷尬的黑曆史。
她絕對不要再想了,絕對!
皇帝也很懂的直接略過了那個晚上,隻熟練地哄著女兒,對皇後說:“朕就說吧,提前練習有用,你看朕現在抱得多熟練?你當時還非不讓朕抱著枕頭,幸好朕沒聽你的。”
皇後:“……”你用抱枕頭來練習抱孩子這事,我現在也不能理解謝謝。
不是,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計劃呢?她怎麽沒死?馮家人和楊家人呢?皇後實在是有太多問題了,又一時間有些猶豫,萬一皇帝什麽都不知道,她說了豈不是暴露了自己?既然活下來了,那她還是想繼續當一個皇帝心中溫柔小意的白月光的。
但皇帝卻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主動對皇後說:“啊,對了,連大伴已經把這次參與計劃的馮家人都抓起來了。他們試圖帶著孩子進宮,又有書信往來為憑,證據確鑿,所有參與者悉數拿下。連大伴大概還需要再排查一下有什麽遺漏。總之,因為是犯罪未遂,主謀砍頭,從犯充軍,沒參與的女眷與孩子在府上進行勞動改造,你覺得行嗎?也不對,不是勞動,應該叫讀書改造?”
皇帝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說的皇後更懵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什麽都知道?”
“怎麽可能。”皇帝連連擺手,表示他又不是神仙,皇後是太愛他以至於產生了什麽奇怪的幻想嗎?他怎麽可能什麽都知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朕就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連亭作為皇帝的特務頭子,哪怕是前頭子,他在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也肯定是告訴了皇帝的啊。
皇帝一直引而不發,一方麵是在等楊二死,楊黨群龍無首,才好動馮家;另外一方麵則是他覺得皇後的身體更重要,不管能不能生下孩子,他都準備等解決了這件事,再解決馮家。畢竟收拾馮家什麽時候都可以,但懷孕的皇後隻有此時此刻。
“當然,也是因為如果他們不動手,我沒有理由讓他們與你割席。而如果他們真的做了,那就不好以犯罪未遂來給無辜的女眷開脫。”
這個尺度真的不太好把握,既要他們動手,又不能成功,還不能驚了皇後。
幸好,一切順利。
馮皇後此時此刻想的卻是,皇帝什麽都知道?他知道她的算計,她的想法,她的……“你就不想對我說點什麽嗎?”
“哦,對!”提起這個,皇帝還是有些生氣的,但又不想在這個時候對皇後說重話,斟酌半晌才開口,“你怎麽能這麽不顧自己的身體呢?拿自己的命去搏馮楊氏的命?她配嗎?她不配!”
“……還有楊盡忠。”
“他倆加一起乘以十倍、百倍也沒你重要!”皇帝確實想收拾楊盡忠,但還不至於豁出去自己老婆的命,“楊盡忠要奔喪一年,一年的時間,還不夠朕想出辦法嗎?你們為什麽性子都這麽急?”
在皇帝看來,隻要他咬定了不用楊盡忠,那楊盡忠又能如何呢?
造反嗎?他根本就沒有兵權,況且皇帝還有這些年一直沒怎麽裁撤的北疆軍。
楊盡忠在位時,皇帝確實是沒辦法對這樣曆經兩朝、勢力盤根糾錯的老臣無故棄用,但他都退下去了啊,一年的時間不說肅清朝堂,也能幹淨一大半,楊盡忠到時候再想回來談何容易?
以楊黨全部請辭為要挾?那可太好了,趕緊著給他騰出位置。這些年他和連大伴不知道培養了多少年輕官員,都在各部曆練,隻是因為上麵這些人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占著,而沒辦法讓他們施為。楊黨真要是讓了位置,那他才要謝謝他們八輩祖宗。
等楊黨徹底走完,皇帝對朝堂的掌控力反而能有一個質的提升。
皇帝實在是想不到楊盡忠還有什麽能威脅或者利誘他的。
因為……“朕才是皇帝啊。”
不等皇後從皇帝這話的震懾中走出來,皇帝已經再次變回了那個新手傻爸爸,哄著乖乖睡覺的女兒,怎麽看都不夠。
皇後脫口而出:“你真的不介意我瞞著你嗎?我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麽柔弱,我也沒有那麽不諳世事。”
皇帝更詫異了:“這不是你的興趣愛好嗎?”
皇後:“???”
皇帝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試探:“就是喜歡扮演一個柔軟的美人啊。這沒什麽的,朕父王當年下了戰場還喜歡扮演病弱書生,讓母妃多憐惜憐惜他呢。”
皇後沉默了。
不知道是該先問,你不會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吧?還是該震驚於她從小當大英雄看的北疆王私下裏竟然是這樣的人!
皇帝見皇後不說話,更慌了:“你真的介意啊?算朕剛剛說錯了行不行?咱們重來一遍?朕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沒聽到啊。馮家是被連大伴解決的。咱們女兒和你是絮哥兒救下來的。說起來,絮哥兒那裏還真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藥,據說是參加了個什麽年娘子遺物的拍賣。這都能撿漏?早知道有這個拍賣,咱們也可以去試試啊。”
皇帝後麵的囉嗦就是在試圖轉移皇後的注意力,希望她能聽得頭暈腦脹,以為真的能回到過去,那個堅信他什麽都不知道的過去,她想怎麽柔弱就怎麽柔弱。
皇帝又換了個話題:“朕都想好了,咱們就這一個女兒也挺好,你這次快嚇死朕了,朕絕對不能讓你再來一次。”
最後這個終於引起了皇後的注意:“隻要公主?”
“對啊,公主又不是不能登基。”大啟也是有過女皇的,“當然,也要咱們女兒的能力足以擔此大任。有連大伴和紀愛卿的教育,朕覺得問題不大。”
他不就被教的很好嗎?他不需要多麽聰明,也不需要多麽英武,他隻需要明白該怎麽把最合適的人放去最適合對方施展的地方。好比他一直相信著連大伴,而連大伴也確實做的很好,從未讓他失望。
“如果實在是不行的話,還有阿弟嘛。”皇帝對未來還是很樂觀的。
皇後一聽到聞蘭因的名字,心裏反而咯噔了一聲,因為她以為皇帝指的是如果女兒不行,還有阿弟的孩子。但皇弟他大概不會有孩子了啊。她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皇帝……
結果夫妻二人一對視,就意識到了什麽,異口同聲:“你知道?!”
不會全世界都快知道了吧?
大概也就隻有隔壁互相依偎在一起打盹兒的連理樹還什麽都不知道,或者說一半的連理樹還什麽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小劇場:
這個帝後告白的這個梗,寫大綱的時候,我本來是打算寫到文裏的。但開始寫正文了才發現根本插不進去。所以就拿來當小劇場啦:
當皇帝把準備封後的消息告訴心愛之人時:
皇後想著的是:你選我當皇後?你不知道我家裏什麽情況嗎?你是不是瘋了?
皇帝想著的是:我真的選她當皇後了?我能搞定未來有可能的問題嗎?我是不是瘋了?
連亭想的是:你倆明明相愛,卻還在糾結要不要在一起,你倆是不是瘋了?
——連大人,一個“強者從不畏懼環境”的忠實擁護者。
*藥這個事,完全就是為劇情服務,別信,別信,別信。作者毫無生育經驗,隻是不想皇後死而已。
*皇後和皇帝對這件事的視角不同,是因為他們從小受到的不同教育。皇後學的就是宮鬥、宅鬥這一套,這也是她能接觸到的唯一的生存手段,解決問題的時候就會傾向於從這方麵出發;而皇帝學的是帝王心術,他中央集權,大權在握,把事情交給對的人,自己不胡亂指揮就行。而連亭的視角則是臣子視角,懷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