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了利牙的兔子
章玥衝李冰道:“我先走了。”
還沒走掉,簡昆仰脖子喝光可樂,捏扁了易拉罐抬腳輕輕一踢,罐子飛向章玥並在她躲閃的肩膀上彈了一下才落到地上。
易拉罐下落的速度和重量並不讓人感到疼痛,但明顯讓人憤怒。章玥抬腿,憤怒地踢回去,癟掉的易拉罐彈中簡昆的膝蓋,隔著運動褲都發出“嘣”地一記悶響。這回速度和重量明顯到位,但他也隻是疼了一下,整個人紋絲不動,反而饒有興致看著章玥。
李冰朝著簡昆:“你別太過分!”
“什麽?”簡昆低頭,作勢沒聽清,但表情卻很故意。
李冰抓輪椅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
薛恒跑去**板那兒撿球,轉頭樂著道:“昆兒你別嚇著人好學生。”
“你們好學生嗓門都這麽低……”簡昆邊說邊看向章玥,“還是和啞巴待久了你也快成啞巴了?”
“小偷。”李冰這回嗓門不小,但聲音有些顫抖,漲紅的脖子彰顯他鼓足的勇氣。
簡昆臉色黑下來:“你說什麽?”
他邊說邊往前走了一步,李冰後退,抓緊輪椅像抓了個盾牌。簡昆看了一眼輪椅上神誌不清的李老爺子,有意繞開。李冰仍就著輪椅轉來轉去,完全忘了捏住推手上的刹車,一退再一進,椅輪磕到台階邊沿,接著重心不穩地栽了下去。
幾人都傻了。
簡昆愣了幾秒後衝下階梯去扶人,老爺子雖然年事已高,但個頭不小,渾身無力地側躺著,背上還扣著個輪椅。
簡昆一次沒扶起來,抬頭罵李冰:“傻逼,愣著幹嘛?”
李冰傻得完全不能動彈,倒是章玥和薛恒跑了下去。
輪椅帶人栽倒,縱使那階梯沒幾層,發出的動靜也是不小的,就有臨著廣場的住戶從窗戶探出頭:“小崽子滾遠點兒玩兒去,別跟這兒鬧騰!”
又有另一人探頭:“哎呀!怎麽有人摔了,那不是李家老爺子嗎!”
周圍的人於是迅速聚攏。
眾人合力把老人扶回輪椅上坐著,有人問李冰:“怎麽回事兒啊孩子,怎麽摔倒了?”
李冰看了看老爺子擦破皮的胳膊和他呼吸時鼓囊囊的胸脯,轉臉衝著簡昆:“我隻是讓你不要欺負同學,你怎麽能下這麽重的手?”
章玥頓了一下,抬頭看著李冰。
薛恒罵“臥槽”:“□□都沒這麽癩的。”
簡昆:“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他說著就要上手,但被人阻攔,還把李冰像保護易碎品一樣護起來。
一人道:“你想幹嘛,把老爺子摔了你還想打人?”
另一人道:“你這是犯罪!抓起來送派出所!”
“走走走,送派出所!”
“……”
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起來。
簡昆指著李冰:“你他媽說清楚!”
邊指邊又要衝過去,又被人阻攔。
薛恒扯開嗓子:“不是簡昆幹的,我作證!”
吵嚷的人聲突然安靜了幾秒,章玥在這幾秒之間抿了抿唇,最終也沒說什麽。
又有人突然道:“不是他是誰,李冰都說了是因為阻止他欺負同學他才把老爺子推倒的。”
“就是,誰不知道他是個什麽種。”
“你倆小崽子是一夥兒的。”
“……”
就這麽又嚷起來。
李冰的父母趕到時極其慌張,他爸揪住簡昆的領子不放,他媽扶著老爺子已有哭天搶地之勢。
後來還是許茂出麵調停,大家夥兒才最終沒有把簡昆扭送去派出所。
章玥揣著心事回到家時章湧森剛吃完藥:“你許叔做什麽好吃的了,吃了這麽久?”
“早吃完了。”她把在八一廣場碰到的事兒給章湧森說了一遍。
章湧森聽完後想了想:“李冰這孩子我倒是沒想到。”
章玥也沒想到,她想起那盞破舊路燈下李冰說謊時的表情和眼睛,就像若幹個他曾站在學校主席台發表獲獎感言時一樣的從容和平靜。
章湧森又說:“簡昆還是不錯的。”
章玥沉默幾秒才開口:“大家都討厭他,就你偏向他。”
“我怎麽偏向他了,不是你說的人不是他推的嗎,他們不信薛恒也不信你?”章湧森聽完她的話後笑問到。
章玥愣了一下,她講這件事時雲淡風輕地隱藏了自己有無作證的環節,但章湧森自動理解為她和薛恒一樣已經出麵解釋過。
“就一孩子,孩子有懂事的就有不懂事的,談不上討厭不討厭。”章湧森道,“而且,簡昆這孩子也沒那麽不懂事。”
章玥沒明白。
章湧森繼續道:“他爸在咱店裏賒的賬都讓他還了,一個月一次,這樣的人能壞到哪兒去。”
章玥沉默好一會兒:“一碼歸一碼,欺負別人的人也不是什麽好人。”
章湧森看了看她:“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麽,我們家小玥是隻長了利牙的兔子,看上去弱了點兒而已,實際上沒那麽好欺負。”
章玥抬頭,章湧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洗洗睡吧,明天還得上學呢。”
這天晚上章玥輾轉反側,關於潛意識裏章湧森有意偏向簡昆的事兒早已被她置之腦後,她也並非因為了解到一個混蛋具有替父還債的美好一麵而大受感動,她心裏糾結沉甸的是在八一廣場上的那幾秒鍾要作證卻到底沒作證的遲疑。
如果這晚她不在場,她也會和那些人一樣相信李冰的話,可她在場,也確實親眼看見了。
第二天上午,簡昆推翻李老爺子輪椅的事兒在四中廣泛傳播,到第二節課間他被校長帶去辦公室接受處置時已有若幹同學扒著窗戶圍觀。
章玥和許君莉一塊兒去廁所時剛好從窗戶外路過,聽見校長怒喝:“你反了天了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下手?你這是蓄意謀殺知道麽?”
簡昆不耐煩:“說多少遍你才信,我沒推他。”
校長咆哮:“不是你難道是李冰?你什麽樣李冰什麽樣?他能幹出這種事?何況那是他自己的爺爺,他每天推著他爺爺散步好幾年都沒出過事兒,你一去就出事兒了,不是你還能是誰?”
“……”
章玥和許君莉已經越過人堆。
許君莉看了看她,小聲道:“真不是他?”
章玥:“嗯。”
許君莉歎了口氣:“太像他能幹出的事兒了,這一片兒除了他找不出來第二個能幹這事兒的人,要真不是他誰信啊。”
章玥沒接話。
等她們從廁所出來時校長仍在辦公室咆哮。從窗戶往裏看,和簡昆同站一排的多了兩個人,是薛恒和李冰。
校長問李冰:“你當著我的麵兒再說一遍,是他幹的嗎?”
李冰垂著頭不說話。
校長罵簡昆:“都怕了你了!讓你威脅得不敢說話了!”
薛恒:“臥槽老師有你這樣的麽,先扣帽子後講理,怎麽說都是簡昆的錯。”
“你閉嘴!”校長嗬斥完薛恒又衝簡昆道,“這一次推翻輪椅,下一次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麽!這已經不是記過能解決的問題了,我們學校管不了你這樣的學生……”
“真不是他!”薛恒打岔,“我不是說了我在現場親眼看見的麽,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我們,就因為他是好學生我們不是?”
校長憤怒中冷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你們不是?你們是什麽貨色?打架鬧事、欺負同學、目無尊長,樣樣都少不了你們!李冰是誰?是四中建校以來都沒有過的好苗子,是四中之光,不像你們,一群烏合之眾!你說你能作證,你拿什麽作證?就憑你一張嘴,你摸摸良心問問你自己,有可信度嗎?”
章玥隔著窗戶似乎都能看見校長的嘴巴往外噴出火氣。李冰站在最外側,在校長罵人時他抬起了頭,動也不動盯著牆上掛著的“上善若水”牌匾,眼睛平靜得像無風掠過的水,看不出一絲波動。
校長仍在一口一個證據地逼問薛恒。
章玥撥開擋在前麵的人走了進去:“還有我,我可以作證。”
她是挺煩簡昆,但更看不慣李冰這種人。
當天上午,真相迅速傳遍四中。相比簡昆推翻輪椅的謠言,他沒有推翻的真相似乎更令人咋舌。大家經過熱烈討論之後把焦點放在了當麵和校長對質的章玥身上。
章玥不是頭天晚上在八一廣場被欺負的對象嗎,她怎麽會替簡昆作證?
“真相隻有一個。”三班劉岩說,“她喜歡昆兒。”
那會兒的簡昆已經因為事情的真相大白被校長趕回教室,說話的劉岩就在他前麵坐著。
劉岩說完後引起後排幾個男生哄笑。
劉岩理直氣壯:“不然是為什麽?你們見過被打的狗替打狗的人說話?”
一同學打岔:“狗也不會說話呀。”
劉岩:“你傻逼嗎,就一比喻。”
簡昆坐在最後一排,椅子和課桌之間拉出至少半米的距離。他仰脖子一口幹掉半瓶水,接著往課桌上一撂,塑料瓶撞擊木桌“砰”地一響,驚擾周圍人的後腦勺皆一震。
“你才是狗。”他罵劉岩。
劉岩:“我又沒說你。”
簡昆:“我說的就是你。”
劉岩像被猛然掐破的氣球一樣,快樂的氣勢瞬間消失,他欲言又止看了看簡昆。
“看屁啊。”簡昆漫不經心道。
“……”劉岩扭頭準備上課了。
關於章玥的流言還在發酵階段,下午第一節課後,被混沌睡意籠罩的一班忽然傳出一陣動靜。
章玥趴在課桌上,困懶到聽見動靜也不想睜開眼,接著耳後忽然傳來踢凳子的聲音,動靜不大,但喚醒她腦中的某根神經,她頓時警覺地睜開眼,看見一條勁瘦的胳膊伸到桌前,瘦長的手指一鬆開,落下一排娃哈哈AD鈣奶。
簡昆從她前桌的椅子橫跨了腿麵朝她坐下,接著把她桌上分兩邊摞好的書全部堆到一邊,然後朝著那一排AD鈣奶抬了抬下巴示意她。
章玥坐直了身體。
簡昆沒說話,盯著她看的眼睛逐漸釀出一絲痞笑。他的眼睛像麵鏡子,似乎能夠將她一覽無遺,即便察覺她的不適仍然無所顧忌。章玥像伺機反擊的防衛者一樣看著他,倆人在這詭異的沉默中無聲地抗衡了好一會兒。
簡昆先開口:“又當啞巴了?”他把AD鈣奶往她麵前推了推,“請你。”
章玥極速拒絕:“不用。”
“還挺有奉獻精神。”簡昆笑了一下,“拿著吧,誰幫我我謝誰。”
“我不是幫你。”
“那你上午幫的誰,鬼嗎?”
章玥有點兒厭煩但平靜地看著他:“上午的事換成別人我也會那麽做。”
簡昆不怎麽在乎道:“但上午的事兒不是別人。”
章玥不說話了,也明顯沒有接收這一排AD鈣奶的意思。
“倔驢。”簡昆站起來,“以後就叫你倔毛驢吧。”
他從後門出去,邊走邊唱小毛驢。
章玥桌上被他摞在一邊的書因為重心傾斜已經搖搖欲墜,接著“嘩”地一下倒了一地,驚醒了教室裏完全睡死的另一半。
許君莉就屬於這一半,她肩膀抖了一下,猛地從桌上抬起頭:“地震了?”迷糊間看見章玥桌上的AD鈣奶,“哇,玥兒你太貼心了,有喝的都不瞌睡了呢。”
章玥蹲在地上撿書。
許君莉拆了一瓶喝起來,神誌逐漸清醒後她忽然想起什麽,問章玥:“這不是又是簡昆送的吧?”
章玥:“你都拿走吧。”
“你不喝?”
“不喝。”
她剛說完,來自前後左右的“鄰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一排AD鈣奶瓜分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