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嫂子好
李佳融說的話就像他人一樣浮誇, 帶著點兒自以為聰慧實則很缺德的自信,但有一點他倒沒說錯,這場疾病的傳染程度前所未有地擴大。
高速封閉並非終極手段, 它僅是一道開胃菜。
李佳融清空貨的消息傳來時, 簡昆和劉岩正坐在倉庫裏的小馬紮上喝酒。他倆為這批貨在本市連跑了幾天,一點兒門路沒有,倒是見證了街邊的飯店越關越多。倆人跑累了, 又難找開門的飯店,於是匯集在了倉庫, 為響應號召,他倆還搬了個小馬紮放中間, 科學間隔出一段距離。
那馬紮上還放著幾包鍋巴和薯片。
劉岩把口罩扒到下巴上, 仰頭灌下一口二鍋頭:“一夜賺了好幾十萬, 這老小子到處嘚瑟, 現在連地上的螞蟻都知道他的商業天賦。”
簡昆也喝一口二鍋頭:“是挺有天賦。”
劉岩又說:“我就等著他什麽時候翻船,風高浪大, 淹不死他!”
簡昆笑:“缺不缺德。”
“哪有他缺德。”劉岩吃了兩口鍋巴,“咱倆是不是犯衝啊,每回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難道命中注定咱倆不能一起掙錢, 得單幹?”
“回頭讓我媽找人算一下。”他又說。
簡昆沒理他,一邊喝酒一邊刷著短視頻,十個視頻有十個都是關於病情。其中一個是關於大學生滯留在本地的事兒,各路交通陸續關閉,那幾個學生回不了家, 又因人已離校也無法再返校, 突然就變成了漂泊的孤魂野鬼, 沒個落腳之處。
簡昆刷過了,又返回去,停留在那個頁麵好一陣。
“幹嘛,你想收留他們?”劉岩隨口一問。
簡昆收了手機站起來。
“不是吧,我就隨口一說。”劉岩搓了搓手指頭也站起來。
簡昆看一眼堆成山的布料:“租金交了貨出不去,看著心煩,還不如借給他們用,減輕心理負擔。”
“你的減負方式還真是別具一格。”劉岩道,“關鍵咱也沒地兒啊,人來了貨放哪兒?”
簡昆朝屋外抬了抬下巴:“弄點兒出來放外麵不就完了,找張油布一遮擋,下雨下雪也不怕。”
“您還考慮得挺周全。”劉岩說罷就要跟著他去。
簡昆:“你不是要單幹麽?”
“對對對,單幹,從不跟著你開始!”他說完又回去坐下了。
簡昆走到門口又說:“吃完打掃一下,請人來也得有個樣兒,別弄太髒了。”
“不掃,從拒絕你開始。”劉岩又說。
簡昆沒理他,走了。
劉岩吃完鍋巴哼著小曲從牆角拿了笤帚開始打掃。
簡昆把這個決定說給章玥時她正提了一袋子菜往家走。
章玥誇他:“幹得漂亮!”
簡昆:“都是學生麽,我身為家屬,應當向章老師看齊,發光發熱,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做貢獻。”又問她,“你怎麽買這麽多菜?”
章玥道:“現在外麵都買不著,這是統一安排的,定時定點采購,好幾天才一回,不多買點兒囤著,我和你狗兒子吃什麽啊。”
簡昆歎了口氣:“早知道我就去南市了,封就封吧,和你們在一起,封多久都不是事兒。”
章玥:“哪那麽多早知道啊,早知道我還不進修了呢,來了一天課沒聽上,白來。”
那口罩似乎戴得時間長了,她說話時噴出的熱氣致鼻翼處的罩麵輕微塌陷。
簡昆問她:“你還有口罩麽?”
“有,黎傑專門送來的。”她說著看了看屏幕,“別酸啊,人帶著老婆一起來的。”
簡昆:“就酸,我都沒有老婆帶。”
章玥笑著說他幼稚。
“口罩勤換啊,不夠了再問黎傑要。”他又說。
章玥笑出聲:“要不要臉啊。”
“那有什麽,回頭再感謝他就行了。”他想了想,“我再給鑫哥打個電話,讓他關照關照。”
“挺關照了。”章玥說,“昨天牛老師還讓他送來吃的。”
“……比我好啊,老薛趕巧到他丈母娘家去了,路一封回不來了,我這兒就剩一個劉岩漿,這貨剛才還鬧著要單幹。”
“單幹?他單身還行,單幹可做不到。”
簡昆笑:“聊他幹嘛啊,我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沒人疼沒人愛,你也不可憐可憐我。”
“有我愛你還不夠啊?”她已到家,從狗籠裏撈起小狗兒,“還有望望。”
他看了看屏幕裏的狗:“小東西吃胖了。”又說,“我是不是很有先見之明?有它陪著你是不是很不寂寞?”
“太不寂寞了,不是尿就是拉,現在這情況又不能帶出去遛,還好每天消毒,不然家裏都臭死了。”章玥說,“這爸爸就是好當啊,什麽也沒幹,再見麵了就直接能收獲一隻成熟的狗子。”
“怨我呢?”簡昆笑得露出白牙,“這也怨不著我,你跟它解釋解釋,爸得掙錢給它買狗糧,名牌狗糧!別人家狗子有的它都會有,咱家的狗子不能比別的狗子差!”
章玥:“就你貧。”
漂泊的學生們是下午到的,共七個,戴著口罩拖著行李箱站成一排。
簡昆發言:“別客氣啊,在這兒踏實住著。”又說,“但這兒條件不好,沒暖氣,晚上你們穿著棉衣棉褲睡吧,裏麵很多無紡布,隨便拆幾包墊在地上,能坐能躺,還能當被子蓋,就是有點味兒,不過特殊情況麽,相信大家也能克服。”
經章玥潛移默化,他最後一句話還挺有老師樣兒。
其中一個學生留著寸頭,戴一副眼鏡,有些激動地看著簡昆:“謝謝哥,我們有地方住就很感激了,要不是您我們還不知道要流浪到什麽時候。”
說罷捧起胸前掛著的相機,對著簡昆“哢哢”一頓拍。
“幹嘛呢這是。”簡昆指著他,“別拍,再拍揍你啊。”
他話狠,但臉上帶笑,幾個學生也不怕他。
另一個頭戴防寒耳罩的女孩兒說:“哥你別緊張,他是新聞係的,學生記者,在我們校刊發表過好幾回文章呢,日報上也常有他的名字,標準的筆杆子,您好人做好事,讓他給您宣傳宣傳。”
旁邊的劉岩清了清嗓子:“那個……大家隨意啊,就當自己家……我叫劉岩,你們叫我哥就行……我對大家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七個學生嘩嘩鼓掌。
先前那新聞係學生又舉著相機對著劉岩一頓猛拍。
劉岩扭脖子:“拍左臉,我左臉比較帥。”
氛圍隨即更加輕鬆,大夥兒都笑了。
進屋前簡昆又問:“你們有人抽煙嗎?”
戴著包頭帽的一男孩兒又高又瘦,笑著道:“哥您太客氣了,我抽煙沒癮,不是每天都抽,隔一天抽兩根也行的。”
“戒了啊。”簡昆說,“戒不了也得忍著,這是倉庫,見火就著,燒了東西不打緊,燒著人怎麽辦啊。”
另一個穿長靴的女孩兒小聲訓他:“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他邊說邊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遞給簡昆,“哥這給你,我絕不會在這兒抽一口煙。”
另一個看著就很活潑的學生拍馬屁:“哥你這防範意識相當高明啊。”
簡昆:“哥為這事兒蹲過大牢,能不高明麽,血的教訓知道麽。”
他又進步了,再也不對那段往事藏著掖著,隻是他也沒料到有一天會毫不避諱地主動提起這事兒。
跟前七個人露出七張錯愕的臉。
新聞係學生幹笑兩聲:“哥你開玩笑吧,你可真會開玩笑。”
“沒開玩笑。”他道,“蹲過一年,多的也不細說了,說了你們也不明白,總之,消除火災隱患、構築平安社會,知道麽。”
七顆頭點頭如搗蒜。
新聞係學生暗爽,坐過牢的社會邊緣人士經洗心革麵、於特殊時刻救助無家可歸的大學生,這是什麽轟動社會的正能量新聞,這一趟太值了。
天擦黑時劉岩和幾個男生從路口搬回幾箱啤酒和泡麵。
一幫人圍坐一個圈兒,吃的都擺在中間。
劉岩從兜裏掏出幾支體溫計說:“剛路口執勤的說了啊,明兒起不讓流竄了,咱的人都得待在這兒,安排做那什麽酸,跟別的地兒一樣,拿一根棍兒往嗓子眼兒捅,每人都得來一下,還得量體溫,要登記的。”
一女生發愁道:“啊?不讓出去,那咱以後隻能吃這泡麵了嗎?”
另一個男生說:“那不至於,我們的事兒都上了熱搜了,政/府會特別關照,執勤那小哥說了,會有人定期送吃的來。”
簡昆問:“你們學校不是早就放假了麽,別人都回家了,怎麽就你們幾個滯留在這兒了?”
新聞係那學生叫趙文興,他道:“那會兒剛爆發,我就想著多拍點兒新聞素材,結果越待越晚,待到現在就回不去了。”
另外幾個有的是因為學生會的事兒,有的是研究課題,還有的是兼職家教。
“都是人才啊。”他說。
趙文興說:“我們票都買好了,臨時被通知走不了,本來打算住酒店的,但是因為各種限製,酒店全滿,沒滿的又太貴了,根本住不起,要不是你們,我們都打算睡橋洞了。”
正聊著,先前那個瘦高個兒開了罐啤酒遞給穿靴子的女生,又拿了一桶泡好的麵遞過去。
最活潑的那個道:“他倆搞對象呢。”
簡昆笑著:“看出來了。”又說,“羨慕啊。”
一同學道:“哥你這麽帥沒女朋友嗎?”
“哥這麽帥當然有女朋友。”他邊說邊拿起手機給章玥打視頻,接通後又把視頻對著一幫人,“來,跟嫂子打個招呼。”
一幫人對著視頻揮手:“嫂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