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抉擇

隔壁省是做窗簾圍布的集中地, 外銷範圍擴及全國。簡昆早先沒少往隔壁跑,最後談妥了三家,三家公司都不大, 利潤也薄, 但露臉打基礎是需要下本的,他們早有預料。

送貨那天簡昆沒跟著去,因為倉庫跑水他找房東解決問題去了, 就叫劉岩跟了車。

那天很冷,還打了霜, 劉岩穿著件大棉衣坐在副駕駛抽著支煙和司機嘮嗑。

到高速口時開始堵車,排了老長的隊, 後來他們實在沒聊的了, 劉岩就跳下車去前麵打探。

也沒打探出個所以然, 被堵的司機們都很茫然, 隻知不讓過,卻不知為什麽不讓過, 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讓過。

中午簡昆給劉岩打電話時他們還在那兒等著。

“別等了,換個口走吧。”簡昆說。

劉岩說換不了:“咱這是掛車,哪有地兒讓你調頭。”

簡昆隻好打給買家, 讓他們再等等。

後來到了下午, 約莫四點的光景,簡昆忽然接到劉岩的電話,他以為是路通了。

結果劉岩挺嚴肅道:“糟了昆兒,人不讓走,不止這個口, 所有高速口都封了。”

簡昆納悶:“為什麽?”

劉岩:“說是為預防什麽傳染病, 不讓人再跑來跑去, 隻能在本地待著。”

簡昆想起來,最近有新聞爆料,說有一城市的人紮堆感冒,那病毒傳染性挺強,一個傳染九。年根上,人口流動大,限製通行大概是為了防止病毒擴散暫時采取的措施,他想。

“回吧。”他對劉岩道,“我和那幾家公司溝通一下,過幾天再送。”

哪知道這一封連著三天都沒解禁,關於各地感染情況的新聞占比倒是越來越多,藥店的酒精產品和口罩都以閃電的速度脫銷。

當天晚上,好久不見的李佳融約他和劉岩見麵,那會兒的馬路上已陸續有行人戴起口罩。

李佳融也戴了個口罩,見麵時才摘掉:“你們的貨出了麽?”

簡昆:“前兩天剛要出,趕上封路,沒出去。”

“別出了。”李佳融接過他倒滿的啤酒,一口幹掉半杯,“我認識兩家做口罩的,就在省內,這幾天趕工趕大發了,庫存兩年的原料全部用光,現在缺料缺得緊,咱把那批貨賣給他們,就目前這情況,抬價他們也收,比賣給做窗簾的掙得多多了。”

劉岩:“可合同都簽了啊。”

“知道什麽叫不可抗力麽?”李佳融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地震、海嘯、洪水,還有現在這傳染病,這都屬於不可抗力。”他每舉個例子就壓下一根手指頭,仿佛每個例子都能橫撈一筆錢,“不可抗力是不用負責的,就算人要追究,你給他賠點兒錢不就完了,就這局勢,什麽也不比口罩掙錢,就你們手裏的那些貨,再高的價都能全賣出去,一筆單子賺的能趕上你們起早貪黑的奔波十年,賠的那點兒錢算什麽?賺了錢了想幹什麽幹不了?”

簡昆沉默。

劉岩也沉默。

李佳融喝完剩下的半杯酒:“我都後悔當時去湖市沒把訂單再增加一倍,你們好好兒想想吧,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但也別想太久,這種事兒講究機遇,等你想明白了黃花菜都涼了,到時候可別說哥掙錢不帶著你們。”

簡昆笑著替他夾菜:“怎麽會呢,要不是李哥,我倆到現在還跟沒頭蒼蠅似的瞎轉悠,哪有門路知道這些,全靠李哥帶著我倆掙錢。”

飯後一走出飯店門口,李佳融就迅速把口罩戴好。

“你倆也把口罩戴上吧,這病染上了會死人。”他說完就像個特務一樣帶著點兒鬼祟般的神秘潛進寒冷的冬夜。

劉岩問簡昆:“咋辦啊昆兒,他說的靠譜嗎?”

簡昆:“這路子倒像真的,隻是他的目的怕是沒這麽簡單。”

劉岩想了想:“是啊,那麽掙錢怎麽不自己幹呢,先前去湖市運貨,他嫌冷不去,貨到了又不接,愣是在咱車上放了兩天,也不提租車費的事兒,最後還讓直接拉去廠裏給他銷了貨,算盤打得賊精,不就為了省錢麽。這大冷天的也不嫌冷了,特地找上咱們,又邀咱和他一起掙錢,還是大錢,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戴上口罩吧。”簡昆看了一眼黑夜裏行色匆匆的人們道。

“會死人的。”他又說,“留得一條小命在,什麽大錢掙不著。”

“得嘞。”劉岩從兜裏摸出個口罩戴上。

回到花園路的出租房裏,簡昆和章玥視頻,章玥給他看盆裏的花兒和籠裏的狗兒。

簡昆衝著屏幕笑:“幾天不見,我怎麽覺得我狗兒子長大了。”

章玥:“吃完就拉,可能長了。”問他,“你那兒怎麽樣啊,新聞上說好幾個地方的醫院都爆發式激增病例。”

“去鄰省的高速還封著。”簡昆說,“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少。”

“你沒事兒也別出門了,每天做好消毒,趕上非出門不可的事兒也得戴好口罩再出去。”

簡昆:“口罩不好買,這幾天鬧的挺緊張,我想再買兩包吧,跑了五六家藥店都沒買上,昨天劉岩漿給我送來了兩包,說是在他家樓下地攤上買的,還挺厚實。”

他邊說邊把那兩包黑色棉質口罩拿給章玥看。

章玥看了看說:“這不行,這不能過濾,保個暖還成,不能預防病毒。”

簡昆以往感冒連藥都懶得吃,捱幾天就好了,更別提戴口罩了,還從未留意過這些。

“不能麽?那不是遮一遮就行了?”

“這都有標準的,不達標沒用,不達標都是假的。”

他一臉“學到了”的表情,笑著道:“原來如此,多謝章老師教誨。”

倆人就如何預防病毒的事兒交流了半天。

後來掛了電話簡昆遵章玥的囑咐,煮了一鍋醋端著滿屋子跑,屋子被熏透了,連身上都像醃入味兒似的飄著酸氣。

他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出來趕巧劉岩給他打電話。

劉岩說:“剛李佳融給你打電話你沒接,他就找上我了,你猜的沒錯,他的目的果然不簡單,他把所有訂下的單子全部毀約,全給了那做口罩的,他說就這人那廠裏都還差了一大截,他手裏頭沒貨了,讓咱加入是想給那幾個廠補上貨,但有一條件,他要從中抽百分之二十的介紹費。”

“百分之二十?”簡昆用毛巾擦著頭發,“真他媽敢開口,你沒往下砍?”

劉岩愣了一下:“……往下砍?你意思跟他幹呢?”

“挺好一機會。”簡昆說,“我仔細想了一下,也不用毀約了,反正貨過不去,先賣掉這一批,賺來的錢再重新訂批新的,等路通了再送過去,什麽也不耽誤。”

劉岩向來聽他的,當即道:“那行,我再跟他砍砍價?”

“砍吧,這股風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過去了,他越想多吃越著急,咱又不急,他都能拉下臉兒開這口,咱也不用再跟他假客氣,往低了砍。”

劉岩接到指示後又聯係李佳融去了。

簡昆覺得口渴,把毛巾往沙發上撂了去倒水,他喝水的時候電視裏的新聞正科普N/95口罩和普通口罩的區別,又想起章玥的話,他心中漸漸自豪,他們家章老師果然懂得多。

他這運氣也是不錯,原以為封路耽誤了賺錢,沒想到老天送他個更大的生意,所謂因禍得福不過如此。

他放下水杯,走去窗戶那兒拉上窗簾,那窗簾垂墜感不錯,還勻稱地間隔出漂亮的豎褶,內裏是一層柔軟的白紗簾,紗簾色澤接近未加工的無紡布,樣子卻比原料漂亮千百倍。

想不到這東西還能做口罩。

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便拿起手機打給烏山腳下那座工廠的副總。

倆人就病毒的事兒互相噓寒問暖一陣,後切入主題時那副總愣了愣:“你還要訂?你這批貨不是都沒送出去麽?壓貨壓太多你不怕有風險?”

簡昆爽朗道:“實話跟您說吧,最近口罩不是緊缺麽,李哥有門路給介紹了兩個缺貨的廠,我打算先把手裏的貨銷出去,新訂一批再往先前那幾家公司送。”他說著笑起來,“像您手下這樣的大工廠,這一陣也忙壞了吧,是不是也加班加點往口罩廠送貨來著?”

隻聽那副總“哎唷”一聲歎息:“我們廠的貨都是供普通家居類用的,做衣服還行,做哪門子醫療產品啊,根本達不到人那標準,他給你介紹做口罩的?是不是正規廠家?他們驗過貨麽?要是驗了還過了,那你可得再考慮考慮……”

掛了電話後的簡昆覺得自己蠢斃了,章玥和電視裏的新聞都提醒過他過濾標準的事兒,他怎麽就沒能反應過來。

轉念又一想,李佳融八成也被蒙在鼓裏,如果隻是為了害他虧本,沒道理提出從中抽掉百分之二十的事兒,更何況倆人並無過節,他沒有立場撒這慌來陷害他。

然後他給李佳融去了個電話。

誰知李佳融聽明來意後並不在乎,隻強調:“剛你那小兄弟把價都談好了,我可是看在朋友的麵兒上退讓了一半兒,你這會兒又跟我說這,什麽意思?還想壓價?不至於吧?哥找著掙錢的好門路都不忘帶上你,你也替哥考慮考慮啊,就當給你侄子送份見麵禮,以後再有這樣的機會哥照樣兒不會忘記你。”

簡昆沉默幾秒,問他:“李哥您知道這事兒?”

李佳融剛才聽他說了半天,就像沒聽一樣,反問他:“什麽事兒?”

簡昆:“咱這貨不達標的事兒。”

“不知道啊。”李佳融說,“知道不知道重要麽,達不達標輪不著咱操心,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清楚,那口罩廠不比咱更清楚?他都敢要,你有什麽不敢給的,就算東窗事發,查誰也查不到你啊,你就一破賣布的,哪知道什麽達標不達標,你懂我意思麽?不耽誤掙錢就行。”

“可要是不合格的口罩流通出去,擴大感染不說,嚴重了還會死人。”

李佳融聽笑了:“誰不死啊,走個路摔一跤還可能摔出腦溢血呢,你能怪路麽?”

簡昆沒說話。

李佳融收了笑:“什麽意思啊?做還是不做?那頭可都等著呢啊。”

“不做。”簡昆幾乎沒猶豫。

李佳融沉默幾秒:“要我說你生意做不大呢,格局還是太小,規規矩矩也不是不能掙錢,但要想掙大錢,除非你祖輩兒傳給你,不幹點兒投機倒把那就隻能做夢了,夢裏啥也有。”

他等著簡昆給反應,但簡昆沒什麽反應。

他又開口:“你平時挺活一人,怎麽這時候犯軸呢?你也不想想,這麽多年咱國/家什麽時候的傳染病能傳到這地步?又是封路又是封城的,你就不怕那些貨砸你手裏了?就算最後能賣出去,因為這事兒,成交也不一定是這價了,你為了這活兒不是把你那車都抵押出去了麽,你真想落個血本無歸?”

血本無歸?他本就赤身而來,怕什麽血本無歸。不就是窮麽,他簡昆打小就沒富過,更沒什麽怕的。

他雖不是什麽拯救黎民於水火的蓋世英雄,卻也有自己的做人準則。他心中那道帶刃的光不一定是最鋒利的,但隻要釋放一點兒,黑暗就會減少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