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陽
等他再從衛生間出來時又恢複如常, 倒了洗發液往她頭上揉著。
“我給你按摩吧。”他突然道。
“行啊。”章玥說,“別折了我脖子啊。”
簡昆笑:“折誰也不能折你啊。”
他呼吸衝著她,撩動她的耳朵酥酥地癢。
章玥閉眼躺著, 總覺得天花板上的燈像炙熱的太陽, 照得她渾身燙起來。
簡昆從她的太陽穴按到後頸,她舒服得打起瞌睡。
他手上維持均勻的力道,釋放後的腦子不見爆裂的花, 變成澄明的水。他看著她的睫毛,聽她呼吸勻淨且漸沉重。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傻瓜, 這可是女朋友啊,想著想著就開始樂。
章玥轉醒, 問他:“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道, “沒出聲啊, 你怎麽知道我在笑。”
章玥:“我閉著眼睛也知道你在想什麽。”
他更樂了:“那你猜猜我在想什麽。”
她睜眼帶著幾分笑意看著他:“洗頭。”
“好嘞。”
洗完頭再吹幹, 這夜章玥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她刷牙時忽然有人敲門, 那動靜不小且越來越急。
她想又是簡昆送早餐來了,一開門卻險些被一女人撲倒。
這女人穿著件大圓領T恤,腿上一條棉綢蘿卜褲, 腳上一雙帶跟的涼鞋。章玥不認識她, 倒認識她旁邊的孩子,是帶頭欺負丁淩的那個。
“還老師呢!大夥兒看看啊,這就是實驗二小的老師!”女人扯了孩子的胳膊,“你安的什麽心,使壞使到孩子頭上來了, 看給孩子咬的!”
那小孩兒裸/露的胳膊上除了幾道明顯的抓痕還有一圈牙印, 印子紅中帶紫, 齒口因被浸出的血珠遮蓋已不怎麽明顯。
章玥問怎麽回事兒。
“還裝!”女人扯開嗓門道,“星雲街後麵改造樓那小孩兒不是你在管?他都親口承認了,是你教他咬人的!”
她身後還站了三四人,都是家長的模樣,其中一個也氣憤不已,衝章玥道:“我家孩子腿上都是淤青,也是讓那小孩兒踢的,疼得都不能走路!沒爹沒媽的孩子野了點兒咱也理解,你身為老師,怎麽能教唆學生咬人踢人?”
章玥說有誤會。
“蘿卜褲”女人嚷嚷道:“誤會什麽誤會,那小孩兒都親口說了,是章老師教他的,教他打不上也能咬上一口,治上一回,別人就不會老欺負他!”
另一人又說:“小孩兒互相打架正常,他們不懂事兒你也不懂?你這種人有什麽資格當老師,誰還放心把小孩兒送去學校,今天教學生咬人踢人,明天是不是得教他們拿刀子殺人?”
這一煽動,家長們徹底失控,擰著章玥要說法。
她一張嘴辨不過,這也不是證明自己有無過錯就能解決的事兒,眼看失控的家長要上手,情急之下她關上了門。
剛到興市那年,她以為和三觀不合的潘銳遲早得爆發一場衝突,但潘銳早出晚歸,倆人見麵的機會並不多,後來和她起衝突的反而是潘銳的兒子潘晟。
潘晟十三,每天回家就捧著個手機,潘鳴每天罵他他也沒放下過。章玥睡覺時他總在玩音樂,一套架子鼓在隔壁屋響出震天雷的動靜。
章玥養了一盆蘭花,抱去陽台曬太陽,過一陣去澆水時那花兒連根都枯了,寬長的綠葉上是星星點點的焦黑印。她撞見過潘晟在馬路對麵的電動車棚裏抽煙,他說話時吆五喝六的樣兒和潘銳一樣。
她為死掉的蘭花向潘晟詢問,潘晟說她有病。
她並不十分氣惱,因為知道他年紀挺小病得挺重,多半時候看他就像看個皮大餡小的破橘子。
她連根帶土拔/出那株枯葉,扔垃圾桶時像扔了個爛橘子,一點兒感情沒有,一句話也不說。
潘晟又說話了:“我爸老說你可憐,我沒看出你哪兒可憐,吃我家飯,穿我媽給你買的衣服,一個笑臉也沒有,好像我們都欠你似的。你那屋本來是給我當音樂室用的,現在樂器隻能放我屋裏,擠得跟什麽似的,我都沒說你,你還好意思發脾氣。”
章玥想了想,連盆兒也扔進垃圾桶,“咚”一聲響,像是把他說的話都一塊兒砸碎了。
潘晟被驚擾地抬了抬腿:“沒教養,你那瘸子爸果然教育不出什麽好人。”
“你爸會教育你,把你教成什麽好人,你也就吃飯的時候知道拿雙筷子,上完廁所連個馬桶都不知道衝,會抽煙?會上網?考去吧,最好再拿個獎,讓人知道知道你爸多麽會教育人。”
潘晟隻知她不愛說話,就以為她不會說話,哪知她嘴皮子利索起來像把鋒利的刀,全挑著他的弱點切。
倆人為這事兒要打起來,但被保姆及時分開了。
之後章玥便和楊青霏提出要住校。
楊青霏正襟危坐切著盤裏的牛排:“你有需求,我不是不能答應,但你得明白,這個社會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
章玥已摸清他們的路數,和她談起條件:“下個月月考我數學考滿分。”
楊青霏看著她。
她又說:“期末也考滿分。”
然後她就都考了滿分,搬去學校住去了。
後來楊青霏執意讓她報外省工大,也是她以自己賺生活費為條件換來就讀本地大學的機會。
章湧森從不和她談條件,這就是她和楊青霏走不近的理由。即便數學不考滿分,人生也不會完蛋,可偏有人歌頌曆經艱辛困苦才能賺取空間和自由。
她無計可施,那便做罷,她也做到了。大概因為一直能做到,便忽略了做不到,以為把握得挺好,但還是失控了。
屋外那幾個家長的麵孔無疑宣揚她是個失敗者,一個有失偏頗且壞心眼的失敗者。
她在屋裏聽著外麵的動靜,有人吵嚷,也有人不知拿了什麽東西一下下撞擊著門板,那力道似要連牆壁一塊兒推倒。
過了挺久,那動靜沒了,陽台卻傳來聲響。
她變得緊張,以為那些人從樓下爬上來了,隻聽“砰”地一響,簡昆一雙腳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進來。
章玥睜大眼睛:“你怎麽翻牆上來?”
簡昆:“翻牆早被人報警了,隔壁認識我,從他們家翻過來的。”
她又問:“你怎麽不敲門?”
簡昆看了看她:“門上被人潑了油漆……昨晚薛恒不是介紹了一做布料生意的人麽,上午我去找那人談事兒去了,中午得空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一直關機。”
她撥弄桌上息屏的手機:“忘充電了。”
簡昆走近摸了摸她的頭,又察看她的臉:“沒打著你吧?”
“沒。”她說,“我沒敢開門。”
“不開門是對的。”他站沙發前摟她的脖子輕輕摸著,“一群瘋子。”
她得到關懷,心思才活絡過來:“不知道丁淩怎麽樣了。”
簡昆說:“老太太厲害著呢,年紀擺在那兒,一扯嗓門一跺腳,沒人敢把丁淩怎麽樣。”又說,“但他被嚇壞了,那孩子的媽逼供一樣非逼著他說為什麽那麽幹,又逼著問誰教的他,他不驚嚇,全照原話說了。”
章玥想起先前領著丁淩上飯館要說法時,那孩子家長明尊重暗不屑的態度,大概那會兒就已心生不滿。
“我知道。”她說,過了會兒又說,“我不適合當老師。”
“嘛呢,就因為那幾個瘋子?”簡昆道,“我倒覺得這事兒你幹得挺棒,丁淩他爸媽教不會,他奶也罵不會,我也沒能給他一丁點兒啟發,全是因為你,他才終於勇敢了一回。從今往後這小子的腰就挺直了,那幫臭小孩兒再也不敢欺負他,這事兒對他的性格會產生很大影響,不都說性格決定命運麽,命運從此也改變了,這可不是教會他多考幾分就能相比的,依我看,沒人比你更適合幹這個。”
章玥看著他:“我有那麽好麽?”
“有啊。”
沒人比她更好,從一開始他就這麽認為。
相比外貌,他更著迷她的風範,即便在那段最討厭他的日子裏,她也絲毫不因個人恩怨對他做出最後判決,反而救他於危難之際。
在他心裏,她就像一道光,在暗無天日的時光裏照出一條明確的路,喚起他沉睡的善良。
章玥呆呆的沒說話。
他又摸了摸她的頭,往茶幾上坐下,勾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往她鼻尖上親了親。
“別喪了啊,我可以這樣,但你不能。”
章玥問他為什麽。
他說:“你見過陰天的太陽麽,兩者不能共存,陰天就是陰天,有太陽的天就不叫陰天,而你生來就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