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原點
許君莉和她老公在西郊辦了晚宴, 章玥到時場子已經熱起來。
別人穿著比基尼在泳池戲水,她還穿著白天的束腳褲和小皮鞋,肩上甚至挎著個通勤包。
中午的事兒讓她沒心情換衣服, 就近挑了把躺椅坐下了, 順便拿了托盤上的酒來喝。
許君莉過來時她已經喝到第三杯。
“來了也不找我。”許君莉說。
“看你忙。”她道。
“那也不能坐這兒喝悶酒啊。”許君莉指指玻璃門裏的大廳,“那都是我大學同學,還有好幾個高中的, 你都認識,走吧。”
“我就坐這兒吧。”她說, “這兒涼快。”
“裏麵更涼快。”
“空調吹多了會得空調病。”
許君莉無語:“你才多大,整的跟七老八十似的。”又才想起來, “汪梵呢, 不是陪你上墳去了麽?”
章玥:“他沒上。”
許君莉:“不是他送你去的嗎, 他沒上誰上了?”
章玥:“簡昆。”
許君莉似被噎住, 表情不亞於撞見鬼。
愣了好一會兒她才問:“他回來了?”
“嗯。”章玥沒說他去年就回來了。
許君莉看著她:“我說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你就是死心眼兒,以前的事兒都過去多久了啊, 咱又不是沒找過他,那不是他自己玩兒神秘麽,誰也不聯係。”
章玥不說話。
許君莉在她傷口上撒鹽:“這突然回來了, 也不找你, 要不是你今天碰見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碰見,依我看,人早把你忘了。”說著又想了想,“但他對章叔還算有良心, 還知道去看看他, 那會兒誰不討厭他, 尤其那些家長,就你爸挺照顧他,還老請他喝水。”
章玥從服務生新換的托盤上又拿了一杯琥珀色的酒。
後來走時她的雙腳已有些不聽使喚,樹下有輛車遠遠按了聲喇叭。她抬頭,又看見汪梵從車窗伸出脖子來。
“送你。”汪梵的熱情像被冷水淋過的羽毛,已然蔫了大半。
下午他送她回學校,臨了也沒要上電話號碼。後來又去門口接她,結果她從後門溜了。
“不用。”章玥指指另一邊,“我有車。”
“沒喝酒啊?”
“喝了。”她走過去拍了拍粉藍的車腦袋,“沒人查這。”
說罷掀開坐墊拿出一頂頭盔往頭上戴了去,然後騎著那輛小電動像隻小鹿般輕巧又麻利地從汪梵旁邊駛過,連句再見也不說。
汪梵一臉服氣地坐了回去。
章玥騎著小電動倒是快活不少,夜風吹散了酒氣,腦袋也不疼了,心情似乎也好了點兒。
剛畢業那會兒楊青霏讓她出國,她拒絕了,潘銳讓她進他公司上班,她也拒絕了。楊青霏問她怎麽想的,她說她想離開興市回這兒生活。
楊青霏說她是養不熟的白眼狼,還說她和她爸一樣眼界小沒出息。
倆人為此大吵一架,楊青霏指著她的鼻子說:“走了就別回來!”
她一走就是大半年,一點兒想念也沒有,快活得很。
隔天早上六點,劉岩下樓時簡昆已在樹下抽完兩支煙。
“這麽早。”劉岩很意外,“你不是在這兒等了我一夜吧?”
簡昆像看白癡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裏有淡淡血絲,眼皮頗無力地充斥著困倦,眼下呈淡淡的青色。
“你看上去一夜沒睡啊。”劉岩又說。
簡昆:“睡了,沒睡著。”
劉岩:“字兒都簽了有什麽睡不著的。”
他開車載他到路口的包子鋪買了兩屜小籠包。
“約的八點?”簡昆邊吃邊問劉岩。
“嗯。”劉岩說,“人說點完貨還要請咱吃午飯。”又補充,“可比汪梵那孫子靠譜。”
簡昆忽然覺得包子不怎麽香了,過了會兒他問:“老薛什麽時候回來?”
劉岩:“昨兒剛和他聯係了,下個月就回來,咱仨可算是湊齊了啊。”
薛恒在隔壁市上班,公司今年有外派任務,他專門申請了調回來。
劉岩讀了個不知名的野雞/大學,畢業後幹過幾樣工作,不是和人起衝突就是被人騙,後來才跟著簡昆幹。
提到薛恒他想起什麽,看一眼簡昆,過一會兒又看一眼。
簡昆:“有屁就放。”
劉岩咽了一口包子:“我聽說許君莉結婚了啊。”
簡昆頓了一下:“你後悔了?”
“我後什麽悔啊,我跟她又沒什麽,我是想說……算了……”
簡昆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劉岩又開口:“其實……”
“算了就別說了。”簡昆道。
劉岩又把話都咽了回去。
他們趕去南市,銷的是一批台式電話。這年頭手機都玩不出新花樣了,更別提座機,銷貨比登天還難。
但要是容易的話,老板也不會把這活兒給他了。
臨近中午辦完事,對方果然請他們吃飯。因為在南市,飯後倆人去了趟和平路。
和平路上有幢舊樓,一層窗戶上擺了兩盆君子蘭的那間屋子就是牛沭仁在南市的新家。
他們到時是一留著寸頭的年輕人開的門。
“鑫哥。”簡昆叫他。
他叫牛鑫洲,虛長他們幾歲,是牛沭仁兒子。
“來了。”牛鑫洲引他們進屋,“貨都交了?”
“交了。”劉岩邊說邊往屋裏探,“我那敬愛的牛主任呢?”
牛鑫洲笑:“學校倆小屁孩兒老打架,牛主任家訪去了。”
簡昆:“都退了還家訪呢?”
牛鑫洲:“你還不知道他,一輩子都愛管別人家小孩兒。”
簡昆把一盒茶葉放桌上:“給牛主任的。”
“也不是白管啊,還能收禮。”牛鑫洲問他,“單子全簽了?”
簡昆:“差不多了。”
牛鑫洲:“能耐啊,要麽張總說就看中你身上的這股子勁兒。”
劉岩吐槽:“提這我就氣,鑫哥你上哪兒認識的那汪梵,整個兒一無賴,昨天我們從新華路追到電廠才逮著他。”
牛鑫洲吃驚:“都追到電廠去了?”
劉岩:“是啊。”
“他呀,家裏挺有錢,我們領導朋友的兒子,之前我替領導去外地辦事兒見過兩回,就認識了。”牛鑫洲給他們一人倒了杯水。
“我說呢,還開一跑車。”劉岩拿起水杯,“但他跑車都開了,那些單子還搞不定麽?為這麽個事兒東躲西藏,忒讓人瞧不起。”
牛鑫洲笑了笑:“幹嘛非得瞧得起他,重要的是單子不都簽了麽。”又說,“他先前不簽也是有原因的,他家雖然有錢,但拿主意的都是他老子,他就一花花公子,整天吃喝玩樂不上班,沒權利決定這些。”
劉岩驚慌:“那單子都給他不就打水漂了麽?”
“那不會,回家賣個乖服個軟,老老實實讓他爸罵上幾句,該辦的也都辦了。”牛鑫洲喝了一口水道。
當了半天聽眾的簡昆終於發出疑問:“他很花嗎?”
牛鑫洲:“花的吧,這些富二代哪有不花的,聽說前一陣兒還為了追一姑娘專門跑了趟意大利。”
“臥槽。”劉岩說,“差距啊,咱還得努力奮鬥啊昆兒。”
簡昆:“為意大利奮鬥?”
劉岩:“是啊,我隻吃過意大利麵,還沒泡過意大利妞兒呢。”
“怎麽沒讓意大利麵噎死你呢。”簡昆說。
劉岩拍了拍胸脯:“命大!”
三人說笑了一陣。
簡昆又問牛鑫洲:“那汪梵沒結婚嗎?”
“沒聽說,那作風,結了婚也照樣花。”
“意大利那姑娘追上了嗎,現在是他女朋友?”他再度真誠發問。
劉岩:“你管這些幹什麽,是打算嫁給他嗎?”
簡昆極淡地冷笑:“我敢嫁他敢娶麽。”
劉岩樂:“那必然不敢,但你想嫁這件事兒我倒是可以替你安排安排。”
正打趣著,門上一響,是牛沭仁回來了。
五年過去,牛沭仁比從前又胖了些,爬了皺紋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頭頂的白頭發多了許多。他穿著一件寬鬆汗衫和齊膝短褲,腿上有條狀似蜈蚣的疤痕,是當年留下的。
“唷,牛主任回來了。”簡昆率先站起來。
牛沭仁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已換成一副老花鏡,他也沒伸手扶一下,任由鏡框垮到鼻梁上,光著雙有神的眼睛往屋裏瞅了瞅。
“小兔崽子來了!”他中氣依然很足,聲音十分洪亮。
“您老處理完了麽?”劉岩問他。
“處理完了。”他換了拖鞋,“你倆吃了飯來的?”
“吃了。”簡昆說,“跟客戶一塊兒吃的。”
牛沭仁:“晚飯跟這兒吃麽?”
說罷又想再換了鞋出去買菜。
簡昆:“不了,一會兒就走。”
劉岩:“哎,下回再吃吧,現在是努力奮鬥的時候,為了我的意大利妞兒。”
牛沭仁頓了一下:“你說什麽?”說著推了一把眼鏡,滿屋轉悠著找笤帚,“你個不成器的玩意兒!努力奮鬥是為了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錯了我錯了。”劉岩邊躲邊改口,“一切都是為了社會/主/義/現代/化做貢獻。”
就這麽又熱鬧了好一會兒,他倆才打道回府。
這一來一去就不早了,五六點的太陽把影子拉得老長。
章玥下午滿課,課後去學校食堂吃了飯,又回教室找到那個叫丁淩的男孩兒,問他回不回家。男孩兒說要去語文老師那兒默寫完課文再回,她才騎上小電動自己走了。
丁淩是挺伶仃一小孩兒,父母常年不著家,他和奶奶相依為命,因長得瘦弱性格內向,總被同街幾個小孩兒欺負。
章玥偶然知道這事兒,有機會總送他回家。
她在花園路租了套房,小區雖然舊點兒但租金不貴,地段也不偏,她很滿意。
這個點兒大多都是買菜做飯接孩子放學的人,她在路口碰到幾個熟悉的家長,寒暄幾句後騎著車轉了個彎,迎麵是塊有坡度的高地,高地兩邊是住宅樓,樓前有灰色石磚砌起來的圍牆。
那牆內有棵歪脖子老樹,大片枝葉伸出牆外,構成一方蔭庇,好巧不巧,那片濃鬱的綠蔭下站著一人。
簡昆穿著襯衫,看向她的一雙眼睛疲憊至極。
章玥減了速,也看著他:“別說這是巧合。”
“不是巧合。”他說,“我專門來找你的。”
“什麽事?”
“汪梵不是什麽好人,你離他遠點兒。”
章玥挺冷淡:“我和誰遠近,跟你沒關係吧。”
繞了一圈似乎又回到原點,隻是曾經她的冰冷沉默變成了更深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