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婚禮

五年後。

嶄新的木桌上立著一麵貼了喜字的銀框圓鏡, 靛藍絲絨的高背椅上坐著位姑娘。她穿一身抹胸禮服,正用戴了白色薄紗手套的手仔仔細細對鏡調整頭上的珍珠發箍。

“這頭發,怎麽燙怎麽翹, 我這輩子和直發是無緣了。”這位新娘是幾年來熱衷燙發但屢燙屢敗的許君莉。

“已經很直了。”旁邊一位姑娘說, “蒼蠅站上去都得腳滑。”

“一邊兒去,你才招蒼蠅呢。”許君莉說,“直不了幾天, 不到倆月準往回卷。”她邊說邊衝著窗台下坐著的女孩兒,“是吧玥兒?”

章玥穿著件低領口的米白伴娘服, 肩部的料子打出幾道漂亮的褶,裙身印有花朵的暗紋。

“幹什麽非得燙直, 大家都往卷了燙, 你天生卷還不好?”她化了淡妝, 勻眉秀鼻, 長發往耳後別著,戴一副白墜子耳環, 手上一枚素戒。

“不好。”許君莉說,“亂糟糟的像頭草。”

她把發箍調整到滿意的角度,又從鏡子裏欣賞了一會兒妝造, 再看著章玥:“一會兒我扔花, 你往中間站啊。”

章玥:“幹嘛,我又不結婚。”

許君莉:“誰讓你結婚了,再說現在不結以後也不結啊,那就是討個吉利。”

章玥沒說話。

許君莉從鏡子裏看了看她,也沒說話了。

樓下忽然傳來吵吵嚷嚷的動靜, 是接親的到了。

一幫人門裏門外鬧了一會兒, 後來接上新娘往外走時, 汪梵把著車門嚷嚷:“章玥,這兒!”

汪梵是伴郎,頭天彩排婚禮走位時第一次見章玥,這個紈絝就此著魔,求爹告奶央著許君莉給手機號。

許君莉說:“連個手機號都不敢自己要,你放心吧,她看不上你。”

汪梵不信邪,今兒格外主動。

他那熱情勁兒像一筐子兜不住的羽毛,章玥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上了他的車。

汪梵很瘦,穿著件別了禮花的西裝,留著二八分的發型,打薄的頭發淺蓋著額頭,襯出一雙眉眼更加利落。

“這車跑著還是差點勁兒,我跟曹元兒說了我給他安排,他不聽,非要自己折騰。”他開著車興高采烈地說。

曹元是今天的新郎,許君莉的大學同學。

副駕駛也坐了個男人,說:“人找你你在麽,你不跟意大利泡妞去了麽。”

汪梵罵:“滾你丫的,我那是去考察。”

先前那人一副懶得揭穿他的口吻:“對對對。”

汽車後排還坐著另外的姑娘,聞言笑出聲。

汪梵從車內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我聽許君莉說,你在實驗小學當老師呢章玥?”

“嗯。”章玥應了一聲。

“哇,老師。”副駕駛的人說,“我上學的時候最怕老師了。”

另外的姑娘接話:“上學的時候誰不怕啊。”

然後他們就開始攀比誰的老師更凶殘。

一路上章玥沒怎麽說話。

戶外陽光劇烈,到了禮堂,圓形室內被鋪天蓋地的淡紫覆蓋,帷幕左側立著一尊丘比特石膏像,另一邊是匹揚起翅膀的白石馬,台上堆滿茂密的鮮花和氣球。

禮成時章玥看著台中央的許君莉,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前一刻她還在她旁邊的課桌上偷吃燒餅,轉眼就當新娘子了。

後來輪到許君莉換禮服敬酒時,章玥也換了衣服。

許君莉看了看她:“幹嘛呀,我大喜的日子你現在走?”

“今天十四號,我得去趟電廠。”章玥理了理淺棕的束腳褲,“下午還有課,晚上我直接去西郊和你們會合。”

“哦天,我都忘了。”許君莉說,“那你趕緊去。”

一開門碰上汪梵。

他有些意外地打量章玥:“你要走啊?”

“嗯。”章玥道,“有點事兒。”

汪梵脫了外套:“我送你。”

章玥說不用時他已經走進旁邊的更衣室,三兩下脫了襯衣換上一件帶logo的T恤和牛仔褲。

再追出去時章玥已經走到禮堂門口。

汪梵開上那輛明黃/色的小跑車停在她麵前:“走吧,我送你。”

章玥挺趕,客氣地上了車。

他問她去哪兒。

“南楓街。”她說,“從沙河橋一直往南走。”

汪梵挺疑惑:“有這地兒嗎,我怎麽沒聽說過。”

章玥:“新建的地方,以前不叫這名。”

汪梵:“你不是興市人嗎,對這兒還挺熟啊。”

“我以前在這兒上過學。”

“是嘛?不能吧,這兒各大學校的美女我都認識,沒見過你啊。”

章玥笑了一下:“不是什麽大學校,後來被拆除了。”

汪梵:“我也不是都認識,讀書那會兒這地方還沒擴建,就一小城市,總共也沒幾所學校,碰巧認識幾個而已。”

章玥沒說話。

汪梵開了音樂,走到第二個路口時停了車:“等著啊,這天兒太熱了,我去買水。”

他說著下車,走進街邊的便利店,再出來時拿著兩瓶凍過的水。還不到汽車跟前,不知他看見了什麽,說了聲臥槽便匆匆鑽進車裏,“轟”地一下把車開走。

章玥感覺到汽車速度明顯加快,她順他的視線也看了看後視鏡,看見一輛黑色轎車緊隨其後。

“是碰上什麽事兒了麽?”她問他。

“沒事兒。”汪梵說,“就一傻帽兒,一起吃過一回飯,飯上隨口聊了一項目,喝多了酒聊的項目能算數麽,他還當真了,拿著張破紙要飯似的成天找我簽字。我前一陣兒出去了一趟,本來這事兒已經完了,點兒背,今天又讓他給碰見了。”

他加速行駛,小跑車利爽的轟鳴在馬路上飛散,但身後的黑車消失幾秒又出現,再消失,再出現。

“小破車還挺能跑。”汪梵說著又提了速度。

汽車駛上沙河橋時他跟著音樂哼了幾句:“跟我飆,做夢呢。”

但過了橋路就不好走了,那附近大肆建修,沒有一條完整的路。章玥先行下車,汪梵本來想跟著她,被她拒絕了,他看了看那條揚著土灰的路,也選擇作罷。

“我在車裏等你。”他說。

這一片兒是曾經的電廠,已經麵目全非,但章玥閉著眼也能認出原來的方向。

她提著個黑色袋子沿著新舊參半的路一直往前走,最後去到一小山坡,坡上雜草叢生,茂密的樹木中有座墳。

她扒了扒墳前的草,騰出塊兒平地,從袋子裏拿出一疊嶄新的黃紙和冥幣,又掏出一個蘋果,一並放在石碑前。

章湧森已經去世五年了,她回想起曾經的日子,就像昨天他還在身旁。

“我搬回來了。”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說,“興市很好,但不適合我。巧的是君莉也回來了,嫁回來的。”頓了頓又說,“今天這日子該給您買束花兒。”

那附近連個人影都沒有,更別提花店。

她看了看四周,往山坡另一側走去,那邊樹矮,地上有花兒。她撿黃的白的摘了一大把,用草捆成一束,再走回去時碑前站著個人。

他穿一件襯衫,一條深色西褲,但並不十分規整,襯衣的後腰皺了一點兒,頭發倒是理得幹淨,頎長的脖子顯出更高的個兒。

章玥愣住,心中的一口氣直往上提。

她不看正臉都知道是他,也隻能是他。

他動也不動站在那兒,像陷入沉思的靜態畫。忽然他褲兜裏的手機響了,拿出來看了一眼後他掛掉了。

又站了幾分鍾,他一轉身,和章玥迎麵相逢。

這回換他愣住。

章玥看著他,瘦削的身材紮實許多,看上去似乎比從前更有力量,肩頸也比從前更加挺拔,眉宇間是青澀褪去後的成熟。

“回來了。”她開口時感覺喉嚨有些發疼。

簡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他們互相看著,誰也不再開口說話。

四周彌散著草木味兒,章玥的掌心因為出汗逐漸滑膩,她換了隻手拿著那束花兒,這才走向墓碑。

後來倆人走下山坡後簡昆朝路邊的汽車抬了抬下巴:“我送你。”

章玥看著那輛黑車,才知道追了汪梵一路的人竟然是他。

路的另一邊忽然傳來一聲喇叭響,汪梵從車裏探出顆頭:“章玥。”

簡昆怔了一下:“你朋友?”

章玥低聲應著:“嗯。”

汪梵又從車上下來,不知他從哪搞了副金邊茶色的墨鏡,眼神被遮住了,但昂起的下巴能看出幾分刻意的神氣。

“嘛呢?”他指著簡昆,“別動她啊我告你。”

他邊說邊耀武揚威地朝倆人走近,走到一半又不走了,衝章玥揮揮手:“章玥你快過來,他就是我剛在車上說的那人。”

“男朋友?”簡昆又問。

章玥並不回答,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頓了頓道:“去年。”

今天的陽光似乎格外強烈,刺得她眼皮痛。

“快過來啊。”汪梵又說。

她遲疑幾秒:“我先走了。”

簡昆還想說點兒什麽,但她已走掉,隻留給他個背影。

她留著長發,穿一雙皮鞋,腰腿勻稱肩頸秀美,連背影都出落得更有韻味。

她上了那輛明豔的小跑車,汪梵載著她,像載著個華美的禮物。

張揚的汽車轟鳴咆哮而過,四周恢複安靜,連聲鳥叫都沒有,隻剩彌漫著細微灰土的沉悶。

他從老板手裏接下任務,跑夠一萬單就有一筆不菲的錢。他使出渾身解數也隻完成一半,後來偶然在一飯桌上遇到汪梵,他說有門路替他銷貨,哪知隔天就翻臉不認賬。

再後來汪梵就消失了,今天卻巧得很,在路邊碰上他了,更巧的是他追趕一路的車裏竟然還坐著章玥。

半分鍾後,劉岩從另一邊的樹林裏出來。

“幹嘛去了,打電話也不接。”他問簡昆。

“你幹嘛去了?”簡昆問他。

“撒尿啊。”

“尿怎麽那麽多,腎不好?”

劉岩:“我憋一路了好嗎,剛想上廁所那會兒不是碰見汪梵那孫子了嘛。”

“還得是我。”劉岩走去駕駛座開車,“開跑車又怎樣,不照樣被我追上。”

簡昆也上了車,係著安全帶:“要是我來開,早五公裏就逮著他了。”

劉岩笑:“那咱這會兒得在交警大隊開會了。”

重新飛馳在沙河橋上的小跑車裏還放著來時的音樂。

怕章玥瞧不起他似的,汪梵仍在碎碎念:“我剛不是怕他知道麽,我是不想跟他打。這人有病,你下車後沒一會兒他居然跟瘋子似的追上來了,還追著我繞那鳥不拉屎的地兒跑了能有二裏地。”

章玥:“所以你給他簽了字了?”

汪梵驚訝:“你怎麽知道?”

她當然知道。人都讓他逮住了,這事兒辦不成他就不是簡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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