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劫難
又是一個大熱天,簡昆和薛恒幾個打完球後從職工食堂走出去。那條道連著一小型菜市場,磚頭砌的棚裏隻有幾個沒什麽人的攤位,靠裏的那家賣生鮮,兼賣冰凍過的水,他們是來買水的。
薛恒從櫃裏撈出瓶冰水壓在簡昆胳膊上:“敷會兒吧,止血。”
簡昆不在意:“這點兒血不用止。”
這傷是接球時在牆邊那堆殘桌破椅上刮的。
劉岩仰脖子灌水:“放點兒血好,就當泄火了。”
薛恒嗆他:“給你也放點兒血,省的胳膊腿兒不好使,老丟球。”
劉岩嗆回去:“沒完了是吧,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薛恒罵他傻逼,他罵回去。
倆人正對罵著,一球友碰了碰簡昆的胳膊:“誒,那不是那誰麽。”
眾人齊看過去,隻見穿著校服半袖的李冰正扶了眼鏡對那賣菜的阿姨道:“不要多了,就兩根蔥,一頭蒜。”
阿姨在電風扇的嗡鳴中道:“菜麽,哪頓不吃,你就買這點兒,下頓還得跑。”
李冰:“家裏冰箱壞了,我媽說買這點兒就夠了。”
他給了錢拿了菜,抬頭看見對麵的人,愣了半秒後轉過身,沒走上幾步就被從另一邊繞過去的人堵了路,因為他腳速過快來不及“刹車”,還和堵上來的人撞了一下。
簡昆:“你媽沒有跟你說,撞到人要說對不起?”
他微埋了頭扶了一把眼鏡:“對不起。”
簡昆:“什麽?”
劉岩朝廢棄的空攤位一腳踢飛礦泉水瓶:“大點兒聲!”
李冰手指顫了一下,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簡昆覺得沒勁,看了看他手裏的菜說:“挺孝順啊,給你爺做飯?”
他抖著嗓子道:“嗯……不是,我不會做……我媽做……我媽讓我來買菜。”
薛恒邊喝水邊道:“你媽讓你買菜你就買菜,你媽沒讓你拿藥你就不去拿藥了,你還真是你媽的好寶寶。”
幾人都笑。
“我是準備去拿藥的。”他逮住機會解釋,“我這兩天都去了……但每次去,藥都被、被拿走了。”
劉岩:“你屬王八的,就不能早點兒去?”
李冰沉默幾秒:“我、我這就去。”
簡昆:“去什麽去,誰讓你去了?”
李冰咽了咽口水,陷入兩難。
簡昆是想揍他來著,但他這樣子更令他心煩,於是不耐煩道:“滾回去做你的飯去吧。”
李冰沒動彈:“我、我……”
簡昆:“要不打一架?”
李冰愣了兩秒,埋著頭極快地走了。
劉岩“切”了一聲,罵了句傻逼,又問簡昆:“昆兒你還自己去送藥呢?”
簡昆:“送。”
劉岩:“不如就算了吧,那是他爺爺,他送是應該的,關你什麽事兒啊。”
恰巧倆菜攤的攤主湊在那座台式老風扇跟前聊天。
一個說:“看來李家老爺子還是他給推的,要不然他送什麽藥。”
另一個道:“是啊,他爸那種人,他能好到哪兒去,多半是不想賠錢才獻這種殷勤。”
先前那個:“賠錢?他哪來的錢?賠得起麽。”
另一個:“這不就對上了嘛。”
忽然“哐”一聲響,是簡昆踢中攤位前的塑料桶:“別嘴碎了,蛋都碎了。”
他還提醒那攤主。
那阿姨急忙繞到前麵察看桶裏的雞蛋,嘴上罵著:“個死玩意兒!天殺的生出你這種禍害!”
他也不在意。
薛恒:“這些人是傻逼麽。”
簡昆總覺得哪兒有問題,細一想,明白了:“他媽一開始讓我寫檢討,我還覺得莫名其妙,後來檢討沒寫送上藥了,他媽也沒跟神經病似的繼續鬧,現在才明白人就是為了這效果,事兒是他幹的,繞來繞去還賴我頭上。”
劉岩:“臥槽,牛逼啊,我怎麽沒想到。”
另一人說:“我聽我爸說過,他媽那人,出了名的愛麵子,他兒子幹了那種事兒,她肯定臉薄,覺得丟人。”
劉岩:“現在這一出不是更丟人麽。”
薛恒:“誰還管你哪一出啊,大夥兒都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劉岩對簡昆道:“快別送什麽藥了,再送下去你又成嫌疑犯了。”
“送。”簡昆說,“我不像他媽,我臉厚。”
他於是又去了診所。
診所裏的陳蔚藍就像藏了個寶盒,總能變出西瓜巧克力之類的新花樣,這天他居然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棉花糖。
章玥坐在桌前算題,她穿著寬鬆校褲,捉筆抬手間隱隱露出白而窄的腰線。
陳蔚藍把糖遞給她:“會嗎?”
“用這公式簡單多了。”章玥說,“您要不想當醫生也能去學校當個老師。”
陳蔚藍往杯子裏倒水:“我也沒那麽老吧,這都多久了,怎麽還您啊您的。”
章玥乖巧地笑了笑,嚐了一口花花綠綠的棉花糖,有些膩。
“你們學校讓帶手機嗎?”他又問。
“說的是不讓帶,但大家都帶著,也不怎麽管。”章玥說
陳蔚藍:“咱倆加個微信吧,你們一個班那麽多學生,老師顧不過來,你有問題可以隨時問我。”
章玥高高興興剛掏出手機,忽然“砰”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了。
這動靜已驚不起什麽波瀾,章玥甚至連眉都懶得皺一下。這一陣簡昆來這兒的次數比她多,但凡她在,總能碰上,但凡碰上,雞犬不寧。
“又學習呢?”簡昆毫無善意的笑道。
陳蔚藍倒是皺了下眉:“你對女孩兒溫柔點兒。”
簡昆:“我踹的是門,不是女孩兒。”
陳蔚藍很輕地歎了口氣,那樣子仿佛他是個地痞無賴。
簡昆挺不待見他,他說不上陳蔚藍哪不對勁,但總覺得他不對勁。
“今天又怎麽了?”陳蔚藍問他。
他抬了抬胳膊展示血液已經凝固的那道口子:“買藥。”
陳蔚藍從櫃裏拿出一瓶碘伏和棉棒:“拿去吧,不收你錢。”
簡昆掏出手機付了款:“天下沒有白拿的藥,不欠你。”
他擰開蓋兒用棉棒蘸了藥水準備往胳膊上抹,臨了一頓,扔了棉棒,傾斜了瓶口往胳膊上倒。
藥液濺飛在桌上,章玥迅速收了草稿紙。
他看向她,眼睛裏盛著得逞的壞笑。
章玥煩透了,站起來和陳蔚藍道別:“我先走了陳醫生。”
簡昆熟門熟路開了冰櫃拿上給李老爺子的藥,哼著小曲跟了出去。
烈日當空,不如診所陰涼。
她沒走幾步後脖頸就浸出汗意,隨手撈了一把後背的書包,那不同平常的分量才讓她猛地記起,來之前章湧森給了她一罐茶葉,是讓她送給陳蔚藍的。
她卸了書包拿出茶葉又往回走,迎麵是騎車而來的簡昆。
簡昆依然不減速,幾乎是擦著她的腿邊騎過去。他預判她會躲,但沒料到她沒躲開,隻見她打了個踉蹌,手裏的茶葉罐摔出去。
那是個挺精巧的瓷罐,罐子落在茂盛的雜草上,倒是沒碎,但身首分離,罐裏的茶葉飛了出去。
這茶是章湧森讓送貨的師傅專門捎的,挺貴,他平常都不舍得喝。
章玥感覺頭頂有團烈火在跳舞。
簡昆愣了一下,從車上下來:“裝包裏不是好好兒的,非拿出來幹什麽。”
章玥沒說話,蹲在地上收拾茶葉。
簡昆看了看她:“給那醫生的?”
她還是沒說話。
他蹲下和她一起收拾,剛伸了隻手,章玥怒號:“滾開!”
簡昆耳根子一震,心上似被什麽東西一碾而過:“……不就一罐茶葉麽,至於?”
散在地上的東西不好再送人,她篩淨了塵土,重新裝進罐裏再塞回書包。
簡昆衝她“誒”了一聲,她不搭理,並且決定從此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他一定是上天派來的劫難,她想。
天氣很熱,章湧森頸椎不好不便吹空調,隻開了那台立式風扇。
她回到店裏時風扇正一百八十度轉著腦袋,章湧森趴在煙櫃上睡著了,聽見動靜又醒過來。
“回來了?”他對章玥道。
章玥看了看他惺忪的眼睛:“早說你困我就不去了。”
“也沒那麽困。”章湧森抽了張紙巾抹了一把後頸上的細汗,“大中午的沒什麽人,閑著無聊就眯會兒。”
她從包裏掏出瓷罐放在煙櫃上:“還是你喝吧。”
章湧森看了看罐子:“怎麽?他不收?”
“就沒給出去。”章玥說,“灑地上了,不好再給人家。”
“怎麽灑地上了?”章湧森看了看她,“……該不會又是簡昆吧?”
她沒說話。
章湧森收了瓷罐:“我還有一罐挺好的燕麥,改天給他送過去。”
章玥:“陳醫生挺隨和的,不講究這些。”
“那也得給。”章湧森說,“人幫了咱不少,不表示一下心裏不踏實。”
她是不打算再去找陳蔚藍的,至少在簡昆去拿藥的這段日子不會再去,或者專門錯開中午的時間再去。
“你要去睡會兒嗎?”她問章湧森。
“你去吧,我眯了一會兒已經不困了。”章湧森說。
她於是從冰櫃拿了一支冰淇淋,去小屋午睡去了。
下午,化學測驗分數出來了,章玥以“長勢喜人”的分數獲得了老師當眾表揚。
許君莉和她說悄悄話:“可以啊,背著我偷偷努力呢?”
章玥輕聲道:“帶你你學嗎?”
“哪兒學呢?”
“診所,就那陳醫生,他化學可好了。”
許君莉:“你還是背著我偷偷努力吧,我一看化學公式就頭疼,一見醫生渾身都疼。”她說著興奮起來,“不過陳醫生倒是挺帥的,他有沒有女朋友?”
章玥:“沒問過。”
“你不問這你去上課?”
“我去上課問這幹嘛?”
許君莉想了想:“也是,他都那麽老了,沒女朋友也有老婆,哎,又一個帥哥命殞婚姻的墳墓。”
章玥笑,笑完感到疑惑,她和陳蔚藍認識這麽久,還真沒見過他女朋友,也沒聽說他有老婆。
“章玥。”老師叫她,“課後把卷子收去我辦公室。”
於是課後她便抱著一摞試卷走去辦公室,剛走了沒幾步就看見有個人從牛沭仁的辦公室出來。
她往邊上一閃,閃進教室前門。
簡昆摟著球像風一樣掠到後門時她又從前門走了出去。
他是來找薛恒的,每來一回勢必針對她一回。
惹不起躲得起,讓這劫難見鬼去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