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情卻似有情
(銀川去過南海歸墟)
這一晚,梨霜夢到了久違的山神青梧,他帶著木質麵具,雙眸含笑,立在芒碭山的梨樹下替她拂琴。
她滿心歡喜地跑過去,青梧的麵容驟然一變,成了昊京。
她愣住了:“昊京,你怎麽在這?”
昊京笑了笑,走到近前,溫柔地拂著她的頭發:“傻丫頭,我本來就在這呀。”
“那青梧叔叔呢?他去哪兒了?”
昊京卻笑而不言,她剛想追問,耳畔傳來一聲響動,將她驚醒了,鼻尖也傳來一股隱隱的幽香,那是一種奇特的熏香,三百年間,她隻在天後身上聞到過。
難道是天後?
想起天後替昊京求情的事,她心頭一跳,強撐著坐起來,可晦暗的房間空****靜悄悄,沒有半點人影。
她啞然失笑,覺得自己太敏感了,天後娘娘何等尊貴,怎會三更半夜來看她一個小仙侍?
之後幾日,梨霜一邊養傷,一邊焦急地等待昊京歸來,然而直到第五日深夜,昊京依舊沒有回來,她再也躺不住了,正要去找昊京,卻被白露定住了。
“白露姐姐,求你放開我!司命大人是為我去犯險的,我必須去找他!”
白露沉沉一歎,秀眉緊蹙:“你這樣子去得了哪裏,我去吧。”
“白露姐姐...”
梨霜還想說什麽,卻見融黃燭光中,女子深吸了口氣,柔美臉頰泛起堅毅之色,隨後化作一股雲煙,消失不見。
梨霜身子一軟,轉眸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天幕,眼底泛起深切的擔憂。
這一等就是整整三日,當昊京出現在她麵前時,手裏拿著一顆冰雪般晶瑩剔透的果子。
“玉蟬果找到了。”他笑著,將手伸到她麵前,發絲繚亂,眼眶布滿血絲。
見他形容憔悴,梨霜鼻尖一酸,喉嚨隨之哽咽:“司命大人...”
昊京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我沒事,不過是打了一架罷了,我先把玉蟬果交給藥王,你好好休息。”
“嗯。”梨霜忍著淚意,點點頭。
昊京微微一笑,轉身走到外麵,走到拐角時,卻忍不住猛地咳嗽起來。
白露忙抬手給他順氣,卻瞥見他左手滑下一縷鮮血,刺的她眸中一痛:“大人!”
昊京擺擺手,安慰地笑了笑:“無妨,一點小傷罷了,別讓她知道。”
“嗯。”白露咬了咬唇,默然垂下眼皮。
片刻後,藥王拿著玉蟬果過來了,他將玉蟬果搗碎,配以仙藥給梨霜一同服下。梨霜隻覺胸口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飄了起來,意識也逐漸模糊。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兩天之後,隻覺得渾身通暢,再無任何痛處,試著起身行走也沒有不適,就連使用仙法都沒有任何障礙。
她眸光一亮,滿臉喜色。
果然是起死回生的上古神藥!
喜悅之餘,她想起是昊京千辛萬苦替她尋來這玉蟬果,心裏滿是感激,當即去司命府找他。剛走到昊京的居所,便聽到屋裏傳來白露和昊京的聲音。
“大人,你為梨霜姑娘受了這麽重的傷,你為什麽不告訴她?”
“不過是些皮外傷,哪就那麽嚴重了。”
“大人!”
“好了,不必多言,你出去吧。”昊京的聲音冷了幾分。
聽到這裏,梨霜心頭陡然懸了起來,想都沒想,一把推開房門闖了進去,卻見昊京穿著一件白色裏衫,裸、露的胸口上,是一大截鮮紅的傷口。
她脊背一緊,走過去揭開他的衣衫,見他身上縱橫交錯著數道傷口,雖用線縫著,卻依舊滲著殷紅的血。
看到這一幕,梨霜心頭似被巨石撞了一下,潮濕的感覺從心房漫到眼底,浸紅了她的眼眸。她伸了伸手,卻不敢卻碰,隻得捂著嘴巴顫聲哭泣。
見她如此,昊京反而慌亂起來,手伸了伸,似是想抱抱她,最後卻拂著她的腦袋,柔聲安慰:“我沒事,真的隻是皮外傷。”
他這一說,梨霜反而哭得更凶了。
昊京急了,忙拿起**的帕子,擦著她的淚,過了好一會兒,梨霜才漸漸止住。
她抬起頭,露出通紅的眼眸:“司命大人,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昊京神情微恍,手緊了緊,麵上綻出一抹溫柔的笑意:“我說過,我們是朋友。”
“可...”
梨霜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旁邊,白露望著兩人的神情,眸光黯了黯,悄然退下了。
沉寂半晌,梨霜擦了擦眼淚,拿起桌上的傷藥:“司命大人,我幫你上藥吧。”
“嗯。”
昊京怔了怔,溫然一笑,走到凳子上坐下。梨霜則拿著藥膏,細心塗抹著。感受著身上的觸碰,昊京眼底泛起一陣暗湧,他抿著唇,手攥了鬆,鬆了緊,許久才打破沉靜:“喚我昊京吧。”
“嗯?”女子抬眸,手中的動作停住了。
男子微微側頭,漆黑的眼眸似湖底的碧璽,沉靜溫柔:“我在天界雖然好友眾多,但真正交心的卻沒有幾個,你願意把我當做可以信任甚至托以性命的...至交嗎?”
“我願意!”
梨霜脫口而出,沒有絲毫猶豫。她走到昊京麵前,注視著他眼眸,一字一頓道:“昊京,我願意做你的至交,可以彼此信任,可托性命的至交!”
迎著她清澈誠摯的眼眸,昊京眸光一震,眼底泛起喜悅的光芒,還夾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緊了緊拳頭,握住她的手臂,綻出如白雲出岫般清亮浸心的笑容,梨霜也展顏一笑。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此後,梨霜便在司命府照顧昊京,整整半個月,她每日親自替他煎藥上藥,將他照顧的妥妥帖帖。
昊京痊愈那日,她燉了碗他最愛喝的雪梨湯,端到他麵前。
喝著清甜的梨汁,昊京卻笑的言不由衷。見他似是有心事,梨霜問:“昊京,怎麽了?”
昊京怔了怔,放下碗碟,卻欲言又止。
梨霜眉頭一皺,倏地站起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昊京搖搖頭,拉著她坐下,幽幽地歎了歎:“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有件事想告訴你。”
“嗯?”
“這次去南海歸墟,帝君…他也去了。”
梨霜眸光一震,雙手驟緊:“你是說帝君他...”
“對,他是去找玉蟬果的。”昊京點點頭,眸中泛起煙雲。
“那九翼蝠龍確實凶惡的緊,若非帝君也去了,我隻怕就沒命回來了,但這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帝君他為了取玉蟬果受了極重的內傷。”
“內傷!”梨霜心頭猛地一緊,唰地站起來。
昊京繼續道:“我的傷看著重,但都是些外傷,修養些日子也就好了,帝君他卻傷及肺腑,沒個一年半載是好不了的。可是他卻不讓我告訴你,我想了許久,覺得你應該知道。”
“還有這次你在凡界受傷,我替你療傷時,發現你體內已存有一股剛勁的靈力,所以耗費靈力護你心脈的不是我,而是…帝君。”
聽到這些句話,梨霜的心似被刺了一刀,泛起綿密的痛意,她眼眶一熱,不由自主地往外跑,剛到門口,卻又立住。她回身看了眼身後的昊京,見他含著笑靜靜凝著她,清瘦的身影在夕陽下顯出幾分落寞。
她抿了抿唇,幾步跑回來將他抱住:“昊京,謝謝你。”
昊京身形一僵,眸底顫了顫,緩緩摟住她。片刻後,梨霜鬆開手,含著淚綻出一抹甜美純淨的笑顏,轉身飛奔而去。
望著她消失的身影,昊京眸中一揪,似是被抽空了力氣,頹然地靠在桌子上。
窗外,白露看著昊京的神情,手中一攥,眸中泛起痛惜。
.
趕到重華宮後,梨霜找之前交好的仙侍青鳶打聽,才得知銀川帝君去三十三重天的淩虛崖閉關了。那裏終年積雪,比之人間的冰雪更冷百倍,鮮有神仙去那裏,故而無人看守。
她沒有耽擱,立即飛奔到淩虛崖。目之所及,是一座懸空的山峰,險峻無比,霜雪皚皚,山麓處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石門,門前有一座界碑,刻著“淩虛崖”三個大字。
拂著冷硬的石門,她仿佛能看見裏麵那個盤膝而坐的清冷身影。想著他耗費靈力護住自己的心脈,又為了自己去取玉蟬果,心口似針紮了進去,泛起一絲綿長的痛意,並夾著滿足、飽脹、甜蜜的感覺。
那些因他而生出的悲傷與失望,這一刻似乎都煙消雲散。
梨霜久久地立在那裏,直到鵝毛般的大雪落了滿身,她這才依依不舍地走到遠處的枯樹下,用仙術生了個小火堆。
隻她靈力低微,哪抵擋的住淩虛崖的朔朔風雪,很快就凍的瑟瑟發抖。她隻好用仙術設了層仙障,這才感覺好些。
偌大的山崖空曠寂靜,唯有風雪肆虐著,發出輕微的響聲。
良久,梨霜的眼皮越來越重,她仿佛又回到了凡界,和時雍相戀的時候,心裏充滿了甜蜜與喜悅。
恍惚間,她感覺身上傳來一陣暖意,整個人像是被火爐烤著,醒來的時候身子暖洋洋的。她低眉看了眼地上的篝火,卻驚住了。
那篝火紅澄澄,中心有一團金氣,不是等閑的火,而是三味真火!
是帝君!一定是!
她心頭湧起一股巨大的喜悅,倏地爬起來跑向緊閉的石門,然而她堪堪跑了幾步,就瞥見不遠處的地上,靜靜躺著一隻碧綠的玉佩,那玉佩她認識,是昊京的。
她一怔,下意識看了眼篝火,眸光陡然黯了幾分。
看來給她送來三味真火取暖的,是昊京...
梨霜抿了抿唇,走到近前,將玉佩撿起來。拂著溫潤的暖玉,她心頭泛起一陣暖意。
這世上也隻有昊京會對她這麽好了。
她挑了挑唇,無聲地歎了口氣。
之後的日子,除了偶爾出去用飯,梨霜一直在淩虛崖守著。
這日,崖上風雪大作,比往日更寒冷十幾倍,淒厲的風將她頰上吹出兩道血痕。
梨霜攏了攏衣衫,揮出一道仙障,隻不過一個時辰,仙障就失效了,她隻好又揮出一道。
這般循環抵擋了一日,她漸漸扛不住了,到了夜間,她又揮了一道仙障後,便體力不支暈倒了。
她感覺自己一會兒在凡間,和時雍相依為命,一會兒在天界,被銀川橫眉冷對,心裏忽喜忽悲,時而在雲端時而在穀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身上湧入一股暖流,就好像泡在溫泉裏,舒服極了,她本能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身旁的“柱子”,睡得也越發香甜,連夢都不再做。
等她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舒暢。梨霜本能地伸了個攔腰,卻一拳打在什麽東西上,不硬,也不太軟,還帶了點肉感。
等等,肉感!
她一個激靈,抬頭望去,卻看到一個繃得冷硬的下頜,以及一雙冷得能殺死人的眼眸。
是銀川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