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宴
◎知遇之恩?◎
回到侯府,衛明姝著人將弓放到自己房裏,便直奔自家正院。
一家人已經坐於院中,四人看到衛明姝齊齊回頭,似是有些詫異。
“明珠怎麽回來了?”衛君詠問道。
“我怎的不該回來?阿兄你們都不等我吃飯啊。”
衛侯調侃道:“我們可不像你,每日不著家的,比你阿耶我還忙。早派人去接你,等半天了也沒見回來,誰知道你又跑去哪兒了。”
“阿耶休要亂說!”衛明姝嗔道。
她雖然白日總愛出去亂跑,晚膳還是會回侯府,畢竟每日也隻有這個時候阿娘會出來走走,一家人才能聚到一起說說話。
衛侯放下碗筷,正了正神色,擺了一副正經模樣,“說吧,剛才上哪兒去了?”
衛夫人輕咳一聲,瞥了父女倆一眼,“食不言,先吃飯,吃完再說。”
鄭葉吩咐了身後的婢女,“再給小姐添雙碗筷,盛碗粥來。”
“我還帶了棗糕回來。”衛明姝接過蘭芝手中的糕點,正打算打開紙袋。
衛君詠使勁咳了一聲,向衛明姝使了使眼色。
衛明姝忽然想到什麽,偷瞄了一眼坐在對麵的阿娘,隻見阿娘正盯著她的手,隨後眼皮微抬,正對上她的眼睛。
“......”
她從小不怕她阿耶,阿耶從小便向著她。
但她打小是怵自家阿娘的。
她們衛家早年不過是在臨安的漕幫,白衣出身,不甚講究。後來世道亂了,便舉家跟隨先帝自臨安起兵平亂,收複失地,後衛直得先帝重用,平定西境,方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但衛侯夫人甄玉姮卻是正兒八經的名門氏族養出來的。嫁給衛直多年,也始終沒忘記骨子裏那份大家閨秀應有的做派。
後來衛家在京城安定下來,甄玉姮親自教導自家兒女,從小學習世家應有的禮數規矩。
衛直因這禮數吃過不少暗虧,對甄玉姮這一做法很是讚同。
“在京城,就應該有京城閨秀的做派,行為舉止不能小家子氣,更不得不知禮數,讓人看不起。”
這是衛明姝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話。
早些年她也是極守規矩的,後來衛侯夫婦允她出門,她便每日滿京城亂跑。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學了些男兒做派,習慣也就慢慢變了。
有段時間她常忘了規矩,朗聲大笑,上手直接抓糕點吃,阿娘罰她在院子裏抄了一整日的書。
後來長大,也知道了父母的良苦用意,便也不再如此放肆了。
“我去淨手......”衛明姝低頭,轉身向一旁梨花雕木小桌走去,“蘭芝,你把這糕點給膳房,讓他們擺盤。”
一雙玉手浸入銀盆,用娟帕仔細擦幹,老老實實端坐在桌前,一家人靜靜地用完了晚膳。
天色漸沉,天邊剛露出一角的紅色也悄然黯淡,桌上已經收拾幹淨,放了些瓜果糕點。
“又去藥鋪了?”衛直問道。
“嗯,阿耶不是說最近從西蕃來了批商隊,女兒去看看有沒有西境來的生意人,總要摸清底細。”
衛直點了點頭,衛明姝辦事向來妥當,他也不多過問,有些時候還要聽聽這個女兒的意見。
想到最近西蕃在邊境的一番動作,謹慎些也是應當。
衛明姝轉向鄭葉問道:“對了嫂嫂,今日聽阿荷說起,嶺南阮家要在京城做生意?”
“嗯,聽說了。這次來的是我舅父的幺子,阮家以後會有商隊常駐京城,他跟著過來曆練,將來要接管家中生意。”鄭葉想了想,“說起來,明珠和我這表弟幼時還見過。”
“我今日還見到了他。”衛明姝笑了笑,“不過幾年未見,倒是沒認出來。”
衛直嘴角一撇,憤憤道:“合著你回來晚,竟是因著去見阮家那孩子?”
“那倒不是。”衛明姝又想到另一件事,卻不知該怎麽說,“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寧國公世子,說是要來拜訪您,順便來送陛下賜我的那把弓。”
“來拜訪我?”衛直指了指自己,眉毛擰成一團。
要說他們衛家早些年也同沈家有些關係,衛家能得先帝賞識,要多虧這沈家引薦。
衛直暗自感慨,心生愧念。
原來寧國公竟是記掛著他家,沈家世子一回京便要來拜訪。
倒是他多年周旋於這朝堂之上,不曾想到這家故人。
“那他人呢?”衛直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看。
衛明姝神色不變,“他發現自己未下拜帖,便說改日再來。”
衛直不假思索,指了指她道:“是你這丫頭把人打發回去的吧。”
他還不知道自己女兒什麽德性。
衛明姝不語。
衛直急的瞪眼,“沒下拜帖就沒下,你不會變通一下,先讓人過來再說?”
這沈家如今是天子近臣,還是皇親國戚,沈軒來他家也是顧及兩家舊時交情,哪有別人想來拜訪因為沒下拜帖被請回去的道理。
“阿娘說了,這裏是京城,禮數要周全。”衛明姝眼睛瞄了瞄自家阿娘,“況且我也不知道阿耶你今日在不在家,若是不在,總不能讓阿娘自己出去待客,這不合規矩。”
“你......”衛直指著衛明姝,正準備回她兩句,隨後便瞥見甄玉姮神色淡漠,不置一詞,衛君詠抿了抿嘴角,又硬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罷了,說來這沈家對咱們家是有知遇之恩的,下次寧國公府的人來了,咱們得好好招待別人。”
“知遇之恩?”衛明姝好奇道。
她從前倒是不怎麽愛打聽別人家的過往雜事,沒想到這家還真和她家有些往來。
“嗯,不過這寧國公從前與你大伯走得近些,後來你大伯去了,咱家後來去了西境,他們又被派去北境,倒是許久未曾來往。”衛直歎了口氣,“說來也是我的不對,如今人家回了京,就算是因著你大伯,也該多往來往來。”
原來是這樣......
衛明姝抿了抿唇,回想起今天自己的態度。
似是......不太好。
衛明姝反省了一通,那沈軒戰功赫赫,是他們大黎平定北境的功臣,卻能同自己放下身段,或許她不該用那些固有的眼光看別人。
人總要知恩圖報,以後得對沈家人好些。
衛直想到長兄,卻是傷懷,很快岔開話題:“程陽縣主的百花宴,你又準備送她點什麽?”
衛明姝平日裏最常去的地方,不是藥鋪,便是這丞相府。
衛明姝十三歲剛能出門時,他也想著讓她多出去結交些京城貴女,卻不曾想她出門第一日就當街挑事,總愛到處找人比試。
好在自家這姑娘總算還是結交到了這麽一個京城貴女。
衛明姝道:“本想著這次春獵打一副狐狸皮子,卻不料被......被旁人撿了去,後來想著打一把劍,倒也來不及了。”
衛明姝想到那來之不易,卻是落到沈軒手裏的狐狸,便不想再多言。
甄玉姮忽然清了清嗓子,衛直恍然間想到今日要談的正事。
前些日子,衛明姝去了春獵,他卻是在那酒樓裏聽說,又一個登徒子來了他家鬧事,好像還是康王府的人。
這丫頭平日做什麽都愛瞞著家裏人,昨日她剛回來,他們也不好開口。
他們夫婦二人都是一副好相貌,這丫頭從小便是美人坯子,若是向其他閨秀般安分待在院子裏還好,偏她喜歡在京城到處亂竄,著實招人,不如好好尋門親事,徹底斷了那些人的念頭。
夫婦兩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甄玉姮向衛直點頭示意。
衛直卻是沒有直說,“明珠可有看得順眼的兒郎,你看你也該找門親事了。”
衛明姝愣了愣,轉頭看向甄玉姮,隻見甄玉姮一派淡然,顯然是兩人商量好的,“阿耶阿娘可是嫌棄我整日待在家裏,厭煩了我?”
衛直瞧見自家女兒那可憐樣,頓時沒了脾氣。
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又這般爭氣,看都看不夠,“那哪能啊,明珠想在家待多久,想什麽時候嫁便什麽時候嫁,大不了阿耶養你一輩子。”
甄玉姮瞥了他一眼,“別聽你阿耶瞎說,你也不小了,心裏也要有個數,宮裏那樁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我看前一陣來說親的陳家三郎便不錯,雖說平庸了些,但人家同咱家承諾了不納妾,也算個心誠的。”
“女兒知曉。”衛明姝回道:“可是阿娘,女兒的親事還是想自己做主。”
她這輩子沒幾件順心事,她想教訓那些欺負大兄的人,想重振衛家,可都被現實重重打了個耳光。
自己的親事,總該自己做主。
納不納妾倒不重要,她在乎的從來不是這些,她也沒指望將來的丈夫從一而終。
她隻是不想嫁給世家子弟罷了,那些個講究的人家,若得知自己是個病秧子,指不定會傳出什麽話。她自己也不想嫁給平庸之輩,靠著祖上家業過活,一輩子也沒什麽出息,倒還不如不嫁。
這些心思不好告訴家裏人。
免得他們多想。
“阿耶阿娘,天有些冷,我先回房了。”
衛明姝捏了捏已經指尖泛涼的手,轉身喚了蘭芝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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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正是春意盎然,百花齊放。
程陽縣主每年都會於丞相府辦百花宴。
當今丞相魏臨三朝元老,助先帝修朝綱,推行新政,如今國泰民安,魏相功不可沒。
先帝臨終時,封魏相為顯郡王,欽點其扶持新帝,如今聖上都要敬著魏相三分,京城氏族自是上趕著討好。
魏姝儀是當今丞相小女兒,隻因丞相老來得女,對這個女兒甚是寵愛,一出生便請封為程陽縣主。長大後魏姝儀也不負眾望,頗具才情,受氏族稱讚,為有名貴女。
魏家深得聖恩,每年百花宴京城世家爭相前往,倒也是相府獨一份的熱鬧。
百花宴當天,衛明姝身穿新製的翠葉雲紋錦繡袍,白底金紋絲絛束腰,一身打扮顯得身段格外窈窕,端莊但卻不惹眼,
蘭芝正給她頭上簪那支金絲碧玉簪,“小姐覺得重嗎?”
衛明姝正點著胭脂,輕歎一句,“我還沒弱到這個地步。”
世家皆道衛明姝不喜結交,因此很少赴宴,殊不知穿著華貴的服飾,帶著滿頭沉重的釵環在園子中端坐一天,對她來說著實有點為難。
小的宴會她能推則推,不能推的也總是找個機會中途離席,倒給大家留下了個孤傲的形象。
程陽縣主頗喜牡丹,丞相府的牡丹苑此時花開正好,貴女們穿梭於園林間,這牡丹卻成了陪襯。
大黎雖常男女同宴,卻仍分席而坐,這女客的席位就設在牡丹苑後。
上首座上坐了位身穿牡丹繡紋長裙的貴女。
“明姝來了,快賜座。”
“謝縣主。”
“明姝,你上次托我畫的高山流水圖,這次我給你拿過來了。”魏姝儀示意,旁邊的侍女將圖呈給衛明姝。
程陽縣主喜作畫,其畫作得當今宮中畫師稱讚,皇後都曾親點此女為其畫像。
衛明姝與程陽縣主同歲,兩人名字相似,都有一個姝字,雖誌趣不同,但因著彼此互相賞識,一見如故。
衛明姝打開畫,仔細端詳了一番,麵露喜色:“縣主的畫,果然是極好!明姝謝過。”
“那不知明姝上次說要送我的狐皮在哪裏?”
果然......
她從小病著,家裏沒有書畫老師,自家阿耶喜畫但不回畫,她便是琴棋書畫樣樣不通。
半年前這位縣主做了副牡丹圖,執意要自己再幫她添幾筆。她隻畫了幾片花瓣,整幅畫便毀了。縣主要她賠隻狐狸皮子,她當時誇下海口,可一獵就是半年。
衛明姝早都想到縣主定是對這皮子念念不忘,“春獵時看到一隻,誰知那狐狸像是成了精,一不注意就沒了蹤影。待下次我和阿耶再去獵場,定托人給縣主送來。”
牡丹苑的宴席間也是花團錦簇,桌前陸陸續續擺滿了各色茶點,隨即有婢女上前奉上玉盞。
丞相府的百花宴,每年都會以百花釀酒,得名玉花釀。
衛明姝卻是喝不得的,她還在每日服藥,自是不能飲酒,每逢宴席,常常以家中之人不勝酒力,不能飲酒而推脫。
魏姝儀知道她愛喝茶,也是記得她的酒量,隻托人上了盞茶。
衛明姝接過那與眾不同的五色琉璃盞。
縣主平日沒事也偏愛琢磨這些,每次她過來倒都能嚐到些新花樣。這次沏的是桂花茉莉茶,應當還加了些蜂蜜。
宴席散後,魏姝儀忙著招待賓客,世家貴女三三兩兩結伴賞花,遠處有世家文人負手而立,正為這繁盛的牡丹吟詩作賦,引得幾個年輕姑娘駐足而望。
她看了看日頭,頗為熟路地繞過牡丹苑,尋了個偏僻的亭子,倚欄而坐,打算過一陣找個由頭離開。
春陽暖烘烘的,雙眸緩緩閉上,紅色的雕欄襯得一身青衣格外明豔,玉顏朱唇,纖指輕弄團扇,顯得有幾分慵懶,似是想遮起陽光,又像是想擋住那傾顏,如亭後的桃花般嬌豔欲滴。
隻是在這幽靜的亭子內坐了片刻,便感覺到了無趣。
亭後的桃花樹下,隻有一隻黃鸝剛剛飛走,樹枝輕顫,灑下一陣花雨。
她走出亭外,從一旁的花叢中摘了朵桃花,提起裙擺在假山陰影下席地而坐,又仔細端詳了一番手中的桃花,撫上花蕊,將粉色的花瓣一片片揪了下來。
一朵好好的桃花被揪禿了,仍是覺得無聊,便用手重新攏起地上的花瓣。
鼓起腮幫用力一吹,花瓣如雪般飄散開來。
遠處倏然傳來一陣拍手聲,一男子身穿紫色錦袍,腰束錦帶,自月門洞走出。
月門緊挨著假山,衛明姝站起身,男子便已走至身前。
一雙黛眉蹙起,卻如同刀鋒般尖銳。
又是諶良。
作者有話說:
縣主有自己的CP,不過本篇不會詳寫,本篇不會大篇雌競,縣主好人卡,好姐妹就該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