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儀
◎“宣遠可有心儀的姑娘?”◎
衛明姝微愣,點了點頭。
她的確看了幾眼,策馬奔騰的俊俏郎君,站在那裏像是哪個文人世家的翩翩公子,確實分外招人。
隻是此人雖長了一副好皮囊,那骨子裏透出的桀驁張狂分明怎麽也掩蓋不住,在北境那種凶蠻之地殺伐多年,又能堂而皇之霸占了她那張狐狸皮,也當不是什麽好惹得角。
鄭葉卻是繼續問道:“那明珠覺得那沈將軍怎麽樣?”
“嗯?”衛明姝眨了眨眼,隨即反應過來,輕歎一聲,“嫂嫂,也沒必要哪家的好兒郎都要考慮的。聖上想必已經為那位沈將軍挑中了哪位清流文人世家的姑娘,用不著咱們去操這個心。”
“可我聽說,聖上賞了沈將軍一隻鐲子,也許是要這沈將軍自己挑親事。”
衛明姝搖了搖頭,“這位聖上一向有自己的主張,別人不知,咱們衛家還能不知?況且就算是這個意思,我阿耶阿娘也是不會同意。”
她自己也是不大願意,這沈軒乃家中獨子,將來必要繼承家業,沈家家規又是出了名的嚴苛,男子不可納妾,像她這種不能生養的病秧子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鄭葉又瞧了她兩眼,微微歎息,忽又想起一件事,給衛明姝遞去一張請帖,“對了明珠,丞相府的人來送帖,過幾日程陽縣主的百花宴,你可要去?”
衛明姝回過神,看了眼那沾了香的花箋,眉眼帶了笑意:“自是要去的。”
程陽縣主前些時候出了京城,並沒有參加圍獵,她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著這位縣主了,不知這次她又製成了什麽樣式的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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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宴結束後,建昌行宮內還有一場晚宴,衛明姝卻早早收拾行囊下了山。
不是她不喜結交,就她這副身子,這麽折騰下去,很難撐到今天晚宴結束。
回到京城已是戌時,一輪圓月已悄然掛於空中,繁華喧鬧的東巷也漸漸沉寂下來,小販忙著收拾著攤鋪,沒有人注意到街頭匆匆駛過的馬車。
衛明姝掀開簾子,向城中的店鋪看了看,夜晚絲絲涼風鑽入,她快速收回雙手,攏上湯婆子。
“後天你同我去趟藥鋪。”
蘭芝問道:“小姐可是要去查賬?”
她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去問些事情而已。”
春獵結束,各世家也陸續回到京城,衛明姝在家休養了整整一日。
待到去藥鋪那日,也沒有刻意早起。
此時已是巳時一刻。
衛家本就人少,衛夫人和兩個兒女又常年病著,便也沒有晨起問安的規矩,平日若無吩咐,也不會叫醒。
衛明姝踏出房門,身著新製的淡青色襦裙,頭上隻簪一支銀穗翡翠步搖,素雅中倒多了些年輕女子的嬌俏。
地麵已有了幾點濕潤,抬頭隻見烏雲聚攏,陰暗昏沉,仿佛將這侯府的院牆都壓得更矮了些。
京城三月向來多雨,看這架勢,怕是一時半刻也停不了。
衛明姝吩咐道:“下雨了,你回房拿上傘。”
衛府的馬車穩當地行至一家藥鋪門口,門上一塊樸素的木牌匾潑灑著“丹青藥鋪”四個墨字,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顯得格格不入。
常住京城的人大多知曉這東巷的丹青藥鋪。
藥鋪的大夫本是宮中的醫正,因得罪了貴人被逐出太醫署,但其醫術頗為高明,常於京城施義診,又常能得些名貴不常見的藥材,得京城百姓青眼相看。
後來藥鋪有了名氣,不少勳貴人家也願意到此看診采藥,衛家夫人和兩個子女也皆由這位任醫正調理。
接過蘭芝遞來的傘,剛下馬車便看見藥材鋪簷下站了一青衣男子。
“公子,雨下大了,咱還去那雲素樓嗎。”
男子從容道:“自然是要去的,總不能讓別人白等著不是?”
走過那人時,便聽到這樣一番對話。
衛明姝側頭看了看,隻見劈裏啪啦的雨水順著窄窄的屋簷落下,已經打濕了他的衣裳。
男子微微抬頭,沒有注意到她,天空愁雲慘淡,臉色卻是依舊溫和,眼神有些飄忽。
“公子可是有要緊事?”她開口問道。
那人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順著聲音看向衛明姝。
“確有些急事。”男子看了看她手中的傘,“不過不妨事,等雨小些我去街邊買把傘就是了。”
透過雨簾看清了說話人的麵容,衛明姝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外麵的滂沱大雨:“這雨怕是沒那麽容易停,公子若不嫌棄,不如先拿我的。”
說罷,她收起手中那把傘遞給他,目光仍盯在他身上。
她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可想了許久,也不曾憶起。
男子沒有說話,亦沒有接傘,看著她打量的目光,微微蹙眉。
衛明姝也察覺到這麽盯著人看有些不妥,解釋道:“公子不必多慮,我還要在此處待些時候,之後有家人來接,你就拿著吧。”
那人頓了片刻,又恢複了笑意:“那多謝姑娘好意,不知這傘如何還給姑娘?”
“公子改日得空,將傘放在這家店鋪就好。”
男子躬身行禮道:“好,那便謝過了。”
說罷,男子撐起傘向街頭走去,跟隨的仆從連忙跟上,從他手中接過傘。
衛明姝踏入房門,又回頭看了看那背影。
“阿珠?”一聲輕快的呼喚打斷了衛明姝的思緒,“看什麽呢?”
任玉荷順著衛明姝的方向望了望,那青衣卻早已沒入煙雨,不見了蹤影。
“沒什麽。”
衛明姝坐到靠窗的桌旁,任玉荷跟到她身旁坐下,沏了三杯茶,“你今天怎得空了?好久都沒見你了。”
“前些日子忙著春獵,今日過來也是來同你問點事。”
“不知我們東家有什麽事要過問呀?”任玉荷一手支著下巴,往她身旁湊近了些,那語氣頗為不正經,
衛明姝顯然是習以為常。
她們也算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任醫正常常帶著任玉荷去衛家看診,她小時候也沒見過什麽外人,乍一見和自己同齡的小姑娘,歡喜得撒不開手。
任醫正因著曾經在宮中,嘴也是個嚴的,也從未將自己體弱的毛病說與外麵。
後來兩人長大後商量著在繁華的東巷開間藥鋪,任玉荷學著管賬,做這藥鋪的老板娘。
而她便做了店鋪背後的東家,時常扮作從城外來的藥姑,用化名為藥鋪采買些藥材,每月十五還會來這藥鋪施義診。
衛明姝雖閑時常來這藥鋪坐坐,卻不常像今日般過問生意上的瑣事。
“聽我阿耶說,西境新來了一批商隊。最近咱們藥鋪可有來做買賣的生麵孔?”
任玉荷仔細回想了一下,抿了抿嘴,“嗯......西境來的沒有,倒是有一隊從嶺南來的商隊。”
“嶺南?”
“嗯,聽說是嶺南最大的商隊,好像在江南一帶也很有名,來京城看生意,似是有在這邊長期做買賣的打算。”
嶺南最大的商隊,那是......
衛明姝正想到什麽,便聽到任玉荷道:“對了,來的那人也才剛走,說來這人可是同你家有些關係,好像是你嫂嫂的表親?”
衛明姝恍然大悟,看向那道門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她覺得剛才那人似曾相識,原來是阮家那幺子。
他們小時候見過。
那時她才十二歲,阮家公子比她還小一歲,因著家裏生意的緣故,來這京城住了小半年。
如今大家都長開了,倒是認不出了......
“對了,師父他老人家去哪裏了?”
“我能去哪兒?”任醫正從內間走出來,細細看去,那潦草的胡須上還掛了一些藥沫。
“您又去磨藥了吧。”衛明姝曲指用指節輕點著下巴。
任醫正看到這個動作,拍了拍自己的胡須:“怎麽又搞到胡子上了......”
“阿耶,你可來的真巧。”
任醫正梗著脖子反駁道:“什麽叫巧,你說話那麽大聲,我不想知道這丫頭來了也難。”
“......”
“你又跑哪兒去了,臉色那麽差?”,任醫正抓起衛明姝手腕,探了探脈象,又嫌棄地一把推開,指指點點道:“還是老樣子,你這丫頭,就是不聽勸!你要是能耐下性子在家再養幾年,估計這病早能養好了。”
衛明姝低頭輕笑,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聳了聳肩,“沒辦法,閑不住。”
坐在對麵的蘭芝點了點頭,頗為嗔怪道:“任大夫說的當真有理,小姐也當注意些,大冷天還坐在窗邊......”
“你看,咱們蘭芝多懂事。”任醫正附和:“平日多勸勸你家小姐,聽點話。”
“我哪裏勸得動啊!”
任玉荷看了看衛明姝:“阿珠平時就喜歡坐在這兒看景,我也覺得坐這兒挺好,多加件衣裳不就得了。”
說罷,蘭芝已經到了衛明姝身後,真的給她裹了件衣裳......
衛明姝喝了口茶,沒有言語。
她確實喜歡坐在窗邊,能看到街上的來來往往的人。
多好。
“也就你整日裏跟著她胡鬧,我看就該給你們倆找個厲害的郎君天天管著才好。”
“我才不呢...阿珠也不會同意的,是吧。”
......
因著大雨,來這藥鋪的人甚少,四人便一直在藥鋪品茶鬥嘴,等待著大雨停歇。
衛明姝難得如此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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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皇宮內,有人卻是在給自己找事做。
空曠的勤政殿內,一磚一瓦盡顯威嚴。天子身著明晃晃的龍袍坐於桌前批閱著奏折,有內侍在一旁奉茶磨墨,
沈軒身著玄衣負手立於大殿。
“你所說之事,朕已知曉,明日便下令徹查此事。”
“末將謝過陛下。”
沈軒眉頭卻仍沒有舒展。
他此趟回京,除卻應天子召回,歸京述職,還有一件事要查。
北境戰事初平,為防北涼餘孽,卻仍是戒備森嚴,那時他也得空去看察北境民生,協助百姓重建邊城。
大黎商貿發達,北境涼州安定,也漸有商隊前往。
起初隻是怕商隊混入北涼之人,後來卻發現幾支商隊另有古怪。
那些商隊運送的是印有官府印記的官糧。
大黎每年都會收官糧,交由各地縣府糧倉存儲,於收成不好時用於救濟,而大黎的官糧,明令禁止用於買賣,官糧的米袋上,都會標有官府印記。
後來他扣下了一支商隊,仔細盤問才知,那糧食應來自長安,隻是幾經轉賣,竟不知是源於何人之手。
這事既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便少不得要管管。
此事交予別人他不放心,他本想親自查,卻不曾想天子沒讓他接手。
“你呀,倒也改改這操心的毛病。”惠帝停筆,抬眼看向他,“此次回京,便別總想著公事了,這事就交由刑部去處理,你就安心在京城休養,順便想想自己的親事。”
見沈軒還想說什麽,惠帝低頭批閱起了奏折沒有再理會,不著痕跡地提起另一件事,“宣遠可有心儀的姑娘?”
沈軒沒有回答,腦海中卻立刻浮現出一個身影,那身影或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樣,拉著他的手拭去眼淚,或手持長弓,身著紅衣,光彩奪目。
隻再瞧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內侍走入大殿:“陛下,庫房管事來,說是已經挑好了幾把好的弓箭,送來請陛下過目。”
惠帝似是已等了多時,他放下奏折,著人讓人將那幾張弓抬了進來,繞過寬大的紫檀桌案,走到沈軒身邊,“朕本想等太子回來挑挑,剛好你在,便想著不用等他回來了,你比他懂得多些,幫朕選一把。”
沈軒不語,微微皺眉。
他今日來,本是來談論正事的。
惠帝沒有注意到他麵上的那抹不喜,拿起一把弓端詳著,“這衛明姝倒也是會討要,這庫房好的弓可沒多少。”
沈軒剛準備找個由頭離開,聽聞此言,眼神微動,“陛下的意思是,這弓是要贈與衛姑娘?”
作者有話說:
沈軒:“陛下,正事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衛家小姑娘要一把弓。”
沈軒:“我選到明天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