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人祭36

夜色黑沉,空氣稀薄壓抑。

薑安站在鳳陽小區門口,看著這片年月已久的房子,政府已經下了通知,拆遷計劃提上了日程,再過半年這邊就要拆除,小區裏的人搬了不少,就剩下一些一直在這裏住著的老人還沒搬遷。

不知是晚上的緣故還是什麽,這次來比之前幾趟要安靜許多。

南方的八月即便是在晚上也依舊炎熱,好在晚上有涼風,薑安爬上樓梯有些氣喘籲籲,她靠在窗口的位置,任由微風吹拂著麵頰,這樣可以消散一些熱意。

等氣喘勻了,她才抬頭看了一眼大門緊閉的房屋,她拿出鑰匙插在鎖芯裏轉動,聽到哢噠一聲響,她伸手輕輕推開了門。

由於是第一現場,房間一直保持原來的狀態,這期間連房東都沒來過。

薑安開了燈,沿著客廳走到臥室,窗子關的嚴實,多日來密閉的空間再加上之前的犯罪現場仍舊保持原樣,走進去便感到陣陣陰森,薑安額頭上的汗不知何時涼了。

她沒開燈,借著窗外那一點點亮光走到了鈴鐺下方——床中間的正對麵。

柳書意沒有撒謊,隻是繞在這樁案子裏的謎團還需要理清楚。

薑安想不通,種種證據都指向翁靜自殺,可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正常人自殺一般都會選擇上吊,服毒,跳樓,或者幹脆一點,割破自己的大動脈。即便她要做出他殺的模樣,但她是怎麽做到從後麵勒死自己呢?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動靜,傅晉寒剛從外麵停好車上來:“怎麽不開燈?”

薑安說:“黑暗方便思考。”

傅晉寒:“……謬論。”

話是這麽說,但他並沒開燈。

傅晉寒見她盯著對麵那扇牆出神,問道:“為什麽覺得在黑暗中方便思考。”

薑安說:“習慣了。”

“嗯?”

薑安慢吞吞地解釋:“小時候我們家裏條件不太好,我爸酗酒,我媽跟他離婚後獨自帶我和姐姐,但是我們租的房子隻有一台學習桌,那台學習桌姐姐在用,所以我養成了在黑暗中聽她讀書的聲音然後默背思考的習慣。”

傅晉寒側過頭看她,薑安的身體被隱在黑暗中,透過她的聲音,傅晉寒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縮在牆角的她。

他想,怪不得總喜歡在蹲在牆角。

“看來大多數人小時候的經曆都差不多。”傅晉寒嗓音一貫的慵懶語調。

薑安扭頭:“啊?你小時候家裏也很窮?”

她瞅著也不像啊。

傅晉寒斜著眼睨她:“可不,我跟我妹也共用一盞燈,兩根線,我倆一人一小時用。”

那盞燈是他爸朋友從國外淘回來的古董,是上世紀那種手拉燈,這種稀奇玩意自然吸引了當年還在上小學時的傅晉寒以及幼兒園的傅珍珠的注意。

兩個人為了搶那盞燈一人拉著一根線,死活不願意放手,最後還是他爹一聲令下,兩人才偃旗息鼓。

事是這麽個事兒,隻不過傅晉寒沒說那麽明白,小姑娘心思敏感,得哄著。

薑安微微蹙了蹙眉:“一盞燈,還有兩根線?”

“嗯。”傅晉寒見她好奇,便耐著性子解釋:“繞著燈芯轉一圈,固定在開關位置,這樣兩邊同時拉,燈自然就亮了,不過……”

傅晉寒話音戛然而止,他倏地看向薑安,兩人的視線撞上,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向牆上那三根鎖魂釘。

“啪”地一下,傅晉寒伸手將燈打開,臥室裏驟然亮如白晝。

薑安快速幾步走到床邊,轉頭問傅晉寒:“有充電線嗎?”

傅晉寒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遞給她,薑安接過來將線繞在那三根釘子上,一圈繞下來,線垂下來的長度正好足夠容納一顆頭顱。

薑安的心髒砰砰直跳,她盯著那三根釘子無法言語。

這個距離意味著翁靜隨時可以停止死亡的過程,整個死亡過程中她隻要產生一丁點對死亡的恐懼,她都可以伸手解開這根線,拯救自己。可她沒有,她就這麽任由那根線慢慢收緊勒死自己。

薑安實在難以想象,在整個死亡過程中,翁靜遭受的是怎樣的痛苦,在死亡那一刻,她心裏到底在像是什麽,是覺得自己終於解脫,還是認為隻要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薑安身體微微顫抖,腳步有些虛浮,傅晉寒及時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將人拉起來。

薑安顫著聲:“我以為她是用了什麽方法從後麵勒住自己,防止自己中途忍受不了放棄自殺的念頭,可我沒想到竟然就是這麽簡單的方法,她把線繞在那三根釘上綁死,再用剩餘的長度綁住自己的脖子,慢慢躺下去,隨著她躺下去的動作線開始往裏轉慢慢收緊,製造出從後麵被人勒死的假象。”

薑安緊緊抓住傅晉寒的手腕,抬頭凝視他:“自殺的人都不會留給自己後悔的時間,可翁靜不是,她在用死亡懲罰自己。”

窗外月亮高掛,柔和的光rr芒照亮了整片天空,卻照不到人的內心。

傅晉寒走在前麵,薑安緊緊跟在他身後,低著頭沒有說話。

一直等到坐在了車裏,她精神才稍稍好了一點,夜晚九點的南城,街上人來人往,薑安餘光撇見傅晉寒沒有上車,雙手搭在窗沿,趴在車窗上看他:“不走嗎?”

傅晉寒揚了揚手中的煙:“我去抽根煙,等幾分鍾。”

“哦。”薑安又把腦袋縮回去,埋在衣領中。

這一套動作看起來像是個倉鼠,傅晉寒唇角無意識的勾了勾。

薑安默默在車裏玩著手指,翁靜的案子基本已經查清楚了,明天公安部門應該就會做出相應的通報。

薑安正思索著,車窗玻璃被敲了敲,她扭頭就看到高大的男人站在窗口,眼裏勾著笑意,他背著燈光,陰影像是籠罩住了薑安。

傅晉寒見她癡癡呆呆沒反應,抬手又扣了一遍玻璃,那扇窗戶這才緩緩搖了下來。

“拿著。”傅晉寒把奶茶遞到她手上,這才上了車。

薑安楞了楞:“不是去抽煙嗎?”

她嗅覺靈敏,他的身上好像沒有煙味。

傅晉寒眼皮微掀:“順道買的。”

薑安捧著奶茶,吸管已經被插好了,她抿了一口,眼角沁了點很淡的笑:“謝謝。”

奶茶的溫度衝散了她心理那點微微的不適感。

傅晉寒車速開的不快,薑安一杯奶茶很快見底,她嗦了嗦吸管,又晃了晃奶茶杯,確定沒了之後默默歎了聲氣。

“怎麽?”傅晉寒問。

薑安說:“越喝越渴。”

傅晉寒:“……”

到了地方,薑安下車,和傅晉寒揮手:“謝謝你送我回來。”

傅晉寒瀟灑一揮手:“明天見。”

薑安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又頓住,看著車輛消失不見,她才小聲喃喃:“真不爭氣,不就是說一句要不要上來喝杯茶嘛,這都說不出來!”

她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像是埋怨自己一樣,等踢夠了泄完了氣,才轉身上了樓道。

薑安租住的是公寓,物業比不了小區,所以一到天黑總會有野貓叫個不停,今晚卻格外安靜。薑安進屋之後往窗戶外看了看,發現平常野貓愛待的那簇草叢多了一個人造的小屋,是用紙箱子搭的,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家’的拚音。最愛叫喚的那隻小黃貓縮在紙箱裏正睡得熟。

薑安笑了笑,怪不得不叫了,原來是有家了。

她抬頭看向遠方的建築,也許這座城市冰冷而漠然,但總有人懷揣著愛溫暖它。

薑安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空了還沒扔的奶茶杯,眼角彎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