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偶人34
炎炎夏日,火傘高張,空氣中散發著一股燥熱。環城小區物業一直以來不幹實事,疏於管理,圍牆深處的角落裏積滿了雜草落葉,連日來的陰雨天將圍牆下邊的角下出了一天深褐色的汙垢。這裏很偏,幾乎沒人會往這麽偏僻的角落裏走,小區裏的清潔工為了省事也不會特意來清理這些犄角旮旯。
大樹的枝幹從圍牆外延伸進來遮住一大片烈陽,但擋不住雨水的滲入,地麵上還有些積水。
薑安蹲在一小塊積水麵前,纖細的手指在裏麵攪了攪,這個水窪很淺,薑安半根手指戳進去就到了頭。
傅晉寒站在她旁邊,看著蹲在地上那小小的一團,隨後又把目光移到那一小塊的水窪上,微微皺起了眉。
“像是腳印。”他言簡意賅道,旋即蹲下身開始用手指測量,半晌後,他麵色微沉,低聲說:“兩道。”
薑安沁進去的指尖冰涼,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李幼微曾經在案發當晚從學校回來過一趟。
他們視線在空中相撞,傅晉寒沉聲開口:“第一道略淺,是個女孩。第二道腳印和第一道腳印重合,但足跡略寬。”
他抬眸看向薑安:“男人。”
再多的細節已經無法查證,如果不是因為這塊是濕地,踩出了坑,這腳印早就被雨水衝刷,而兩人心裏都很清楚,這兩道腳印什麽都沒辦法證明,所有的一切都隻能是他們的猜想,因為這腳印被多日來的雨水衝淡,留下的隻有這一小塊水窪。
夜深人靜,大雨傾盆,齊昌義翻牆而入,他打開蛇皮袋拖出李湛的屍體,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看著被切割的血淋淋的脖子,他已經殺紅了眼,麵前這個沒有腦袋的屍體不是他昔日的兄弟,而是手底下的亡魂。何麗匆忙趕來接應,大雨中她手握刀柄,像是泄憤似的一下一下狠狠插入自己丈夫的身體裏,兩個人在雨幕中比瘋子還要可怕。
李幼微急匆匆從學校回來,站在圍牆的一角,就這麽看著自己的媽媽殘忍的用刀捅向自己的爸爸。她看到了血液噴濺在媽媽的臉上,聞得到濃稠的血腥味,甚至聽得到刀尖插入胸膛又急速拔出帶出來的滲人聲響。
盡管那已經冰涼的屍首不全的身體看不到頭部了,但那是她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父親,她認出來了。
她在驚恐萬狀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有水珠滑入了嘴角,口腔一陣鹹腥味,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捂著嘴,死死咬住自己的牙齒,渾身僵直地看著這一幕,這一夜,她的家庭徹底破碎。
絕望和恐懼快要扯破她的喉嚨,她多麽想大聲喊出來,可殺害自己父親的人就是媽媽,張叔叔說爸爸是壞人,他該死,他害死了小姨,害死了張叔叔的妹妹,害了那麽多的家庭。
所以,媽媽又做錯了什麽呢?
如果她張口,那她連這世上僅剩下的唯一的親人,她的媽媽也要失去了。
薑安胸口像是被一座巨石壓住,她想趕緊出了這小區,她要喘一口氣。但她最終忍下了這股衝動,扶著牆緩緩站直,回頭狂奔。
傅晉寒見她忽然瘋了一般往回跑,神色變了變,迅速跟了上去。
李幼微依舊坐在角落捧著遺照,麵對去而複返的人,她勉強扯出版一抹笑:“姐姐怎麽回來了。”
薑安跑到她麵前,雙手抱住她的胳膊:“哥哥是誰?”
李幼微楞了下,慢慢搖頭:“不認識。”
“長相呢?”薑安盡量平穩自己的語氣,眼前這個孩子已經足夠可憐,她再難忍心提起那些她不願再回想的事。
可往往追尋真相的過程就是殘忍而冷酷。
李幼微還是搖搖頭:“雨下太大了看不清。”
她隻記得那個哥哥的聲音伴隨著雨聲的嘈雜:“你媽媽在懲罰壞人,不要怕。”
手機屏幕亮了一瞬,在雨中一閃而過時,李幼微看到了手機裏那張照片。
是一名少女站在陽光下抱著獎杯意氣風發的模樣。
後來李幼微知道,她叫薑安。
傅晉寒上前,他懶散時匪氣十足,不苟言笑時周身又自帶一股渾然正氣,是能夠讓人信任和依靠的人民警察。
他說:“你母親之前有什麽異常的舉動嗎?”
李幼微避開他的眼睛,搖頭。
傅晉寒:“如果案發現場有第三人,或者你母親曾經受人指使,法律上可以減刑,你不想早點看到她嗎?”
李幼微目光遲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媽媽喜歡寫日記。”
日記在當今這個電子產品橫行的時代早已不再流行,但那些從流失的時光走過來的大部分人還保留著曾經的習慣,何麗就是其中一個。
李幼微口中的日記本後來在李家的天花板上麵的隔層找到,和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部老舊的手機,手機裏隻有一串公共電話亭的號碼,再撥過去無人接聽。
警方查遍南城所有的路控,卻沒發現一個可疑人物。
李幼微口中的‘哥哥’無從查證。
審訊室裏,薑安第四次見到何麗。
當何麗看到那本日記時,臉色登時變了。
薑安說:“你女兒告訴的我們。”
何麗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本日記,表情看起來像在質疑薑安這話的真實性。
薑安:“其實我很好奇,你既然那麽恨李湛,為什麽還會給他生一個女兒。”
何麗低頭沉默良久:“他很好,但我不能忘記仇恨。”女兒是她能給李湛唯一的補償。
“你愛她嗎?”
何麗抬頭,眼神疑惑:“什麽?”
薑安說:“你愛李幼微嗎?”
何麗眉頭一下子皺起來,不願意開口。
薑安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殺害李湛的那晚,李幼微曾經回去過。”
何麗瞳孔驟然放大,雙手死死攥著桌角,不相信的低吼:“你胡說什麽?那天晚上她在學校!我讓張開送她回去……”
“是,張開送她回了學校。”薑安打斷她:“但她後來又回去了。”
何麗渾身顫抖,死死盯著薑安,眼眸猩紅。
薑安:“你知道她為什麽回去嗎?”
何麗劇烈搖頭,反複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薑安知道她或許是猜到了什麽,但她依舊麵無表情的說出真相:“因為她收到一條短信,短信內容是——媽媽做了你愛吃的雞翅。”
薑安抬頭看向她:“有人故意引導她回家,用的是你放在天花板隔層的舊手機。”
“李幼微知道那是她媽媽的號碼,所以才會急匆匆跑回家。她沒有去思考為什麽媽媽會在半夜突然做飯,也沒有去想為什麽一向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媽媽會做她最愛吃的東西。她迫不及待想要吃到媽媽特意為她做的雞翅,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見到媽媽,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那少得可憐的母愛……”
薑安說的每一個字對何麗來說都是淩遲,她哭著懇求:“別說了,別再說了!”
何麗的信仰崩塌了,她緩了很久才逐漸平複情緒:“是一個交友網站,張開,代駕,還有那個修理廠老板我們都是在這個網站認識的,他……他的網名叫X,他說他也是陳家賣**案的受害者,他把我們聚集到了一起,給我們定製了這個計劃。一開始……一開始我沒有想殺李湛,我想找到充足的證據檢舉陳家,可X說陳家在警局有人,警方根本不管。”
她說到這裏情緒激動很多,聲音高亢:“是啊!警方要是管,當年我妹就不會死的那麽不明不白了!我要為我妹報仇隻能按照你的小說殺人,X說隻有這樣才可以引起媒體關注,隻有輿論施壓,警方才會調查,所以我動手了。”
何麗抽泣起來,哭著低下頭:“他為什麽要把微微帶回去,為什麽……”
何麗全盤托出,但她堅稱自己沒有見過X,隻有網頁上早已清除痕跡的聊天記錄,以及那串公共電話亭的號碼,警方找人如同大海撈針。
外麵高陽萬丈,薑安站在市局門口,眯著眼睛伸手虛虛握住,陽光透過手指的縫隙穿插在她的臉上,熱感明顯。
傅晉寒斜靠在市局的高聳而立的柱子上,抽煙看她。
包子從他們身後竄出來,追著薑安問:“何麗日記裏寫了什麽啊?”
薑安收回手,朝傅晉寒努了努嘴:“你問他去。”
包子著急道:“這不是問不出來才來找你嘛!老大那張嘴比磚頭都嚴。”
薑安:“檔案裏不是有嗎,自己去看啊。”
包子:“哎呀我懶得去找張局申請。”
他們的聲音隨風消散,越來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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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麗在日記的最後一頁寫到:
2026年5月27日
明天我決定殺死李湛。
我終於能從痛苦和絕望中逃脫出來了,這一切都要感謝他。是他把我從深淵拉了出來,我終於明白了我活著的意義——複仇。
如果善良不能保護家人,那就讓我成為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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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深陷仇恨,迷茫痛苦的何麗來說,突然有個人站出來給她指了一條明路,讓她堅定了內心的想法,堅定了報仇的信念,她把他當成神祇。
然而你以為他是你黑暗中的指路燈,其實他正在進行一場以你為作品的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