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茶山深處的別墅裏,沈令蹲在洗手間裏幹嘔。

坐了六個多小時的車到茶莊,他暈車暈得快要剝掉一層皮。

最開始是怕自己心髒狀態不好,沒坐飛機,選了穩妥的汽車出行。

可現在看來,還不如兩眼一閉坐飛機呢,起碼不至於吐成這樣。

沈令悔得腸子都青了。

胃裏又開始翻騰,他兩眼翻白,抓著洗手台邊緣勉力起身:

“嘔——”

門口站著一對男女,焦急地往裏張望著。

女人扶著玻璃門口滿眼擔憂,一邊使喚身邊的男人去倒溫水,一邊小心衝裏麵講話。

“小令?”

“小令你還好嗎?”

“還繼續吐嗎?”

沈令胃都空了,幹嘔半天什麽都沒吐出來。

他接清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臉,用力吞咽幾下,強迫自己把嘔吐的欲望壓下去。

兩條腿在打顫,沈令嚐試地挪了挪,發覺自己走不動。

他抬起手,哆哆嗦嗦地衝門口喊:“趙、趙姐,你攙我一下。”

“誒!”趙悅就等著這一刻,一個箭步衝上去。

但最終沈令還是被倒水回來的男人背出去的。

他靠在躺椅上,喝過半杯鹽糖水後,總算找回了一點神誌。

屋簷半遮住天空,庭院的微風徐徐吹來,沈令雙眼無神,盯著院落裏垂下的長條枝葉出神。

山裏確實涼爽,風吹到身上感受不到一絲城市的炎熱。

如果沒有暈車,現在該是多麽的愜意啊,沈令崩潰地想到。

蘇仁拿了張薄被過來,遞給沈令:“小令啊,要不還是蓋一下,我們這裏晚上涼快的嘞。”

雖然不冷,但沈令還是接了下來:“謝謝蘇哥。”

這是在家裏在茶莊的後山建的別墅,蘇仁和趙悅兩口子負責這一片的茶莊,也順帶住在這裏當看房人。

幾乎每個夏天沈令都會來這裏避暑。

別墅是半開放式的設計,除了最裏麵的臥室和內廳,四麵八方都通向綠林翠竹。

隨便找一個當口搬張椅子坐下,都能吹到悠悠的山風。

甚至有幾間臥室的浴缸就暴露在山林掩映下,隻有一方屋簷和三麵透明的玻璃牆作為阻擋,推開玻璃直接就能進入山林。

沈令從來沒在那裏泡過澡,雖然樹林外都有圍牆隔著沒人能靠近,但他還是不太好意思讓自己完全暴露在大自然裏。

趙悅洗了點山楂楊梅過來,和沈令一起坐在簷下吹風。

“吃點吧小令,酸酸甜甜的胃裏能舒服些。”

沈令便坐起來,手肘搭著桌沿塞了一顆進嘴裏。

他吐了半天嘴巴沒味道,酸溜溜的楊梅驟然刺激味蕾,爽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仿佛靈魂都得到了舒展。

“這兒的東西還是這麽好吃。”沈令感歎。

趙悅笑起來,“這有什麽,等明天姐給你做酸梅湯,你身體情況不錯的話,還可以加幾塊冰。”

趙姐的酸梅湯幾乎十年如一日的勾引著沈令的味蕾,他光是想想眼睛都亮了。

夏天,西瓜,酸梅湯,和山林。

這才是避暑的樂趣。

趙悅拍拍他的手:“這次來準備玩多久呢?”

“一個月的樣子吧,”沈令吐出一個楊梅核,含含糊糊地說:“等回去就要開始工作了,爺爺給我派了個活兒。”

“是嗎?”趙悅欣喜地笑起來:“小令終於也要‘出山’了?”

沈令不好意思地摸摸臉:“沒有啦,我什麽都不懂,重點還是李叔叔他們來,我充其量算個吉祥物。”

“不可以妄自菲薄,”趙悅嗔怪地說:“你兩個哥哥第一次工作的時候也什麽都不懂,但他們現在都可以獨當一麵了,我們小令也可以的。”

沈令軟乎乎地笑了笑:“但願如此吧。”

說起工作,沈令就想到自己的合作方——那個姓賀的。先是他的客人,後來成了他的鄰居,然後住到了一間房裏,最後甚至躺倒一張床的混蛋。

他沒忍住悄悄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鋪天蓋地的未接來電,手指顫了顫,差一點就要條件反射的回複。

沈令趕緊關掉屏幕,強製忍了下來。

他在茶莊待了三天,除了剛到的時候暈車不適,之後幾天都過得相當悠閑自在。

第二天趙悅和蘇仁的兒子回來了,小學三年級,剛參加完夏令營,被曬得像個猴似的,成天在家裏上躥下跳。不然就是和沈令搶西瓜吃,搶完就跑去林子裏玩,精力充沛得像外星物種。

雖然是有些鬧騰,但家裏氣氛確實活躍不少。

這座別墅建在山裏,通體都是深色係的裝潢,樹木茂盛的掩蓋著,天氣不好的時候看起來會有些空寂陰寒。

但蘇小豆成天嘰嘰喳喳的,強有力地將這種陰寒衝淡至稀薄。

沈令還挺喜歡這小孩兒,一半出於熱鬧,一半也是真的羨慕這種帶著野生感的童真和朝氣。

他在蘇小豆這個年紀,可是被俞靈當成水晶娃娃似的關在病房裏,這種在樹林裏撒野打滾的滋味,他連做夢都感受不到。

第三天的下午,山裏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落雨前,沈令和蘇小豆在一樓的後院玩,院子周圍牆壁高高豎起,內部鋪滿雪白的瓷磚,中間有一個矩形的小水池,水淺淺的隻沒過腳背,平時沒風的時候,看上去像一麵鏡子。

沈令最喜歡去那裏踩水。

雨絲悄無聲息滑落時,他們正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明鏡般的水麵**漾起圈圈波紋,沈令才意識到下雨了。

他不敢淋太久,立馬躲進了遮陽傘下,蜷在躺椅上喝酸梅湯。

雨勢漸大,蘇小豆征戰山林的壯舉受阻,也隻能躲進大傘裏,開始和沈令搶奪酸梅湯。明明他自己麵前也有一碗,但非要搶沈令手上的。

沈令氣不過,順走了他麵前的一塊西瓜當做反擊。

等蘇小豆鬧夠了,裹著毯子睡著了,沈令就躺下來靜靜地賞雨。

黑色越野車繞過茶莊從後山駛入。

寂靜的小道,淋漓的雨聲,深色的別墅隱匿在樹葉濕漉漉的水光中。

賀聞帆從車上下來,撐一把黑傘徑直往裏走。

天空壓得很低,灰暗陰沉,木質回廊邊低矮的路燈隨著起伏的步伐亮起又熄滅,濺落的雨滴在賀聞帆褲腿留下道道水痕。

他幾乎是毫無阻地進入了這間別墅,又不費半點功夫在後院找到賞雨的沈令。

沈令躺在藤蔓編織的黑色躺椅上,穿著薄薄的亞麻外衫和長褲,衣袖褲管都卷起,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小腿,在雨霧迷蒙間柔軟而白皙的攫取賀聞帆的視線。

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後,盯著傘沿隔出的雨幕出神。

然後賀聞帆看到他往下挪了挪,伸出腳尖去碰那一道雨幕,雨水嘩啦澆在瑩白的腳背上,沈令就觸電般收回。

幾秒後,又再次試探著伸出去,循環往複,臉上溢出淺淺的笑渦。

看起來他在這裏生活得十分悠閑,一個人也能玩得樂此不疲。

賀聞帆靜靜站在遠處,他還穿著從公司出來的那套全黑正裝,撐著厚重的黑傘,褲腿和指尖都沾濕了雨水,濕滑黏膩。

如果說此刻的沈令像個無憂無慮的小仙童,那賀聞帆覺得,自己大概就是一隻覬覦仙童而不得,滿身怨氣的厲鬼。

他抬步上前,沈令感受到動靜微微側頭,眼眸斜斜地看了過來。

有意思的是,賀聞帆並未從他眼底看到哪怕半分驚訝,他隻是頓了一瞬,然後半垂下纖長的睫毛,收回小腿。

淋漓的大雨澆在腳背,濺在小腿,雪白的皮膚泛著黏膩濕濡的水光。

沈令站了起來,小腿的雨珠隨之滾落,順著肌理線條滑至腳腕,在白瓷磚上暈開淺淺的水痕。

賀聞帆和他相隔雨幕對視。

水汽朦朧,他看不清沈令的表情,隻覺得沈令抿著唇瞪了他一眼,然後趿著拖鞋轉身就要走。

眼見著沈令隻身就要衝進大雨裏,賀聞帆太陽穴都跳了跳。

“站住!”他厲聲道。

沈令身形一抖,堪堪停下腳步,卻不回頭,留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

賀聞帆撐著傘一步一步靠近。

沈令能清晰地聽到腳步聲在磅礴的雨聲中一點點變得明晰。

他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嘩啦!”大雨落在傘麵的聲響驟然加大,又急促消失,是賀聞帆進入了沈令圈畫的地界,合上了自己的傘。

高大的身軀立於身後,沈令似乎都能聞到他身上潮濕的氣息。

賀聞帆伸手,握住沈令的胳膊將他轉了過來。

整整三天,他終於又能近距離地注視沈令。

沈令長睫低垂,眉眼沉靜得恍如周遭淋漓的雨幕。

賀聞帆感到三天內無時無刻不在焦躁的內心,奇異的平靜了下來。

他暗暗抒出一口氣,像把沉積的煩悶都掏空了。

“你準備淋著雨進去嗎?”他問。

沈令噘嘴,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幾步而已。”

賀聞帆眉梢微揚,隨即彎起唇角:“我很欣賞你對自己體質的獨特自信。”

沈令:“…………”

好損啊。

三天不見這人怎麽突然這麽損了?

他是還沒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嗎?

沈令氣鼓鼓地瞪他一眼,想說不要他管,話還沒出口就被賀聞帆攔腰抱了起來。

“啊!”

突然的體位變化嚇了沈令一大跳,他條件反射地摟住賀聞帆的脖子,受驚之下狠狠錘他的肩膀。

“你幹什麽!”

“抱你進去啊。”

賀聞帆像絲毫感受不到痛,聲線裏竟然還帶著些許愉悅,像是被沈令錘得很開心,悠悠然道:“拿傘。”

他進來時拿的長柄傘正斜倚在桌角,沈令看了眼,驀地揚起嘴角:“我不呢?”

賀聞帆抱著他騰不出手,要想不淋雨地進屋就必須撐傘,除了把沈令放下來別無他法。

沈令得意洋洋地挑眉看向賀聞帆。

賀聞帆眼底眸光輕閃,似乎沒想到沈令鬧氣脾氣來還有這樣的一麵。

竟然怪可愛的。

他攬住沈令腰的手稍稍用力,沈令笑容就一滯。

他怕癢,而賀聞帆……竟然在撓他癢癢!

無恥!

無恥至極!

沈令被撓得渾身發麻,困在賀聞帆懷裏又掙脫不出,僵持半晌隻得繳械投降。

“停、停下!”他用力掐著賀聞帆的肩膀,氣喘籲籲:“別鬧了,別把孩子吵醒……”

孩子?

賀聞帆手一頓。

偏頭往沈令身後看去,另一張躺椅竟然真的有個孩子!

裹著毛毯四仰八叉躺著,四肢瘦得跟猴兒似的,張開嘴睡得人事不省。

賀聞帆大腦宕機一瞬。

他嘴唇開開合合,擠出一句:“……誰的?”

沈令鬧了半天有些氣喘,狡黠地彎起眉眼:“你想知道啊?那就放我下來呀。”

賀聞帆予以平靜的注視。

下一秒他忽的偏頭笑了下。

他將沈令往上一顛,鬆開一隻手撐起傘,單手抱著沈令,輕而易舉地走了出去。

周遭水汽瞬間彌漫,沈令沒淋到一絲雨。

他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環著賀聞帆的肩滿腦子隻剩下“臥槽”。

賀聞帆低沉帶笑的嗓音在耳邊悠悠響起:

“不管誰的孩子,打電話叫他爸媽來抱回去,我管不了第二個。”

沈令:“…………?”

什麽叫第二個?

所以誰是第一個?

他嗎?!

沈令氣到想尖叫。

為了報複賀聞帆,他想了很久,最終決定把賀聞帆發配去最角落的那間臥室。

賀聞帆欣然同意。

他一直走到臥室才將沈令放下來,收斂了剛才捉弄沈令的壞心思,誠懇地表示想和他談談。

沈令還沒消氣,靠在門邊擺擺手:“馬上開飯了,不急在這一會兒。”

賀聞帆便沒有強求。

他打量了一下沈令分配給自己的臥室,比想象中好很多,大而寬敞,玻璃窗外山林靜謐景致優美。

賀聞帆挑了挑眉,覺得不太對勁,按照沈令剛才使壞的眼神,絞盡腦汁分給自己的臥室,一定不會好得這麽純粹。

他往裏走,作為別墅最角落的臥室,盡頭處有一段延伸出去的走廊,中途有屏風半掩著。

賀聞帆緩步上前,輕巧地繞過屏風,而後忽的頓住。

他眼裏滿是驚訝。

這裏是臥室的洗手間,淋浴馬桶都正常,隻是浴缸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天穹下。

周遭都是翠綠的樹葉。

賀聞帆仔細地看了看,才發現周圍還是有玻璃牆作為屏障的,隻是因為擦拭得過於一塵不染,看上去就像是在延伸進山林的平台上直接放了個浴缸。

賀聞帆緩緩壓了壓額角,震驚於設計師當時的精神狀態。

這浴缸放得,實在是和大自然太過於親密無間了一點。

沈令輕悄地來到賀聞帆身側,幾根雪白的手指搭上他的肩,酥麻的觸感將賀聞帆喚醒。

賀聞帆眸光沉沉的。

沈令還不知道短短幾秒,賀聞帆在腦海裏都想了些什麽。

他盈盈地笑著:“好好享受吧。”

自投羅網那樣。

【小劇場】:

賀總(邪惡)(陰暗)(狂躁):抱起來,扔進去,淋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