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從家裏出來,沈令轉頭去了趟百貨商場。

一趟古鎮之行讓他意識到,自己需要購買一些夏裝來應對夏天。

以前沈令不愛出門,一到夏天更是難受得厲害,恨不得一輩子窩在屋子裏,在**生根發芽。

以至於他的整個衣櫃,春秋冬裝堆得滿滿當當,夏裝隻有寥寥幾件短袖T恤。

從前可以在家裏擺爛,但現在他可能經常會和朋友出去玩,後麵甚至還可能跟賀聞帆有合作,再反反複複穿那幾件去小賣部打醬油都顯得隨便的T恤,確實不太合適。

隻是沈令在挑選服裝上一向不在行,他似乎看不出各大品牌店內琳琅滿目的衣物,除了顏色和款式外有什麽好看和不好看的區別。

萬般糾結的結果就是,沈令隻能全憑導購小姐的擺布。

她們說哪件好看沈令就試哪件,她們說哪件顯氣質沈令就買哪件,隻要不是太跳脫太詭異的款式,沈令基本照單全收,買到穿一周不會重樣的程度就收手。

從店裏出來時,店長攜全體員工深深鞠躬目送沈令遠離,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洋洋的笑容。

沈令後知後覺有種被當了大冤種的離奇感受。

手裏的袋子沉甸甸的,沈令又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都是些偏簡約的款式,色彩不雜亂,整體色調偏向柔和。按沈令自己的審美,至少是不難看的。

行吧,不難看就行。衣服對沈令來說隻起禦寒和遮擋的作用,隻要不被當成奇葩,他什麽樣的都能穿。

沈令沒再多想,中途收到賀聞帆的消息,問他回家沒有,沈令回複說自己在逛商場。賀聞帆問到商場的名字後,表示可以順道來接他回家。

這家商場在賀聞帆公司和漉水苑之間,見賀聞帆確實順路,沈令就沒有推拒。

他把距離自己最近的出口定位發給賀聞帆,慢悠悠往外走。

一手拎七八個購物袋對沈令來說有點費勁,他走得很慢,路過一個岔口時卻被裏麵突然衝出來的人撞了一下,袋子嘩啦散落一地。

沈令被撞到牆上,後背硌在牆角痛得他彎了彎腰。

那人卻因為動作太快,在撞到沈令時條件反射地避了一下,被自己絆得在地上滾了一圈。

怎麽會有人在室內商場裏還這麽風風火火?

沈令吃痛地眨眨眼,看到地上有一隻不屬於自己的黑色錢包,他順手撿了起來。

剛要還給那個人,手卻被另一個人捉住。

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大媽,她扭著肥胖的身體臉色漲紅,開口就是高亢的聲音:“你幹什麽!這是我的包!”

與此同時,地上爬起來的男人抓住了錢包的另一角,沈令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拉力,他下意識往回攥緊。

大媽已經將沈令和男人的衣服牢牢揪住,扭頭衝行人大喊著:“來人啊!抓小偷!”

“商場保安呢,叫保安,這兩個人偷我錢包!”

沈令一驚,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變成小偷了。

“不是的,阿姨您別誤會,”他極力辯解,“我是撿到——”

“撿什麽撿,我親眼看到你把包拿給他的!我親眼看到的能有假嗎!”大媽扯著嗓子嘶吼:“光天化日真是沒天理了,抓小偷啊!”

沈令被她尖銳的聲音吼得頭皮發麻,心髒突突跳著,後背也隱隱作痛。

他白著臉喘了口氣,靠著牆站穩。

大媽的力氣大得出奇,沈令被他拉著根本動彈不得,就連一同被拉住的小偷一時都沒能掙脫。

那是個身材黑瘦麵露凶光的男人,比沈令矮了半個頭,身材隻有大媽的一半粗,卻還死命用力想從沈令手裏拽走錢包。

沈令不願意被當做小偷,僵持中他勉強喘勻氣,強硬道:“是不是報警就知道了,商場裏到處都是監控,還怕找不出真相嗎?”

“好啊,報啊,”大媽也硬氣,扭頭衝著圍觀群眾大吼:“大家夥都幫我報個警,今兒我非把這倆街偷子交給人民警察不可!”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的拿手機拍照錄像,有的在打電話報警,鬧鬧哄哄吵吵嚷嚷。

沈令心裏翻騰得厲害,有點想吐。

見勢不妙,黑瘦男人心生退意,他汙濁的眼珠轉了轉,趁大媽和行人喊話的間隙扭手一番,強力掙脫開來。

他身形幹瘦爆發力竟然強得驚人,大媽被推得跌坐在地上,捂著腰“哎喲”一聲。

男人撒腿就跑卻被什麽東西拖住,他焦急回頭,看到錢包的帶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纏到了自己手上。

那是一隻比巴掌稍微大一點的黑色帆布錢包,拉鏈上扣了條細細長長的鏈子,就是為了平時纏在手腕或者掛在脖子上防止弄丟。

此刻這根鏈子亂七八糟交纏在男人手上,短時間內想要解開根本不可能,而錢包另一端,被沈令牢牢攥在手裏。

沈令也沒預料到這出變故,隻在巨大的拉扯中下意識捏緊手指。

混亂中,他和男人對視了一眼,他看到男人眼中驟然迸發出一絲狠厲。

“去死吧你!”

他高揚起手用力掄了沈令一耳光。

“啪!”

響亮的巴掌聲在鬧哄哄的商場裏都尤為刺耳和清晰。

沈令驚懵之下手一鬆,那人就連滾帶爬地往外衝。

幸而有好心的行人上前攔住,將他重重按在地下。

“怎麽還打人呢!”大媽也驚了,三兩下爬上去,用自身重量將男人按住,腳往他身上用力踹了兩下。

她高亢的聲調回**空中:

“你還打人?!”

“讓你打人!”

場麵一時無比混亂。

沈令被扇得懵在原地。

空氣裏的喧鬧吵雜逐漸退去,眼前淩亂的畫麵像慢放的默劇。

他甚至感覺不到疼,隻覺得荒誕,靈魂像被抽離了出去。

如果不是胸口的滯澀堵悶在提醒他快喘不上氣了,他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越來越多的人湧進現場,然後有人從後麵抱住了沈令。

他遮住沈令的眼睛,反手將沈令按進自己懷裏。

過了好久沈令才聽到有人在耳畔喊他的名字,聲音倉促而小心。

感官重又複蘇,扭曲的喧鬧如同潮水一般湧進耳朵。

餘光裏,沈令看到無數身穿保安製服的人接連湧入,將後方嚴嚴實實圍了起來。

臉頰火辣滾燙,牽連著太陽穴讓沈令痛得一激靈。

他深深皺起眉頭,刹那間,一切疼痛爭先恐後地灌進身體裏。

警察局,等候室。

金屬座椅冰冷的觸覺讓沈令發抖,他埋在賀聞帆懷裏,一動不動小聲抽泣著。

徹底恢複清醒後,強烈的委屈也隨之而來。

沈令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被當成過小偷,也沒這麽被打過。

臉頰火燒般的疼痛讓他眼淚止不住地流,他能感到右半邊臉頰高高腫了起來,稍微動動嘴角都能牽扯出鑽心地疼。

賀聞帆隻能攬著他,輕聲細語地哄。

上車時他就喂沈令吃過一次藥,到警局後又喂了兩次熱水,沈令卻還是受驚過度一般細細顫抖著,臉頰手腕都冰涼。

賀聞帆握住他的手腕,一遍遍地安撫。

門鎖響了一聲,從外麵被打開,沈令條件反射地就是一抖。

賀聞帆側身將他護住,他抱著賀聞帆的腰,從衣料的間隙看到了來人。

是那位捉賊的大媽。

她頭發因為扭打還淩亂著,肥大的身軀一顛一顛地靠進,沈令看了就害怕,往賀聞帆懷裏縮了縮。

賀聞帆蹙眉,側目往後掃一眼:“您有什麽事?”

用詞雖然客氣,語氣卻十分低沉不好惹。

大媽雖然潑辣,但畢竟沒接觸過賀聞帆這樣的人物,心生怯意。

男人的西服流暢筆挺,是過分昂貴的麵料特有的質感,被男生細白的手指抓細微的褶皺,詭異而又和諧地共存著。

他側臉的輪廓冷刻淩厲,在警局嚴肅的冷光下令人望而生畏。

大媽打了個冷顫,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是來道歉的。”

她早已沒有了商場裏大膽潑辣,雙手攥著那個黑色錢包局促的放在身前,寬大的紡紗黑裙皺皺巴巴。

賀聞帆低頭看向沈令,無聲地詢問著。

沈令吸了吸鼻子,猶豫兩秒後,點了點頭,隻是手還緊緊攥著賀聞帆的衣袖,像尋找依偎的小動物。

賀聞帆略微側身,讓沈令可以和大媽麵對麵交流,卻又不至於完全暴露在對方的目光下。

大媽囁喏著上前兩步,滿是愧疚:“孩、孩子,對不起啊,是阿姨錯怪你了。”

她已經看過商場的全部監控,也做完了筆錄,知道沈令並非那個小偷的同夥,他隻是一個無辜的路人,後麵還幫忙攔著小偷,自己還被扇了一巴掌。

大媽看著沈令高高腫起的臉頰,更為自己當時片麵的判斷而歉疚難當。

“真的真的太對不起了,你的醫藥費阿姨全部都出,哎喲我真是,我當時太心急了……”

沈令搖搖頭,“不用了。”

他揉了揉濕濡的睫毛,麵頰滿是淚痕,眼眶紅腫嘴唇卻慘白,看上去可憐的要命。

“我沒事,”他聲音也很弱,輕飄飄地傳來:“您看看您錢包裏的東西有沒有少。”

沈令委屈隻是因為被誤會,如果對方能意識到錯誤並誠懇道歉,以他的心軟的性格,不說立刻原諒,至少不會過分追究。

況且,把他打成這樣的畢竟不是眼前這位滿身狼狽的阿姨。

沈令抿抿嘴:“我接受您的道歉,您回去吧。”

“這……”他這副什麽都不要的態度讓大媽更加愧疚,急得在原地跺腳。

她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怎樣一個人。

人家孩子不僅幫她抓小偷,被誤會也絲毫不埋怨她,甚至還提醒她看錢包有沒有少東西。

多好的孩子啊!

大媽臉都漲紅了,整張臉皺出溝壑縱橫的紋路。

“哎呀我……”大媽內疚而焦急:“好孩子,讓阿姨補償一下你吧……不說補償,感謝也要收下的呀。”

沈令搖搖頭,輕輕垂下眼簾,他有些累了。

賀聞帆將沈令護在懷裏,下了逐客令。

“好了,您請回吧。”

雖說比先前過分淩厲的聲線和緩些許,卻依然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大媽又抖了一下,不敢再開口。

她捏著衣物無措地轉了兩圈,最終也隻能再次做出道歉,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她走後門外響起一串腳步,沈令從窗戶裏看到那個小偷被押送著離開。

他像是被暴揍了一頓了,鼻青臉腫血沫橫流,走路也一瘸一拐,要兩個警察一左一右架著才能移動。

沈令心下一驚。

大媽離開時門沒關嚴實,沈令聽到外麵傳來若有若無的說話聲,是袁格和一個陌生的男聲。

男人說:“抓小偷就抓小偷,怎麽還打成這樣?”

袁格歎了一聲,聽上去十分無奈:“當時他掙紮得太凶了,我們保安兄弟費了好大力氣才製止住,不動手不行啊。”

“那也稍微克製一下,打成這樣問話都不好問了。”

“不也是見義勇為嗎?聽說這還是個慣偷,抓住了實在是為社會做貢獻啊。”

“那用得著派幾十個保安圍著打?”

袁格嘿嘿一笑:“這不怕跑了嗎?”

……

沈令聽著外麵的對話,眸光微閃。

他怯生生地抬頭,濕潤的大眼睛看向賀聞帆:“是你……”

“是他活該。”

賀聞帆麵色毫無異常,似乎那人血肉模糊的臉在他心裏激不起半點波瀾。

他輕輕捂住沈令的耳朵,用最溫柔的嗓音:

“乖,不聽了。”

回家後沈令情緒稍微穩定了些,不哭也不撒嬌,但也不說話。

他一個人縮進帳篷裏,將周圍的小燈全部點亮,抱著雙腿坐在裏麵,像是驚嚇還沒散去,隻有在自己的小天地裏才能享有絕對安全。

賀聞帆尊重他的意願,留出空間讓他自己緩緩。

隻是沈令在裏麵待得太久了,久到賀聞帆有再好的耐心都覺得焦急。

他擔心沈令的身體。

臉上的傷隻要上藥就會好,但心髒不能掉以輕心。

沈令這次明顯被嚇壞了,賀聞帆擔心讓他一個人待著會出事。

他拿著藥來到帳篷前,輕輕蹲下,小聲地詢問:“沈令,有沒有不舒服?”

沈令隻是含糊地“嗯”了兩下,沒有給出明確的應答。

賀聞帆壓下不安的心跳,輕聲說:“不怕,出來吃藥好不好?”

沈令依然不答,就像完全縮進了自己的烏龜殼子裏。

賀聞帆焦急難耐。

帳篷周圍層層疊疊掛著繁複的小燈,全部點亮後散發出蓬勃而耀眼的光芒,映得房間恍如白晝。

而沈令的帳篷就是光芒中央的城堡,被漫天繁星閃爍地守護著。

賀聞帆顫抖著呼出一口氣。

他抬手撥了撥燈簾,像是撥開光幕阻隔的瀑布。

“那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