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鬱季叫上賀聞帆,選了家清淨的酒吧喝酒。

這裏沒人喧鬧,甚至沒有音樂,隻在吧台前懸著幾盞暗沉的暖光。

鬱季拿酒杯撞了撞賀聞帆的杯子:“好啦,這次沒成功還有下次呢,寬心。”

賀聞帆沒說話。

薑黃透明的酒液透過杯壁折射一片金碎在桌麵,賀聞帆指尖輕輕撫著這些金色碎屑,好像很深沉,又好像漫不經心。

鬱季在他眼前晃了晃:“喂,怎麽還走神呢?”

賀聞帆眼珠動了一下:“沒有。”

鬱季“嘖”了聲:“咱們這次確實準備得有點倉促,突發事件也不是能事先預料的,”他說:“告白嘛,總是要慢慢籌劃的。”

他搭上賀聞帆的肩:“我追我初戀那會兒你是知道的,磨了多久啊,光是告白的花樣就換了三種,你這才哪到哪啊。”

賀聞帆笑了笑:“你在安慰我?”

“是啊,呃不不不……”鬱季連忙擺手:“怎麽能叫安慰呢,就是探討情感問題,探討而已。你有什麽見解大方提出來,好歹我曾經也是情感類作家,給你支支招。”

可是賀聞帆不解風情,“我在感情上一向沒什麽見解。”

“……”鬱季語塞,“也是,你但凡有點見解也不至於單到現在,但我的意思哈,不必操之過急。”

賀聞帆皺眉:“你是說我太急了嗎?”

鬱季抿了抿嘴唇,斟酌道:“也不算,你們都磨了好幾個月了,按正常節奏不算短,但你要之要知道,這中間畢竟是有些不同的。”

賀聞帆坐直了些,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說。

鬱季悶了口酒:“就好比我和初戀吧,雖然那時候我倆都沒談過,我也是個愣頭青,但男女之間隻要產生了那麽點情愫,自然而然就會朝著談戀愛、確定關係、發展關係那方麵去做。”

“但你們不一樣啊,”他說:“你們是倆男的。同性之間天然就會有那層阻礙,會想‘媽呀雖我竟然喜歡男的嗎?我怎麽可能喜歡男的,一定是錯覺,朋友之間也能做這些吧’,你能明白嗎?”

鬱季湊近,點了點桌麵:“同性之間產生超越友誼的感情時,第一反應往往不是坦然承認,而是自我否定和找借口。”

賀聞帆眉頭緊皺:“可是我——”

“你想說你直接承認了是吧?”

賀聞帆點頭。

當發現自己對沈令感興趣,並一步步轉變為喜愛的時候,他確實沒經曆太多的糾結,甚至幾乎沒考慮過兩個男的在一起有什麽不對。

鬱季歎息:“咱活到現在還有什麽覺得稀奇啊,同性戀這種就算沒經曆過,見也見得多了。外麵的人不清楚你性向,這些年男男女女往你身邊送得都不少吧,你自己習慣了當然不覺得什麽,但小沈不習慣啊。”

他頓了頓,接著道:“你想想,小沈歲數也不大,看上去沒什麽閱曆跟個小孩兒似的,別說同性戀了,他怕是談戀愛都沒怎麽想過,要他接受思維的轉變也得有時間不是?”

好像有點道理。

賀聞帆思索片刻:“所以還是我太急了,不應該在今天準備那些嗎?”

“這個沒關係的,”鬱季笑起來:“反正你話也沒說出口啊,花也沒明說誰送的,實際上就是劃了下船而已,誰會往告白那方麵聯想啊。”

賀聞帆搖頭:“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什麽?”

“他知道花是我送的,或許,也大概猜到我的目的了。”

鬱季愣住:“啊這……”

他咳嗽一聲:“這……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就當做幫他開個竅?”

賀聞帆苦笑:“能行嗎?”

“怎麽不行,”鬱季說:“就我觀察,他對你還是有感覺的,隻是他自己沒往那方麵想,今兒這一出過後,他自己應該也會仔細琢磨的。”

他說著,托起下巴笑起來:“而且你倆現在反正住得近,隻要開了竅,以後有的是機會近水樓台嘛。”

賀聞帆垂下眼簾,現在的情況,以後有沒有機會近水樓台都不一定。

他端起酒杯,桌麵折射的金碎搖晃消失,他失神地看了一會兒,將酒杯放回原處。

“但願如此吧。”

“誰把你照顧得這麽好呢?”

俞靈輕盈的聲線回**耳邊,帶著柔和的笑意。

沈令全身僵硬地坐在原地。

“媽媽……”他喃喃道。

俞靈笑著:“怎麽寶寶,不可以告訴媽媽嗎?”

“不是的……”沈令搖頭,“就是、就是我鄰居。”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隻能選擇“鄰居”這樣簡短又生疏的詞匯來代指賀聞帆。

說出口後又有點愧疚,覺得賀聞帆不應該被這樣普通的指代。

他垂下眼皮。

俞靈挑了挑眉:“鄰居?”

沈令點點頭:“也是我在茶舍的客人,之前我生病送我去醫院的那位,然後這次搬家正好搬他對門了。”

“這麽巧?”

沈令抿著唇笑了笑:“是呀,我也沒想到。”

俞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那腳腕是怎麽扭的?”

“我們不是鄰居嗎,有時候會一起吃飯,”沈令說:“小時候您不是一直教我要善於分享嗎,我就把您給我包的餃子請他一起吃了。”

他說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然後那天突然停電了,我不小心就摔了一下,多虧他把我弄去醫院,事後還一直照顧我。”

俞靈皺眉:“你自己摔的他送你去醫院就很好了,怎麽還一直照顧你?”

“因為……”沈令舔了舔嘴唇:“停電是因為他忘記交電費了。”

俞靈表情空白一瞬,“……啊。”

她尷尬地笑了笑:“這樣啊……”

沈令忍不住笑:“他當時也很尷尬,特別愧疚,所以後麵很認真地照顧我了。”

俞靈咳了聲:“好,傷好了就行,我們不說這個了。”

她垂眸想了想,忽然道:“寶貝第一天工作認識的客人就是這位先生對嗎,我們當時還說起過。”

沈令眼睛亮晶晶的:“嗯。”

“看來我們寶貝真的很喜歡他啊,”俞靈滿眼柔情:“提起來都笑得這麽開心。”

沈令都沒發現自己在笑,脊背一僵,搓了搓臉:“哪有。”

俞靈疼惜地摸摸沈令的臉,察覺到什麽似的,半是欣慰半是擔憂,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隻化作一聲淺淺的歎息。

“都好,”俞靈說:“我們小令開心就好。如果你現在做的事能讓你開心,會覺得幸福,就沒有關係,媽媽都支持你。”

她頓了頓,看著沈令澄澈的雙眼忍不住憂慮:“但是寶貝,如果不高興了,就停下來,不要受委屈,在外麵保護好自己,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受傷,好嗎?”

沈令眨眨眼,像是不太明白。

但俞靈的叮囑,無論當時能不能懂,他都會好好記下來,然後照做,事實證明媽媽的話總是沒錯的。

沈令用力應下:“好哦。”

“真乖,”俞靈笑笑:“對了,我看了茶舍的記錄,那位客人是姓賀對吧?”

沈令笑起來:“對,他叫賀聞帆。”

俞靈眉心微動,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哦……”

賀聞帆回到家偌大的公寓漆黑空曠。

他愣了幾秒,才自己按亮頂燈。

獨居多少年了,明明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的光景,怎麽沈令隻在這裏住了短短的一段時間,他就有些不習慣了。

竟然會認真地期待家裏燈火通明的樣子。

賀聞帆搖搖頭,餘光看到流理台上的玫瑰,被鎖在包裝紙裏放了一天,看上去已經不如早上那般嬌豔。

賀聞帆連忙將它們拆出來,從儲物櫃裏找出塵封已久的花瓶,洗幹淨灌好水,挑出幾朵還算看得過眼的插進去。

洗完澡後他沒回房間,窩進沙發裏隨便放了部電影,然後盯著茶幾上的花出神。

手機震動了一下,沈令給他發消息,問他睡了沒有。

賀聞帆這才來了些精神,[沒有怎麽了?]

現在還不到晚上十一點,根本不在賀聞帆的入睡時間,但往常這時沈令早就睡了,賀聞帆就是怕吵到他,才沒有主動聯係。

屏幕頂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賀聞帆什麽也不做,就靜靜看著那幾行字明明滅滅。

[沈令:我是想跟你說一下,最近我可能都不回這邊住了。]

賀聞帆怔了怔,卻沒有太驚訝,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發展。

[要在家陪家人嗎?]他回到。

[對,我爺爺說想我了。]

賀聞帆手指頓了頓:[那後麵就茶舍見吧。]

[好呀,但我近期可能不會常去,我有幾個親戚回來了,最近要陪他們玩呢。]

這個走向是賀聞帆沒料到的。

他一直覺得沈令和自己緣分很濃,就算不住一起,至少在茶舍能有機會見麵。

可現在他突然發現,他和沈令聯係其實少得可憐,隻要沈令稍微退一步,他就什麽都抓不住了。

他指尖輕輕顫抖著,盡量輕鬆地回複:[看來你的親戚們都很想你。]

沈令回得很快:[哈哈哈是啊,剛剛我和姑媽打電話,她說想死我了,讓我趕緊收拾行李去她家,好肉麻啊哈哈哈]

但像是覺得不妥,下一秒又撤銷。

賀聞帆愣住。

[……對不起我說太多了。茶舍我會去,隻是最近不會太頻繁,但李老師回來了,我不在的時候他會給你泡茶的,這樣沒關係吧?]

茶確實沒關係,但其他呢?

賀聞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望向窗外,巨大的全景窗前隻拉了薄薄一層紗簾,樓外城市的霓虹夜景明滅閃爍,天幕卻厚重,緩緩籠罩下一片漆黑的濃霧。

賀聞帆閉了閉眼。

雖然鬱季的理論很有道理,但世事無常,有些事情實在不能不急。

[有關係。]他回答。

[我也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