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怕嗎

“在車裏待著。”他語氣堅決,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天上似是破了個大窟窿,他一下車就被澆了個透。倒下的那棵樹較為粗壯,淩戈雙手無法將其抱起,隻得抵住樹幹,拚命朝路邊推。雨水澆得他睜不開眼,粗糲的樹皮和突出的尖刺將掌心硌到破皮。

四周一片漆黑,連個路燈都沒有,隻有車燈打出來的這束光,照在路麵上。許島蜻在車裏焦急地等待,看著淩戈咬緊腮幫子,一寸一寸地移開樹木。

產婦痛苦的□□又平息下來,她的嘴唇幹的發白,許島蜻擰開一瓶礦泉水喂到她嘴邊。

“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

產婦虛弱地嗯了一聲,用手指了指車前。許島蜻看她暫時無大礙,把水遞給貝貝,叮囑道:“你在車裏陪媽媽,我下去幫哥哥,別怕,好嗎?”

貝貝強忍淚水點了點頭,在她下車前拉住她的胳膊,要把自己的傘給她。

許島蜻沒接,摸摸她的頭說謝謝。暴雨如注,無論是傘還是雨衣根本沒什麽用。

她一下車就感受到雨點打在身上的力度,單薄的衣衫被淋濕貼在身上,幸好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色衣服。

“你怎麽下來了?”淩戈抬頭看到是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我來幫你。”風雨中嘈雜不堪,許島蜻提高音量,“兩個人快一點。”

她剛蹲下來,手貼在樹上,想試試看兩個人能不能抱起來。淩戈將她的手拿開,“等會兒。”

他抓住自己的衣領,利落地將短袖脫下來遞給她,大聲喊道:“用這個裹著。”

許島蜻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雨水一道一道地流過他**的皮膚,從脖子到胸部再到腹部。她愣愣地接過衣服,腦子裏卻在想,他身材似乎還不錯?

等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趕緊移走眼神。

“你抱這兒。”淩戈完全沒注意她的異樣,“使勁兒,一二~三。”

兩人合力抱起樹木的一端,終於勉強能離開地麵。

許島蜻堅持走不了兩步,就得放下來。如此反複兩次,她感覺手臂脫力,再也抱不起來了。又因為弓著腰,雨水倒灌進嘴裏,她蹲在地上狂吐水。

淩戈見她體力不支,讓她上車,自己拖著樹挪動,已經隻剩一點距離了。

哪怕隔了一層衣服墊著,許島蜻依然感覺掌心微微刺痛,她看向淩戈,他的脖子因為用力過度青筋凸起。

眼睛快被雨水刺得睜不開,她使勁兒閉了閉眼,又走到他旁邊。“我還行,再來一次。”

最後兩人硬是咬牙抬開了樹。

剩下的路途中,許島蜻心急如焚,好在沒再出什麽意外。到了醫院門口,護士拿著擔架將產婦從車上移下來,甚至還沒等送進產房,就傳來嬰兒清脆的哭聲。除了胎盤未娩出、未斷臍,一切順利。剛出生的小家夥揮舞著手腳,哭聲響亮,四肢肌張力好。這時候,產婦的家人也終於到了。

淩戈和許島蜻相視一眼,終於鬆了一口氣,再晚點就要生在車裏了。

還沒等他們喘口氣,有個小護士大聲喊道:“門口的車快開走,別擋救護車的道。”

淩戈又拿著鑰匙匆匆忙忙去移車,許島蜻的包在他車上,也跟上去。

原本是想開回家的,但剛剛啟動就熄火了,淩戈看了看雨勢,也不敢再冒險上路。他們一商量,隻能把車開進停車場,等雨小一點再走。

沒想到醫院的地下車位早就停滿了,根本進不去,最後隻能將車停在入口靠牆的地方,好歹有個遮擋。

兩個人身上都濕噠噠的,許島蜻將滿頭濕發全部捋向腦後,漏出光潔的額頭。淩戈身上的衣服皺巴巴不說,還有幾道印子格外明顯。

“從裏邊的電梯上去,是住院部,一樓外麵有個生活超市,我剛看到還在營業,你去看看有沒有需要的東西。盆和毛巾肯定有,你買一個去樓上衛生間,裏麵有熱水,你去清理一下。”

“你呢?”

“我在車裏守著,這車不能停在這兒。”

許島蜻對醫院很熟悉,知道生活超市賣的有內衣之類的東西。但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裏麵幹了外麵黏答答的也難受。況且現在渾身無力,一步都不想動,“算了,待會兒就回去了。”

“我去買吧。”

見他下車,她阻止道:“真的別麻煩了,我不想動。”

淩戈看她靠在後座,一副沒勁兒的樣子,隻得作罷,他在後備箱找到一條休息用的毯子。“不是幹淨的,你將就一下,把頭發擦擦。”

許島蜻接過來隨便在頭上擦了兩下,就裹在身上。她現在倒不覺得兩個人待在一起尷尬了,因為剛才經曆那麽一遭,她的心還沒平複下來。

淩戈回到車上,打開儲物盒,遞給她一塊巧克力,“吃一塊?”

他這麽一說,她才發現確實有幾分饑餓感,還沒吃晚飯,剛又用了那麽大勁兒。

“不甜,苦咖味的。”

許島蜻伸手去接,胳膊抬起來就又酸又軟,竟無力地耷下來,她軟綿綿地錘了兩下手臂。

“伸手。”淩戈轉身將撕開包裝紙的巧克力給她,又拎起她另一隻手腕。

她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收回手臂,卻被他握住。

“不好好按摩一下,明天早上起來會更酸。”

“不用了。”

“互幫互助,等會兒換你幫我按。”

他心無旁騖,從小臂緩緩往上揉按,手法有力道又不是很重。按到一些個穴位時,許島蜻感覺手臂又酸又脹,十分舒服。好吧,她屈服了,那就互相幫助吧。

“你這胳膊肘是不是受過傷?”

“沒有啊。”

“怎麽會沒有呢?”淩戈眉頭緊鎖,陷入深思。“你這塊骨頭按起來明顯不一樣,應該是陳年舊傷,估計得有個八年十年的。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摔過?”

陳年舊傷?八年十年?

許島蜻仔細回憶,還真讓她想起來了。她小學畢業那年,和向思邈在樓梯打鬧的時候摔了一跤,肘關節脫位。

“確實有很多年前摔過,不過當時也不是很嚴重啊,這樣你都能摸出來?”

淩戈故作高深,“再微小的事情,隻要存在過,都會留下痕跡。”

“你還會摸骨?太專業了。”

他大言不慚道:“我不僅會摸骨,還會看手相呢,手掌伸出來。”

許島蜻從小看了不少小說電視劇,對那些會摸骨看相,占卜算命的人無比崇拜,她小的時候就特別想學學這類絕活。

不過就淩戈這人,摸骨還說得過去,看相會不會有點太懸乎了,然而她還是半信半疑又無比順從地攤開手掌。

淩戈故作高深地端詳半天,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的,那架勢讓許島蜻忐忑。

“怎麽樣?看出什麽了?”

“就這行你懂吧,我們也不能說得太多。”淩戈指著那三條線,“總之,施主,你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他大忽悠的真實麵目總算露出來了,許島蜻無語地收回手,沒想到自己剛剛竟然差點相信他了。

“是嗎?可是你這樣子很像在說:施主,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淩戈樂了,“非也,非也。”

“你像坑蒙拐騙的道士,剛剛那個摸骨也是瞎猜的吧?”

“你這不是小看人嗎?”他辯解道:“我還真的看出來一點,隻不過還沒說。”

“什麽?”

“你是鼠標手。”

她怎麽真指望他說點啥,好一個鼠標手,她不僅鼠標手,還鍵盤指呢。

淩戈指著她的手腕說道:“你看你這個繭,年紀輕輕就這麽厚。別不當回事,等上了年紀你就知道難受了。”

這話真的太像她媽說的了,許島蜻翻過手,看了看手腕內部,確實很突出的一個繭,長期在鍵盤上摩擦出來的。

按完另一隻手,淩戈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胳膊,“該你幫我了。”

“你放鬆啊。”

“我很鬆啊。”

“哦,那這是什麽?”許島蜻指了指他上臂明顯凸出的肌肉。

“你說這個啊。”淩戈向她展示,“這是肱二頭肌,這是肱三頭肌,怎麽了?”

她還知道上麵那是三角肌呢,問題是你沒使勁兒它們能這麽明顯?

能這麽硬?

能不把拳頭捏這麽緊嗎?

幼稚

“這樣我怎麽按啊?”

“算了,還是不讓你按了。就你這點力氣,給我按完,我是不是又得替你按。”淩戈轉回身子,搗鼓控製台,“我放點音樂?”

許島蜻點頭,音樂剛響幾秒,她有些驚喜:“tonight?”

淩戈意外,“你也聽GN的歌?”

“我以前有個MP3,裏麵有他們全部的歌。”她坐直的身子又靠回去,“我,和我朋友,都很喜歡這個樂隊,這是他們唯一一首慢節奏純音樂。”

“也是最後一首,後來主唱Joey因為車禍去世了。”

他們都不再說話,隻有低沉的旋律在車內緩緩流淌。許島蜻聽著最後一曲,看向窗外絲毫不減的雨勢,漸漸有些昏沉。

淩晨1時,今年第4號台風在深圳大鵬半島登陸,登陸時中心附近最大風力達14級。

車子明顯地晃動,幸好旁邊有一堵牆。

許島蜻驚醒,後視鏡裏,她和淩戈的眼神撞在一起。

“怕嗎?”

那雙眼不複平日的玩笑,他的聲音在此刻也顯得格外溫柔,就像一把鉤子。勾起許島蜻顫抖的心,她眼神發懵,輕輕點頭。

“別怕。”

外麵狂風暴雨,漫天喧囂,而他們坐在昏暗狹窄的車內,暫得一方安寧。她又體會到那種奇異的感覺,像是小時候的冬天洗完澡,剛躲進爸媽被窩裏瑟瑟發抖的那幾秒,全身悸動又安心。

“我去過西安。”

淩戈陡然開口,兩人的視線再次在鏡子裏交匯。

“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