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免費律師
許島蜻順著地址一路找過來時,額頭已生出一層綿密的汗。這是她來深圳的第一個月,尚未適應這裏潮濕的氣候。
要不是招牌上立信律所四個大字,這間位於菜市場旁邊的簡陋門麵,從外麵看起來更像是一家房地產中介。她在心底深吸一口氣,正要推門而入時,門從裏麵被一個男人拉開。
四目相對,許島蜻否認了剛剛的想法,房產中介穿得可比他齊整多了。
眼前的男人穿著隨意,手裏拿著煙和打火機,看樣子是正準備出去抽根煙。他停下往外走的腳步,皺眉看向她。
“你好,我找淩洲律師,昨天預約過的。”
“你是龔欣的同事?”
許島蜻點頭,該不會就是他吧?
下一秒,他就證實了她的猜測。
“我就是,進來吧。”
龔欣是她進公司認識的第一個同事,深圳本地人,熱情十足,知道她遇到難處之後,二話不說要給她介紹相熟的律師。許島蜻不大好意思,自己這件事在律師眼裏委實算不上什麽案子,還得讓同事消耗人情。
龔欣很快打消了她的疑慮,“放心吧,這人是我高中同學,關係好著呢。他前兩天還說讓我給他介紹案子。這樣,你先把資料發我郵箱,我讓他先看看,好歹幫你參考一下。”
一分鍾後,許島蜻坐在了淩洲的辦公桌前,趁著他接水的空當打量起來。
律所方方正正,擺了四五張辦公桌後,連一間單獨的會客室都沒有,這跟她原本想象的大不相同。此時所裏除了前台和他們,就沒有其他人。
“材料都帶了嗎?”淩洲將一次性紙杯放在許島蜻麵前。
許島蜻將準備好的材料全都遞過去。
“講講詳細的情況吧。”
事情經過很簡單,許島蜻答辯結束後放棄了北京的offer,帶著所有的行李來了深圳,隻用一天就租好了房子。剛搬到新房子的第二個星期,她在小區看到了張貼出來的告示書。
相關部門將對打隔斷群租、出租廚房、衛生間、陽台和地下儲藏室等違法出租行為進行整頓治理,要求上述房屋的承租人盡快搬離,十五天後將會進行聯合執法清理。
她本以為這跟自己沒什麽關係,直到撞見合租的室友拖著袋子搬家,才知道原來她租的就是隔斷房。也不怪許島蜻,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單獨租房,而且她租的那間房是整套房子裏唯一沒有隔斷的,房租也並不便宜,所以她根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當初帶她看房的中介說這種情況屬於合同中早已注明的不可抗因素,他們沒有責任,要有什麽問題去找公司,接著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了。
她隨後報警,卻被民警告知這件事屬於民事糾紛,建議她根據合同約定進行處理,或者通過法律途徑向人民法院起訴處理。
隔壁房間的租客都是輟學出來打工的年輕人,因為是隔間,一個月的租金很便宜,月付且沒交押金,隻抵押了自己的身份證,他們拿了身份證就離開了。
許島蜻講完後,見淩洲擰著眉頭在她的簡曆那一頁看了很久,她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淩律師,是有什麽問題嗎?”
男人終於抬頭看向她,“許,島,蜻?”
他的語氣似詢問似肯定,她不明所以地點頭。
“為什麽突然決定來深圳?”
她一臉疑惑,他怎麽知道自己是突然決定來的。
“我看你簡曆上寫著籍貫在西安,從小在西安長大讀書,一個月前還在北京實習。為什麽突然來了深圳?你在深圳有什麽朋友嗎?”
“朋友?”許島蜻想了片刻,一秒後像是自問自答道:“沒有,這和案子有關係嗎?”
“多了解當事人總是沒錯的,當然前提是你願意讓我做你的代理律師。”
“淩律師,”她停頓了片刻,“像這樣的案子,起訴可以不用請律師,對吧?”
淩洲點點頭,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現在沒錢付律師費,所以很抱歉,我不打算請律師。”
深圳一個季度的房租和押金不是一筆小錢,再加上買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許島蜻全身上下現在隻剩不到一千塊。本來公司有食堂,她也沒有什麽開銷,熬到發工資不算難,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她遞過去一份文件,一臉坦然地開口:“你之前說過這個案子難度不大,所以這幾天我也在網上查過很多資料,照著範本寫了一個起訴狀,我想請你幫我看看。”
她查過了,以淩律師的資曆,修改一份文書應該不會超過兩百塊。
“你自己寫的?”淩洲詫異地接過文件。
許島蜻坐得端端正正,仿佛是在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小學生。老實說,她雖然表現得很淡定,實際上心裏挺忐忑的,她算不上是一個厚臉皮的人。
淩洲看了片刻,抬頭問她:“你應該不會有轉行的想法吧?”
“什麽?”
“很好,很標準。”一個非法律從業者,僅靠自己在網上查資料做功課,就能寫成可以直接用的地步。他從前從別人口中聽過不少關於她的讚美之詞,聰明勤奮,努力好學,但都沒有這一刻來的那麽深刻。“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隔著玻璃門,許島蜻看到他一手夾煙,一手舉著電話,時不時地朝裏麵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她總覺得他和電話那頭的人在討論自己。
或許他正在講遇到一個多麽奇葩摳門的客戶,門外漢上法院不找律師,自己在網上隨便查查資料就敢寫起訴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微微一笑,貧窮使人堅強。許島蜻注意到淩洲的辦公桌上堆著一摞摞資料和文件夾,淩亂不堪,角落卻立著一個幹淨明亮的相框,是一張在海邊的全家福。
風吹起女人鵝黃色的裙角,她手上挽著一個麵無表情的男孩兒,一看就是淩律師十來歲的樣子。另一個小學生年紀的應該是他弟弟,圓溜溜的腦袋,胸麵前掛著一個粉色水壺,咧嘴笑得異常開心,兩兄弟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剛好一支煙的時間,淩洲回到辦公室。“我可以免費幫你。”
“啊?”還有這樣的好事,不隻是許島蜻,連坐在前台無所事事的小姑娘也放下手機,悄悄支起耳朵。
“案子雖然簡單,但還是要走些程序的。”淩洲悠閑地往椅背上一靠,“這律所規模你也看到了,我比較閑,難得龔欣找我幫忙,就當送她一個順水人情了。”
嗬,前台撇撇嘴,他什麽時候這麽閑了?之前的確做了大半年的法律援助,但那是因為他剛拿到執業證,現在何必接免費的案子做。剛才許島蜻還沒進門,她就注意到了,自己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都沒她高,隨便往這門口一站,襯得他們律所都高級了。淩律師突然這麽殷勤還能是為什麽,前台心生一絲鄙夷,虧她還一直覺得他很正直。
因著中間有個龔欣,許島蜻未做他想,立馬簽署了兩份文件,走了一些簡單的流程後,這件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
過了幾天,淩洲打電話告訴她,法院已經立案受理,中介公司那邊也已經收到了起訴書,他需要拍一些出租房隔斷的照片。
第二天中午許島蜻飯也沒吃,匆匆打車回去,隔壁房間的小女孩很配合地讓他們進了房間。拍完照又簽了一份文件後,淩洲詢問道:“吃飯了嗎?沒吃的話一起?”
“不了,我約了中介看房。”
許島蜻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本來就沒完全熟悉工作上的事,又碰上部門兩個同事休假,她的工作量激增。還有各種新入職的內部必修課、培訓課,每天晚上從公司出來都已經十一點,導致她隻能偶爾抽空,中午在公司周邊看看。但最近看的幾間房都不是很滿意,不是公共衛生問題堪憂,就是情侶合租,這兩點都是她極其不能接受的。
電梯上的數字已經磨損的看不清,密閉的空間內發出哐哐下行的聲音。許島蜻在心裏盤算著,還有半個月才發工資,看好房子後她還得先找人借錢。梁飛揚要知道她遇上這種事多半得咋咋呼呼,再說家裏人還以為她在北京呢,隻能厚著臉皮問問俞尤了。
按理說,今天應該是她請淩律師吃午飯,可這會兒既沒時間又沒錢,許島蜻實在沒臉提這茬,在小區門口跟他道別。“淩律師,那我先走了。”
“等等。”淩洲叫住她,“其實,我家倒是有套房子在出租,就在你們公司附近,現在剛好有一間主臥空出來。”
許島蜻看他努力措辭的樣子,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但是。
“你現在沒有男朋友吧?”
“沒有。”
“那就好。”淩洲鬆了口氣,“首先第一條就是不租情侶,然後養寵物的不租,不講衛生的不租,沒正經工作的不租,看不順眼的也不租。這些你沒有吧?”
許島蜻搖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屬於看得順眼的範疇。
“這樣吧,你現在跟我去看看房子。”
“現在?”今天中午的房子,許島蜻在網上看的還比較滿意,她看了眼手表,委婉拒絕道:“我已經約好了人,要不再找時間。”
“你先跟我去看看,就在這兒離得不遠,租熟人的房總比你找中介安全。”
嗯,是這個道理,但淩洲頂著一張冷漠的臉突然變得很熱情,就像車站門口拉人的黑車司機,許島蜻也有點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