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香果雙響炮
◎對方辯友都沒哭,她哭什麽?◎
五月初天氣悶熱,陰雲密布,似乎預示著一場大雨。
圖書館主樓的自習室被改成臨時會場,這裏將要舉辦一場校級辯論賽,主辦方是本校青南大學辯論社。
許以純身著誌願紅馬甲,在好容易和配合閨蜜夏喬搬完一箱礦泉水後,她軟著身子疲倦地找到角落裏的小板凳坐下來。
夏喬嘟著嘴脫去誌願者的紅色小馬甲,嘀咕著:“我隻想加點綜測,又不是要把命搭進去。”她拍拍許以純示意她往旁邊坐坐。
許以純挪了下屁股,一張板凳剛好可以承擔兩個女孩子。
室內的空調抹去燥熱吹在臉上,許以純仰起臉半眯著眼睛放鬆,目光落到了這次辯論賽的辯題——“當代社會狀況下,該不該內卷?”
半晌不見許以純接話,夏喬抬頭順著許以純的視線望去,“看什麽呢?”
“喏,那個辯題,正辯是不該卷,反辯是該卷,元芳你怎麽看?”許以純勾過夏喬的脖子,打趣地問道。
“沒興趣,我選擇不看。”夏喬搖搖頭,“學生會那邊還有個會議,我得先走了,待會結束這邊點名你幫我應一下。”她翻出口紅匆匆補在嘴唇上,似乎又想起什麽苦惱地說道:“唉,估計見不到陳硯了。”
夏喬說這句話的時候,許以純正盯著參賽兩隊的辯論手名單發呆,在本校青南大學辯論社的目錄中,目光正好落在陳硯的名字,一時間突然想到了什麽。
她之前吃飯刷綜藝的時候偶然點開過一檔辯論綜藝,因為有自己學校的代表隊,所以看的很是認真,其中有位叫陳硯的正方三辯,還因為發言精彩和長得帥雙重buff火熱出圈過,當時短視頻剪輯他超燃片段看得許以純熱血沸騰。
“陳硯?是不是參加過辯論綜藝成為校園網紅的那個?”許以純搭著話開口道。
“哎,你也知道啊,大三的,是我們學校辯社的社長,蠻受歡迎,當初招生宣傳視頻還特意找過他,吸引了蠻多學妹要報考青南大的,效果不錯。”夏喬提起帥哥可就來勁了,“不過呢,長得太正氣了,不是我的菜。”
許以純疑惑歪了腦袋,她難以想象正氣這個詞形容一個人的外貌。
夏喬看到她這個樣子就笑笑,然後從手機裏找出個學校官方賬號的視頻。
視頻裏四個帥哥學長跳手勢舞,其他三個都是溫柔笑得燦爛,唯獨站在正中間那個,眼神堅定,不苟言笑。俏皮的手勢舞在他手中變得一本正經,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似笨拙但又跟得上音樂的節拍。
黑色半框眼鏡標準理工男的配置,可陳硯卻是學法律的,白色襯衫墨色領結,端端正正高冷學長。
“嗯,這麽看來和他辯論賽上,差距有點大。”許以純看了會,微微皺眉,記憶裏這哥們可不是什麽高冷寡言的學長,辯論賽場上和對方質問環節唇槍舌戰,拋出來一係列的問題打得對麵措手不及連連抹汗,凶得嘞。
“嗯?我感覺都差不多啊?他辯論賽上不也喜歡穿正裝嗎?挺帥,應該不是高P,你回頭幫我看看真人怎麽樣。”夏喬沒怎麽把許以純的話當回事,她突然從包裏掏出個眼鏡盒遞給許以純,像是變戲法一樣。
許以純眼睛都看直了,“這什麽?你哪來的?”
“別管,姐自有辦法,不過學生會那邊的工作聽說會加分,所以搭訕帥哥的任務就交給你了,順便幫我要個VX。”夏喬眉飛色舞,晃了晃手上的眼鏡盒,自信滿滿幫許以純鋪好了路。“來不及了,我先走了,一定要送到他本人手裏。”
“夏喬我真就上輩子欠你的。”許以純還沒想好用什麽說辭拒絕,眼鏡盒便塞在了自己的手中,她佯裝生氣,但還是無奈地接過。
“寶貝小酒精,看好你哦!”夏喬做著飛吻的動作匆匆忙忙轉身。
小酒精的昵稱來源於乙醇,許以純從小到大的朋友都喜歡玩這個諧音梗。
她和夏喬是高中認識的,兩人玩得好成閨蜜,高考優異發揮兩人踏入青南大學國內頂級高校,成為家長老師眼中攜手共上岸的友情典範。
夏喬性格比許以純跳躍得多,不會很專心做某件事,隨著自己性子來反而容易成功,許以純恰恰和她便相反,她屬於死磕努力的那種,給人很會“卷”的形象。
少女獨自一人坐在板凳上,垂眸看手中的眼鏡盒,是磨砂深灰色的,很簡潔,看上去會是像陳硯的東西。
許以純並不想用刻板印象看一個人,但是提起陳硯,她腦海裏總是想起他穿著正裝,在賽場上那個激烈說出自己觀點的模樣。
賽場是由圖書館的自習室改造出來的,占地麵積不小,許以純想找到陳硯還是有點困難,她隻好找到大二的學姐問路。
“哦,你是大一的?找他有什麽事嗎?”學姐忙著手中的事情,頭也沒抬,但是卻耐心地聽許以純說話。
“我有東西要送。”許以純實話實說。
“那邊要送東西的學妹多了,喏,就那,擠擠吧。”學姐終於抬頭,笑著指了指不遠處的後台。
許以純輕聲道謝,捧著眼睛盒就加入了那些“送東西”的學妹其中,她看著手機屏幕顯示的時間,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主持人都已經調試麥克風了。
“小宋,陳硯的眼鏡去哪了?他老人家差點要罵人。”
“啊......我把它給了個學妹,按理說她現在應該送過來的。”
“你瘋了嗎?拿他東西給學妹?”
“哎呀,小事情嘛,那學妹還用一頓海底撈換的。”
許以純聽見不遠處兩人的對話,她眸子亮一下,迅速找到那兩位學長,“是這個眼鏡盒嗎?”
“欸對對對。”稍微胖一點的是此次辯論隊反方一辯,劉浩。
“夏喬呢?怎麽是你啊?”這個說話的就是宋言,反方二辯。
“她學生會那邊有些事。”許以純打量著宋言,瘦瘦高高的大二學長,這應該就是夏喬口中的小宋。
“我說陳硯這小子迷妹怎麽這麽多?羨慕得我後槽牙都要咬碎了。”劉浩搖頭,理了理自己的正裝,外套並不怎麽合身。
“正常正常,對於陳哥來說都是灑灑水啦。”小宋搭著腔。
許以純聽這些話越聽越不舒服,她試圖反駁道:“我又不是他的迷妹,再說了,那些女孩子也不一定是因為他長得帥來看的啊,人家可能單純就是對辯論感興趣。”話剛說完,許以純就看見宋言將眼鏡盒舉高,遞給了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她沉默轉身,就撞見了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陳硯。
少年額間劉海打薄蓋住長眉,發質軟塌塌的,有些遮眼,眼型很有攻擊性,眼尾上揚,漆黑的瞳孔映著許以純有些呆愣的小臉,鼻梁高挺,上麵應該安置個眼鏡,單眼皮厚唇網感帥哥的標配,鼻梁靠近眼角的位置還有顆淡淡的茶色小痣。
許以純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剛剛的對話,她眨巴眨巴眼睛盯著陳硯,算是替夏喬多看幾眼。
“你也對辯論感興趣?”他隨口問道,語氣淡然,修長的手指耐心地取了眼鏡戴上,是那黑色半邊框眼鏡,很好地遮掩了他眼型的攻擊性,看起來很斯文,許以純覺得他長得很像那種青大學裏麵的學習發起人,忽而想起夏喬形容他長得正氣是多麽符合,最後他說:“謝謝。”
許以純禮貌地回道:“不客氣......”她盯著陳硯的舉動算是明白小鹿亂撞的感覺了,夏喬果然不騙她,這陳硯確實略有姿色。
陳硯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答案,簡單收拾了下,一行人便往台上走去,對方辯手已經就位,比賽即將開始,所以他們沒有再耽誤時間。
許以純便回到了觀眾席位,隻剩下一個第一排角落的位置,許以純坐過去,正好可以看見青南大的辯論隊,或許是她的錯覺,台上的陳硯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陳硯確實看她了,許以純在人群裏很顯眼,淺栗色長發乖巧搭在耳後,耳尖靈動得如同精靈,腮紅撲在白皙小臉上很元氣,眼型圓潤眼尾微微垂著,一眼瞧上去就是犬係甜妹,連直播賽場的攝像師都特意給許以純留了兩個鏡頭。
他注意到許以純身上的紅色誌願馬甲,認定她是大一新生被拉來當苦力的,不過陳硯很快收回了目光,低頭整理賽前準備的資料。
許以純習慣被人注意的眼神,她心無旁騖地聽著台上辯手自我介紹,剛要給夏喬發消息告訴她比賽開始了,對方就發來消息了。
——還順利嘛?見到陳硯沒?給我拍點照片。
許以純勾著唇,她好姐妹的任務自然是認真完成的,於是找好角度,雙指放大,對準陳硯。
正好到他自我介紹了。
“反方四辯陳硯攜青南大學辯論隊問候在場各位,大家下午好。”他聲線清冷帶著正氣,一字一句很有力,觀眾席紛紛鼓掌,他勾唇鞠躬謝禮,從容大方。
許以純將這段視頻發給了夏喬,對方看了後秒回。
——這麽帥,他不要命啦?
許以純知道她玩梗,忍不住笑了,手指劈裏啪啦地敲著字回了幾條消息,然後認真聽辯手作答。
不知道後排誰嘀咕了句,“下雨了。”
許以純心下一慌,她沒有帶傘,看向窗外,雨滴密如線從空中落下,玻璃窗戶變得濕漉漉的模糊。
這場辯論也開始得像窗外那場大雨一樣激烈展開。
“當一個社會內卷到你病了才能醒悟過來的時候,這難道不是有問題嗎?”正方辯手首先拋出觀點,接著用實例問題佐證觀點。
正方是京市的京北大,也是國內出名的頂流高等學府,實力自然和青南大不分上下,許以純聽後點頭,將自己帶入反方思考如何回應。
“創造了基層民主自治,越來越完善的價值。”剛剛台下還和宋言嬉皮笑臉的劉浩作為一辯起身發言,認真的模樣判若兩人,劉浩不緊不慢落落大方,他也是同樣舉例反壓對麵,說完台下議論紛紛,引起觀眾的附和。
許以純聽後一愣,又點頭,還是很有道理。
“對方如果否認學術貶值是個問題,那為什麽2005起我國開始大力發展起職業教育?”正方再次發問。
“我並不認為那是學術價值的貶值,我認為那叫學術價值的回歸。”宋言起身作答。
雙方不急不躁,紛紛拋出自己的立場,許以純頓時感覺自己就像個牆頭草。
剛開始大家有來有回還算和平,比賽進入到中後期,雙方僵持不下,便是最激烈地自由辯論,許以純托腮盯著台上各個嘴劈裏啪啦冒出的犀利言語很是佩服,她算是真正聽下去這一場辯論了,不過反方三辯的陳硯還是寡言,讓許以純有些失望。
許以純本以為這下會是陳硯的主場,畢竟當初辯綜上嘴戰四方的印象還留存在她心中。
她注意到陳硯用筆飛速在紙上記錄著什麽,還時不時點頭,然後皺眉,又加了幾筆,像是籌備著什麽。
終於在正方舉出觀點折服在場所有觀眾,甚至連裁判也微笑點頭,反方辯友沉默三秒的時候,陳硯搶過了話筒,宋言和劉浩紛紛抬頭像是看救世主一樣看向陳硯。
“本次辯題結論的前提是什麽,是社會觀念不先改變,是高考體製不改變,對嗎?”陳硯平靜道,遊刃有餘的態度讓許以純猜測到他一會得放大招。
“那你有什麽資格讓他不內卷,你有什麽能力讓他放棄?”他提高音量,一字一句砸進在場所有人的心。
“在場的你沒卷過嗎?”他看向在場觀眾,試圖引起眾人的肯定,吐字清楚,說話沉穩有力每一個字都擊在了觀眾的心上,“你認為你高考前的努力奮鬥是浪費時間嗎?”
台下觀眾紛紛搖頭,不管是青南大還是京北大都是多少人擠破腦袋都考不進的頂流學府,自然少不了努力奮鬥的,要是說內卷,在場沒人卷過肯定不信。
“蛋糕放在你麵前沒辦法分到的時候,你有說過不內卷嗎?你說小鎮做題家,你說崗位學曆不符,你把眼光放在了不該內卷,你就看不到分配體製出現的問題,難道我們內卷不是為了把資源做大?”陳硯直了直身子,聲音溫和了些,他語速適中,看似快但又讓每句話可以很好地聽清,剛剛做的那些筆記似乎牢記在心,他根本就沒有低頭看過。
緊接著,陳硯沒有停嘴,他說出了社會熱點發生過的實例極大程度下擁有強大的說服力拋給對方,正辯四人交換眼神,站出一個和陳硯對峙。
顯然對方處於弱勢,陳硯不饒人,逮到一處突破口死咬著不放。
最後倒計時結束了,陳硯卡點結束發言。
他說完後,鞠躬放下話筒,坐回席位摘下眼鏡,深呼吸讓氣息穩定,汗漬沾染白色襯衫留下陰影,額間的碎發也黏在一起,倒是那張清冷的麵容依舊平淡,但脖頸銜接耳垂出凸起青筋暴露了剛剛辯論時的激烈。
全場安靜了幾秒後,頓時掌聲四起。
許以純緩過神才感覺自己有被震撼到,她被陳硯的話代入了自己高三快考試的那段時間。
漆黑的夜裏挑燈夜讀,沒有人逼迫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所謂的內卷,眼裏隻有理想的光芒照耀,她回想起剛開始認定的不該內卷,現在已經動搖,一個努力的人是不會接受自己努力都是徒勞的事實。
產生共鳴的人往往會心跳加速,逐漸激動,許以純感覺眼眶有些發熱,她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頓時知道自己淚失禁的體質又犯病了,拿出紙巾擦了擦眼淚,還未平複心情,夏喬的電話打過來了。
“快結束了嗎?要到vx了嗎?我準備去找你了!”夏喬開心的聲音在電話那邊傳來。
“我.......嗚嗚嗚,我.......”許以純顫抖著身體,想講出一句完整的話都難。
“許以純,你別和我說你看個辯論賽把自己看哭了?”夏喬難以置信。
台上發完言的陳硯漫不經心地擰著礦泉水瓶,他仰起頭往喉嚨裏灌水,餘光瞥見了人群中哭得梨花帶雨的許以純,一時間,陳硯微微皺眉,拿起剛剛發言稿子,看了好幾遍都不覺得有問題。
對方辯友都沒哭,她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