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飛蠅
根據展慎之判斷,喬抒白被注射的藥劑計量應該不大。喝了很多冰水之後,他便沒什麽中毒的症狀了。
聊了一會兒天,喬抒白說自己很困,他們便一道在套房的大**和衣而睡。
清晨五點多,喬抒白把展慎之叫了起來。
他說“展哥,房間裏不能這麽幹淨”,頭發毛毛躁躁的,還有幾縷睡得貼在臉上,下巴尖尖,如同一隻警惕的兔子。
展慎之問他“應該怎麽樣”,他就從昨天拿來的粉色手包裏拿出凝膠,擠在床單上抹開,還撒了些水,像個藝術家似的,把床弄得亂七八糟。
喬抒白造假場景造出了一身汗,覺得滿意了,才去洗澡,而後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擺弄起手機,不知在和誰發消息。
展慎之既懷疑喬抒白是從哪學到這些的,又想知道他在跟誰聊天,但覺得喬抒白看起來不想說話,於是到底沒有開口問。
十點鍾,展慎之把喬抒白送回了俱樂部,回去的途中,喬抒白起先還是不怎麽說話,和他平時諂媚的樣子相差甚遠。
展慎之自然不習慣,開口:“還不舒服?”
“沒有,”喬抒白微微側過臉,看展慎之,“我在想等一下,回俱樂部之後的事呢。”
“回俱樂部有什麽事?”展慎之問。
喬抒白盯了展慎之一會兒,才說:“沒什麽的,展哥。”
展慎之看不明白他在想什麽,恰好收到一封郵件,是龐正奇發來的。
龐正奇按照印象,整理了他和舒成當時接到報案後的調查過程,由於時間比較久了,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便先寫了一份,發來給展慎之看,順便問:【舒成有消息了嗎?】
展慎之回:【暫時沒有。】
打開了龐正奇寫給他的文檔。
接到報案後,他們先調查了女郎之間的聯係,發現了SUGAR ZONE這個軟件。
舒成認為,犯案人員應該在俱樂部內部,便先從俱樂部裏查起,調取了女郎和俱樂部工作人員的銀行交易記錄,交叉比對。
但摩區市民,尤其是星星俱樂部的職員們,並不喜歡使用銀行交易,且軟件配有電子貨幣和加密充值渠道,也讓調查變得十分困難。
不過那位叫咪咪的女郎,似乎並不擅長其他的支付方式,有使用銀行卡的習慣,所以舒成就按照她的付款路徑,進行了調查。
他們發現咪咪的生活範圍很小,工作日隻在星星俱樂部附近活動。有時候會去摩區的鬧市區逛街,或者到摩區邊緣的男子監獄探監。
但從十二月開始,她的路徑變得有些古怪,每周會離開摩區一兩次,出現在馬市島區、新教民區或者下都會區。
舒成想按照她的軌跡,逐一探訪,但龐正奇覺得麻煩,因此大部分時間沒和他一道行動,隻去了在摩區和馬市島區的幾處區域。
龐正奇按著記憶,把去的地方羅列了出來,希望能對展慎之的調查有所幫助。
讓龐正奇和舒成覺得不對勁的事,發生在一月下旬。
他們在摩區第九大街的一家雜貨店詢問時,看到了張貼在店旁柱子上的一張尋人啟事。
啟事尋的是一名妙齡少女,失蹤於半年前。
舒成攝下啟事,進行調查,發現她很可能也用過這一軟件,又在網絡上搜尋資料,找到了其他幾個非俱樂部女孩的失蹤信息。
然而在他將信息上報給警局的警督時,警督卻並不希望他繼續偵辦下去,還責備舒成把無關的女孩兒牽扯進來,是急功近利。
在警局遇上阻撓,又逢龐正奇即將退休,舒成隻好暫時放下了這樁案件,托龐正奇寫下結案報告。
展慎之打開這份文檔時,喬抒白本來安分地坐在位置上。
由於他們經過鬧市區,無人的士開得很慢,喬抒白可能以為展慎之不會注意,慢慢挪過來,在展慎之的默許下,和他一起閱讀起來。
“展哥,這個警督是誰呢,會不會有什麽問題?”喬抒白手指隔空點點屏幕,不太專業地提問。
他的手撐在展慎之的腿邊,整個人都要挨上來,身上有一股摩區酒店洗發香波的淡香。
展慎之說“我會再查”,喬抒白的手機也突然響了。
他拿出來看,來電的是個陌生號碼,他看了展慎之一眼。
展慎之無端想起了那天羞辱喬抒白的Fred,皺了皺眉,道:“開免提。”
喬抒白很聽話地開了免提,對麵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是星星俱樂部舞女招募嗎?”
“啊?”喬抒白愣了愣,說,“是的。不過我們的招聘已經暫停了,具體的——”
“你是麵試人員嗎?”對方好像沒在聽他說什麽。
“是的……”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梅蜜的女人?她是不是在你們那裏跳舞?”
喬抒白抓著手機的手微微一動,又抬頭看向展慎之,像在尋求安全感:“見過的。”他頓了頓,說:“梅蜜小姐確實進入了我們的第三輪麵試,但麵試時沒有出現。請問您是她的什麽人?”
“我是她弟弟,”男人道,“她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到底是不是去你們那工作了?”
“我們也很希望梅蜜小姐能來工作。”喬抒白官方地回答,話音未落,那男人卻打斷他,聽起來有些急促:“如果她在你們那工作,你幫我告訴她,我不會再阻止她跳舞了,但得讓她自己給我報個平安,行不行?”
“……她真的不在我們這裏上班,”喬抒白有些無奈地說,“如果她再聯係我,我就聯係您,這樣可以嗎?”
對方答應了,說自己叫安德烈。
他似乎一廂情願地認為梅蜜的確在星星俱樂部跳舞,叮囑喬抒白,一定要讓梅蜜親自聯係他。
喬抒白把他的電話存下來,給展慎之也發了一份,俱樂部就到了。
喬抒白是從後門進去的,慘白而失真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白襯衫不怎麽平整,身材瘦削。
刷卡打開門,細瘦的手臂費勁地一拉,喬抒白就像一縷煙似的滑進了黑色厚重的門裏。
展慎之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他甚至沒有立刻設置無人出租車的下一站,馬上打開了監視器,腦袋裏其實是喬抒白昨晚醉酒般可憐地喝著水的模樣。
喬抒白緩緩地往裏走,給金金打了個電話,說:“我回來了,在一樓。”
走到樓梯邊,金金就出現了。
金金的表情很古怪,像很同情喬抒白,張開雙臂抱住他,監控成了一片黑色。
無人出租車的提示聲響了:“乘客,請您設置下一站目的地,或在確認支付金額後下車。”
展慎之才抬頭,快速地選了宿舍樓的位置,聽到金金悶悶的聲音。
她問:“白白,你痛嗎?”
“……還好。”喬抒白說。
“你要不先不要去後台了吧,”金金小聲說,“路淳在化妝間待了一個上午了,一直說些難聽的話。我們也沒人敢跟他唱反調。”
喬抒白慢慢呼吸著,過了一會兒,從她懷裏掙脫了,說:“沒事啊。總要去的。”
展慎之變得有些不舒服,因為他意識到了他昨天選喬抒白之後,讓喬抒白不高興的原因。現實好像確實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麽簡單。
喬抒白走進化妝間的時候,所有人都靜下來,轉頭看著他。
他像沒事人一樣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路淳還在,走過來,對他說了些汙言穢語,開刻薄的玩笑。喬抒白一句話也不說,展慎之看不到他的表情。
到了警員宿舍之後,展慎之心不在焉地重新將龐正奇的文檔看了一遍,他父親的助理突然聯係他,要求他回上都會區參加耶茨的夏季記者協會晚宴。
展慎之剛想說不,助理便搬出一堆說辭,例如是為了勇士前哨賽造勢,以及市長很久沒見他了等等。
展慎之便還是答應了,他拒絕乘坐市政專列,自行搭普通輕軌返回上都會區。
行程中,他戴上了可視隱形眼鏡和耳機,好讓監視器的畫麵一直半透明地展示在他的右眼前方。
喬抒白沉默地和金金去吃了飯。
監視器仍是普通收音,不過展慎之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在食堂對喬抒白指指點點。
下樓的時候,喬抒白和幾個男侍應擦身而過,他們用肩膀去撞喬抒白,喬抒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並不起衝突,等他們笑夠了才離開。
喬抒白比他的外表看起來堅強很多,幾乎像沒有被影響,不過他沒照到幾次鏡子,展慎之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舞蹈女郎們都對他很好,隻是似乎比以往沉默了些。
晚上六點,展慎之終於見到了忙得不見影蹤的展市長。
展市長精神奕奕,搭著他的肩,問了他幾句在摩區的情況,便把他帶到了陳設華麗的晚宴大廳。
上都會區與摩區不同的一點是,這裏都是名流政要,大多數人未涉足過摩區髒亂的角落,生活在鈔票裹成的肥皂泡裏,談論和決定耶茨美好的從前、現在和未來。
記者協會晚宴開始的時候,恰好星星俱樂部的馬戲舞會也開始了。
喬抒白在後台鉚足了勁指揮女孩兒們,聲音都啞了,好像想要證明什麽似的。而展慎之心不在焉聽了父親和協會會長的致辭,站在父親身後,與不同的人說幾句客套話,微笑著碰碰杯。
參加記者晚宴的各位都有宵禁通行證,到了九點鍾,人都還未散。
展慎之找到機會,從社交辭令中逃逸出來,走到市政廳三樓的圖書室,闔上門,開了一盞小地燈,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
喬抒白也終於結束了馬戲舞會,他等女孩兒們都離開,才緩緩地往電梯口走。剛按了上行,忽然有個聲音說:“抒白。”
喬抒白猛地轉回身去,展慎之也坐了起來,他看到喬抒白的監視器拍到一個人的胸口,那人穿著西裝,因為貼喬抒白太近,展慎之看不到他的臉。
“你昨晚感覺還好嗎?”
展慎之辨認出來,這是勞森的聲音。
喬抒白沒說話,抬手想把勞森推開一些。
“別誤會,”勞森往後退了一點,笑了笑,“我是想說,你要是嚐到了甜頭,下次可以找我。”
電梯叮的一聲,勞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喬抒白往旁邊讓了讓,說:“您先上去吧,我想起來,我好像還有東西放在後台,忘記拿了。”
勞森說“好吧”,伸手過來,好像摸了一下喬抒白的臉,讓喬抒白後退了一大步。但喬抒白還是什麽都沒說。
等電梯門關了,他才往走廊的另一頭走。
市政廳的圖書室暗沉沉的,展慎之也不是很清醒。
他看著喬抒白從俱樂部的後門溜出去,跟被路淳打了一巴掌那天一樣,狼狽地、搖晃地躲著無人機的探照燈,像條喪家犬,走回了門半拉著的私人影院。
私人影院的吊燈換了一盞,變成了粉紫的色調。
喬抒白一走進去,坐在收銀台的老板娘嘟噥著“已經不營業了”,抬起頭,看見喬抒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她站起來,繞出收銀台,走近他問:“怎麽了?”
喬抒白說:“我要一個小包廂。”
“可以啊,”她看著喬抒白的臉,輕輕地說,“不是給我發短信說,在五樓有大房間了嘛?”
展慎之看不到喬抒白的表情,隻能聽見他說:“沒有的。”
“哎。真可憐。”老板娘歎了口氣,伸手拉了一下喬抒白,喬抒白便好像忍不住了似的,低頭有禮貌地抱住了她,可能埋在她肩上。
展慎之聽見了她拍著喬抒白背,哄他不要傷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