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就不能做個人嗎?◎

溜出來, 其實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陳靜安還在想他中途離席會不會不好,就有電話打過來,應該是詢問他去哪,又為什麽這麽早走了, 沈烈三兩句應付過去。

“回酒店嗎?”陳靜安問。

“累了?”

陳靜安搖頭, 沈烈握著她的手, 目光看向遠處說隨便走走。

這裏的確距離陳靜安家鄉宜城很近,兩個城市的語言體係都很相近, 她聽著路人聊天聲倍感親切, 跟宜城一樣的是,這裏也有一條貫穿整個城市的河流, 河水流速不快,映照著兩岸的五光十色。

河岸人多, 吹風散步的, 從石梯下去, 可以挽著褲腿踩水玩, 也會遇見舉著小魚網跟紅色小桶捕魚蝦的小孩。

在家裏,陳靜安也時常在午後跟父母踩水散步。

這會一時興起,脫掉高跟鞋兩隻並攏提在手邊,提起過長的裙擺,河堤邊的水不深, 剛剛沒過腳背, 涼快愜意。

“你要不要也試試?”陳靜安誠邀沈烈加入。

“不,”沈烈敬謝不敏, 並表示她掉下去, 他也不會下水撈人。

陳靜安低頭踩水, 笑笑:“我會遊泳的, 以前夏天,我爸會帶我到河邊,我遊的還挺好。”

她從小就是泡在河裏長大的,陳母不願意,覺得危險,也容易曬黑,認為女孩子還是白白淨淨的好看,他們就隻能趁著陳母回學校偷溜出來,然後再掐著時間回去,隻是不太好騙,晾在陽台上的泳衣是鐵證,總是瞞不住。

兩個人穿成這樣,實在太過紮眼。

尤其沈烈,立在遠處,鋥亮的鞋麵上幹幹淨淨,沒有沾上半點水漬,有他站定的位置,周圍人都很自覺地避開繞行,以至於他獨自隔開出一個世界,目光忍不住好奇打量,他與周遭格格不入。

比起他麵無表情,陳靜安就顯得性格好很多的樣子,模樣也生得溫柔,有人忍不住搭話。

起初用鄉音很重的普通話,陳靜安便用家鄉話回,對方有些意外,以為她是本地姑娘,於是用家鄉話熱情聊起來。

陳靜安聲線好聽,說起吳儂軟語時語速偏慢,低眉淺笑間,鮮活動聽。

沈烈聽不懂,等人走後,問他們在聊什麽。

陳靜安唔了聲:“隻是問候,說今天天氣很好,晚上有夜風很適合出來散步……”

其實對方問的是:

“妹妹,你們是男女朋友嗎?”

“……嗯。”她想了想,還是回了肯定答案。

“哎呀你們好般配,我開始還以為你們拍電影呢,他很喜歡你咧,一整晚眼睛都沒移開過,唉喲,癡的咧。”

“……”

“儷……戶吸……你。”沈烈嚐試著說出來,但發音實在難懂,一字一頓說得磕磕絆絆,“什麽意思?”

陳靜安輕眨眼睛,說:“是讓我們在這裏玩的盡興的意思。”

“四個字意思這麽多?”

她隻能硬著頭皮胡說八道:“我們這邊的話很簡潔的。”

避免被問更多,陳靜安提出繼續往前走轉移話題,中途遇見幾個小孩跑過來,她想避開,還沒來得及挪開步,先被沈烈撈過來,事發突然,又是在水中,慌張間丟了隻高跟鞋,咚的一聲濺起一簇小水花,很快沉底消失不見。

“跑什麽?”沈烈緊握著陳靜安的手臂,皺眉看過去,語氣算不上好。

小孩們也知道闖了禍,提著塑料小桶呆愣在原地,身後有大人著急跟上來道歉,一大一小的孩子並肩站著,眼睛骨碌碌看她,又在接觸到沈烈目光時瑟縮一下,最後老老實實耷拉著眉眼,聽父母的話說對不起。

“真是不好意思,你這鞋就剩一隻……”看著也不便宜的樣子,欲言又止,一時有些犯難。

“姐姐,我能把魚賠給你嗎?今天剛抓的,有一條很大的,還有蝦呢,全都賠給你好不好?”稍大的孩子伸手,將塑料桶給她看,滿眼期望她能收下來。

“不,不用了。”陳靜安擺手。

“它們真的很可愛的。”小孩以為她嫌棄,走過來給她看,水桶裏是幾尾小魚,最大的也不過小指頭大小,遊動著,桶壁邊是幾隻小蝦米,警惕打量著新世界。

“哇,這麽多,你們真厲害。”陳靜安笑笑誇讚道。

“我抓的,它們都喜歡在水草裏待著,在睡覺的時候,我一把就撈起來了,姐姐,我把小魚賠給你,我們下次還能抓咧!”

幾雙眼睛期待盯著她。

大人摸著小孩腦袋,道:“收下吧,給他們一個教訓,你這鞋……多少錢我們賠給你雙新的,就從他們零花錢裏扣。”

幾個孩子張嘴可憐巴巴啊起來。

“沒事……也是我沒拿穩。”陳靜安看向沈烈,鞋子是他的,詢問語氣,“要不然我們收下這些魚?”

她說我們。

沈烈眸光逡巡過她的臉,喉結滾過,才道:“嗯,你決定。”

最後小塑料桶轉移到陳靜安的手裏,小孩臨走前叮囑陳靜安要將小魚養大,將來當魚媽媽,生更多的小魚。

沈烈被天真言論逗笑,輕扯著唇角,引來小朋友們不滿。

陳靜安隻好解釋:“他是覺得你們可愛,對,可愛。”

“……”

怎麽會信呢。

交接完小魚,小孩們禮貌跟陳靜安道別,她拎著塑料桶,揮手。

高跟鞋隻剩下一隻,怎麽回酒店成了難題。

犯難時,跟沈烈對視一眼,他立在她身側,夜色下五官越發立體優越,他懶懶垂著眼皮,看出她心裏在想什麽。

“如果我記得沒錯,酒店後麵也是這條河?”

“似乎。”陳靜安記起從房間窗戶,能看到河景,但她一時不知道他突然沒頭沒腦提這一句的用意是什麽。

“你可以試著遊回去。”

沈烈閑閑開口:“魚我可以提你拎著。”

“?”

“畢竟你泳得很好。”話音裏帶著笑意。

陳靜安聽得直擰眉,她忍不住問:“沈烈,你就不能做個人嗎?”

“我都有幫你拎魚,怎麽不算做個人?”

“我謝謝你!”

陳靜安提著裙擺往下遊走。

“過來。”嗓音低沉。

陳靜安回頭,沈烈往她這邊走近一步,水沒過鞋底,手臂繞過後背,輕易將她從水裏抱起來,她單手勾住他的脖頸,一隻手提著晃**著水聲的小塑料桶,她驚得連呼吸都變緩慢變淺,心在一瞬間驟縮,又在一瞬間鬆開。

邁步間,額頭輕似有似無地撞上他的下頜骨,她隻好抱得更緊,貼著他的肩膀。

陳靜安閉著眼,耳邊一直有交談聲,隻是突然模模糊糊,隻聽得聲音,卻不知道具體說些什麽,咿咿呀呀,如秦淮上小調,夜風不止,那股模模糊糊的燥意卻一直散不開。

塑料桶的魚最終交給紀弘,紀弘看著桶裏的幾條小河魚跟小蝦米,撈出來油炸了也湊不出一盤來,狐疑間,聽沈烈道:“找東西養起來。”

嗯?

“這種小河魚跟人工養殖的觀賞魚不太一樣。”紀弘委婉提醒,這種魚生在在野外,這種既無觀賞價值,又嬌氣易死,實在沒有養起來的必要。

沈烈隨手翻過幾頁文件,頭也沒抬:“死一條你看著辦。”

平淡的沒有任何情緒的一句話。

紀弘立馬明白過來,這桶裏的都是祖宗,但凡有一條中途掛掉,他都可以滾蛋走人,拎桶的姿勢變得虔誠,立馬叫人將祖宗安頓好。

解決完,再折返回來,將今日的行程報告一遍。

行程安排很緊,幾乎沒什麽空檔,沈烈支著眼皮思考幾秒,將晚上的飯局推掉,但對方算起來是沈烈的長輩,紀弘擔心這樣做不太好,沈烈決意已定,不過都是些虛與委蛇,實在乏善可陳。

“沒什麽意思。”沈烈道。

紀弘抬眼,有些意外,這種話以前沈烈從不會說,眼前的事沒意思,那什麽才稱得上有意思?

沈烈有工作,陳靜安便一個人遊玩,她臨時做起攻略,最後搭乘公交去往古城,因為周末的緣故,遊客不少,多是結伴而行,像她這樣一個人的很少見,她覺得自在,跟著攻略逛完古城,該吃該喝的都沒有落下。

最後逛累了,坐下喝水,接到沈烈電話,說工作結束,問她在哪過來接人,她將位置的位置發過去。

回完消息才發現兩個人直接聯係變多,而不是通過紀弘轉達。

陳靜安靜坐好一會,準備往古城出口走時,在牆邊陰影底下見到賣花串的阿婆,銀白短發,用黑色發箍將頭發整齊往後箍著,對著行人眯眼笑笑,遞上自己的花串,說隻有五塊錢,香的咧。

阿婆很容易讓她想到自己奶奶,也是一樣的年紀,會在院子裏摘一把茉莉放進衣櫃,壓在她的裙子下,第二天,衣服裏全都沾染上清幽花香。

陳靜安走過去,蹲下身,付錢買了一串。

“這麽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定要選一串最好看的咧。”阿婆笑笑,揭開蓋在竹簍的濕布,挑選著朵朵飽滿的茉莉花,然後細細串好。

兩個人聊天。

阿婆說起自己的小孫女,年紀要比陳靜安小些,也是文靜秀氣的模樣,因為念書,阿婆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小孫女。

“等我攢攢錢,給我們家小姑娘買條好看的裙子,正是臭美的年紀咧。”

“……”

沈烈從車上下來,見到陳靜安,蹲在牆邊買東西,她穿著布料輕透長裙,裙擺被很好歸攏在腿邊,皮膚白皙,像是剛去皮的蓮藕,泡在水裏,雪白透亮,她跟阿婆說著話,眉眼間是滿溢的溫柔。

阿婆串好手串,陳靜安抬起手臂,將手腕遞過去。

阿婆一邊說話,一邊係緊紅繩,戴好,又很輕地壓了壓,“保佑小姑娘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一處陰影壓下來。

陳靜安偏頭前便聞到熟悉的木質香氣,她對上沈烈的目光。

阿婆仍笑容滿麵問:“先生,新鮮花串,一串才五塊錢,要不要來一串,給女朋友買也好看的。”

“女朋友已經有了。”沈烈道。

阿婆才反應過來,兩個人是情侶,抿唇笑起來:“原來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那先生要不要給自己買一串?”

阿婆熱情推銷。

“他不要。”陳靜安料想沈烈會拒絕,她怕場麵難堪,主動握住他的手臂,“我好了,我們走吧。”

沈烈卻說好。

阿婆大喜過望,又去挑選茉莉花。

陳靜安詫異地看著他,總覺得眼前人不是沈烈,倒像是被魂穿。

放在他手臂上的手被摁住,沈烈略有些皺眉,語氣也顯得尤為誇張,他問:“陳靜安,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似埋怨。

“?”

陳靜安才覺得冤枉,到底誰霸道啊?

阿婆不知道兩個相處狀態,聞言笑笑道:“女孩子霸道一點不是壞事,先生,你要讓著點女朋友。”

沈烈也笑:“嗯,我一輩子都讓著她。”

不輕不重一句話,分明語氣也很淡,一輩子三個字卻像是重重砸過來,陳靜安有些出神。

一時分不清,到底誰腦子不清白,也許隻是隨口說說,對著阿婆,扮一對普通情侶。

阿婆已經再次串好花串,給沈烈戴上。

他手腕上骨節分明,線條冷硬,戴在他手上與陳靜安的不同,但一硬一軟,反而有著奇妙的和諧。

阿婆掌心輕壓著花瓣,仍然說著那句祝福詞。

“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付賬時,阿婆聽著手機裏收款語言,驚詫道:“錯了,錯了,五塊一串,這位小姐的已經付過,你是不是多按了幾個零啊。”

陳靜安也有些愣住。

沈烈握住她的手,兩個人的花串碰到一塊,契合的仿佛本該如此。

“沒錯,剩下的花我們都買了,您早點回去休息。”

“這怎麽能行?”阿婆想要退,又不知道怎麽退,推諉過後,隻能將所有的花都遞過去。

阿婆又按了按兩個人花串,笑著道:“阿婆書念的不多,也不知道說什麽,阿婆就祝你們……”

“念念在茲,相依白首。”

這一簍茉莉花,最終也落在紀弘手裏。

昨天是一桶小河魚,今天是一簍茉莉花,紀弘陷入沉思,在想明天又會是什麽東西。

他也不敢多問,在副駕駛上兢兢業業抱著竹簍。

陳靜安其實很想問點什麽,但怎麽問說什麽,她腦子裏混混沌沌的不清楚的很,所以到最後什麽也沒說。

吃過飯,回酒店,紀弘跟陳靜安有短暫相處。

陳靜安目光又看到那簍花。

紀弘主動跟陳靜安聊天,才知道那簍花以及老板手上那串,是向一位阿婆買來的,而且五位數買來的。

“他以前也會這樣嗎?”有錢人的樂善好施?

紀弘搖頭,回答果斷:“從未。”

兩個人對視一眼,紀弘想了想,欲言又止,到後來,見沈烈迎麵走過來,小聲又語速極快道:“陳小姐,你有沒有覺得沈總做這些是……想讓你開心?”

作者有話說:

今日份標題黨

實際上,沈總真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