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結局(中)

祁複禮說:“你哪隻耳朵聽見我們在咬文嚼字?”

他還是笑眯眯的,像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完全沒有在倉庫中被人抓到的驚慌。李穗苗的眼睛逐漸適應那手電筒的強烈白光刺激,再抬頭,隻看到葉揚書苗沉靜的臉龐。

他膚色深,看不出是否臉紅或者耳朵紅。葉揚書居高臨下地站著,垂眼看老舊倉庫、重重貨物之間的他們。

有一個恍惚的瞬間,李穗苗險些要以為葉揚書在透過他們看另外的人。

“兩隻耳朵都聽到了,”葉揚書略微一移手電筒,想要伸手去拉李穗苗,他微微俯身,身上那克製的、香根草的味道漸漸地煙霧般渡開,“穗苗,大半夜的跟著他不學好——我送你回去。”

李穗苗沒有觸碰他。

葉揚書收回手掌。

李穗苗說:“不可以,我要去找那個藥單。”

“然後呢?”葉揚書問,“找到購藥單後呢?”

李穗苗說:“去做證人,證明當初藥是林珍寶買的。”

“好主意,”葉揚書點頭,“然後呢?你不擔心李叔叔會因此受影響?”

“我已經想過了,”李穗苗站起來,說,“我能作證的不止這一點,我還能證明……證明當初林棋蓉在和令尊……”

“**?”葉揚書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意外,“我已經聽說過。”

祁複禮微微皺眉。

他說:“揚書,你不在乎了?”

“都是虛名,”葉揚書冷靜,“我已經想通了。人都死了,執著’完美的父親’也沒有什麽意義。”

祁複禮說:“那你聽到了什麽?”

葉揚書:“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講給穗苗聽?她能聽這些?”

祁複禮笑:“怎麽不能聽?”

李穗苗說:“什麽?”

葉揚書:“我爸和林棋蓉一直在這邊倉庫裏野,合。”

祁複禮說:“要你說,沒讓你說這麽直白,別髒了穗苗學妹的耳朵。”

葉揚書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祁複禮你別這麽古板,別用你肮髒的思想企圖玷汙我們正常的溝通——是不是,穗苗?”

李穗苗說:“你倆吵你倆的,別耽誤我。”

她深深地看著兩人,低頭,取出手機,沉默著開始一點點搜查。

他們三個人都知道,今晚一定能搜出些東西。

果不其然,李穗苗在明顯落塵少的木箱中翻出了一個塑料袋,倉庫冷,她的手指凍得發紅,胡蘿卜一樣,微微地腫起一小塊兒,手也抖,幾下沒打開,剛剛哈口氣,又聽祁複禮說了聲不好。

李穗苗說:“什麽不好?”

祁複禮說:“有人過來。”

這次過來的人顯然是有目的性的,祁複禮拉著李穗苗的手就往外跑,葉揚書轉身往另一邊去——李穗苗驚慌回頭,聽祁複禮說:“別急,他替我們拖延時間。”

李穗苗真佩服他,跑這麽快還能這樣勻速說話。

她沒有那麽好的肺呼吸能力,急促:“為什麽不一起跑?”

祁複禮委婉:“你的速度略微慢了一些。”

現在再從大門跑是不可能的,祁複禮知道有個地方的牆坍塌,也低,最重要的是這邊牆上接通的電線形同虛設,能輕鬆一些越過。祁複禮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讓李穗苗站直,在她還沒喘勻一口氣的時候,雙手抱著她的小腿,竟然把她整個人都抱起——

“抓住牆,用力翻過去,對麵有個小土包,跳下去,別怕,“祁複禮用力托舉著李穗苗,身後遙遙地看到手電筒的光,他叮囑,“別慌,沿著前麵的荒路跑,看到右邊那個小亮光了嗎?那是個網吧,你過去,和網吧老板報我的名字,他能幫你藏起來。”

李穗苗說:“你當著拍電影呢祁複禮。”

“你該慶幸這不是電影,”祁複禮說,“不然我這種人要蹲監獄的。”

李穗苗不能分神去調侃他了,她現在雙手都扒在牆上,吃力地邁腿,艱難地想要翻過牆。她運動能力差的身體在此刻展現出劣勢,手臂沒什麽力氣,冬天穿的衣服也厚,很難跨越過去。祁複禮一言不發,隻盡力地托舉著她——任憑李穗苗踩他的手掌——他甚至將肩膀遞過去,以供李穗苗爬上去。

牆對麵的確是一個土包,工廠要擴建,這邊堆了不少建築用品,李穗苗順利地站直身體,伸手,想要將祁複禮拉上來。

後麵追的人已經過來了。

牆高,祁複禮後退幾步,跑,跳——他雙手堪堪觸碰到牆,但還不夠,還差一點。

他不去拉李穗苗的手,怕把她拽下。

相比之下,李穗苗太小了。

葉揚書從另一個方向跑過來,他什麽都沒說,微微蹲下身體,示意祁複禮踩著他的背上去。祁複禮沒和他客氣,手電筒的燈晃如亮星,隱約聽到那群人的叫喊聲——祁複禮微微借力,輕而易舉地攀爬過牆。

葉揚書說:“帶穗苗走。”

祁複禮說:“少廢話,你跳,我拉著你。”

他毫不猶豫,俯身,伸出手,示意葉揚書往上跳,葉揚書也不再猶豫,後退幾步,助跑,一跳,攀住祁複禮伸出的手。

這算是他們近期唯一一次順利的合作。

葉揚書重,祁複禮拉他的時候,手臂哢吧一聲。他不做聲,李穗苗也來幫忙,在葉揚書攀爬上牆的時候拉了一把。

身後塵土飛揚,三個人沿著荒路向網吧狂奔,誰都沒有回頭。

燈光大亮,在他們身後,沸騰,囂雜聲驚醒了正要陷入沉睡的夜。

警局的夜晚同樣漫長。

孟元非風塵仆仆趕來,將丁偉龍本人帶過來,後者的心理素質並沒有林棋蓉那麽好,沒多久,就扛不住壓力,結結巴巴地承認,他的確和林棋蓉有著不正當關係。

但林棋蓉的男友很多,遠遠不止丁偉龍一人。

在丁偉龍的視角中,祁鈺博死的那個晚上,林棋蓉忽然約他出去遊泳。丁偉龍以為這是富太太的情趣,因而欣然受邀,不過,在那次“遊泳”中,林棋蓉又提出了些不一樣的要求。

“她給我綁上繩子,要求我做出假裝溺水的樣子,”丁偉龍為難地說,“她還……還用布團塞住我的嘴巴,說這樣會更刺激……雖然我不知道有什麽好刺激的,我在水裏掙紮了近半個小時,差點真的窒息……”

後來呢?

後來林棋蓉給了他一大筆錢,說是看得很滿意,很爽。

丁偉龍理解她那不同尋常的愛好,後來從新聞上聽說那邊有人死了,他還嚇了一跳。

李天自頭腦中漸漸清晰。

他抬頭,問丁偉龍:“那你在水裏表演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有吧,”丁偉龍努力回想,“岸上的林棋蓉在打電話。”

李天自看著他那與祁複禮相似的身材,點頭:“我知道了。”

他走出這個房間,去了林棋蓉那邊。

林棋蓉仍舊冷豔地看著他。

李天自坐下,攤開筆記本。

“祁鈺博是你殺的,對吧,”李天自說,“自從祁鈺博越來越獅子大開口後,你就開始三番五次地尋找除掉他的辦法。你聽說了祁鈺博很想認回他的親生兒子祁複禮,所以便將視線放在和祁複禮身影幾乎一樣的丁偉龍身上。”

“你故意約祁鈺博出來,騙他說自己綁架了他的兒子祁複禮,再隔著一段距離,讓對方在夜晚朦朧地看到你假裝把被綁住的丁偉龍推進河裏——”

“祁鈺博常年酗酒,再加上天色暗,他看不清楚,還真以為你把祁複禮推河裏。你和他說,要他主動走進河裏,否則就淹死丁偉龍。我知道那段時間河道在清淤,而祁鈺博所在的部分,剛好是淤泥、漩渦多的地方。”

“他上了當,以為你真要殺死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也覺得自己會水性,所以主動走到河裏——但他一直在吃治療高血壓的藥物,當水沒過他胸口時,藥物發揮作用,冰冷的水和血壓促使他陷入昏厥,他企圖上岸,卻陷在淤泥裏,”李天自說,“這就是他看起來像自殺、但肺部中又檢測出少量水的原因。”

“編得挺好,”林棋蓉鼓掌,“證據呢?”

李天自說:“丁偉龍已經供出來了。”

“這也說明不了什麽,”林棋蓉傲慢地說,“我承認自己有變態的嗜好,也的確包養了丁偉龍——包養犯法嗎?李警官?”

李天自還要開口,聽到門響。他回頭,看到門開了一條縫。

“有電話,”鍾威說,“你女兒找你,說是有重要線索。”

李天自合上筆記本,起身往外走。他那種隱約的不安程度在此加深,尤其是在接過手機後。

李天自緩聲:“苗苗啊。”

“爸爸,”李穗苗握著手機,甕聲甕氣,“我這邊找到了一些可能對你有用的東西。”

她臉蛋紅紅,一左一右,坐著捂眼的祁複禮,和眼觀鼻鼻觀心的葉揚書。

桌子上,散散落落地擺著一堆照片,依稀能看出,是偷拍角度,而主人公是林棋蓉和葉俊餘。

周圍還有一張藥物購置的小票、還有兩個錄音筆。

李穗苗說:“我怎麽給你送過去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