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Wild Child

用林棋蓉的手機打電話,會留下通話記錄。

李穗苗已經從林珍寶口中得知,短時間內,林棋蓉不會回來。

她需要這個號碼來證實自己的猜測。

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祁複禮?

——十一假期時,當李穗苗和葉揚書一起等待回鄉的車時。

還是說,從那日李穗苗探身、去看隔壁陽台上懸掛的鏡子時?

祁複禮當然可以拿出很多種理由來解釋這種“巧合”,這種“偶遇”,李穗苗也可以相信。

相信他能夠一眼看出身份證上的假名字是聰慧,相信他隻是無意間提到葉揚書的鞋子,相信他隻是湊巧順道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相信他——

李穗苗當然可以說服自己,但人無法欺騙自己的理智,李穗苗從房東那邊軟磨硬泡終於拿到的第一任租房者手機號碼是個空號,後來房東看她可憐,又私下裏給了她一個號碼,告訴她,第一個租客退租後,這房子就閑置了,在李穗苗讀高三的這一年,有一個中年人來看房子,短暫住了幾天後,又軟磨硬泡地要求退租。

因對方租住的時間太短,還未來得及在物業登記,所以物業那邊並沒有這個人的信息。

第二個手機號碼就是現在李穗苗嚐試撥打的這個。

手機號的主人不是祁複禮,應該是祁鈺博——如果李穗苗沒有猜錯的話。

李穗苗被人跟蹤、受傷過一次,絕不會在同一地點跌倒第二回。她不是沒有察覺到奇怪的視線,那個身材高大但滿臉陰沉的陌生中年男人,和她“偶遇”過多次。沒等李穗苗將這件事告訴李天自,她就意外地從父親掉落在地的檔案上看到這張陰沉的臉。

祁鈺博。

戶口已經遷到鄰市,死亡現場也在鄰市,因而並不屬於李天自所在部門的管轄範圍中。

他的照片旁邊,寫著“長年家暴妻子、兒子”的淩亂字樣。

這本是一樁無足輕重的小事,父親很快撿起那些東西。

在幾個月後,李穗苗得知原來祁邵陵是祁複禮繼父後,她偶然地又想起這件事。

祁鈺博的死亡,也“偶然”地發生在李穗苗察覺被跟蹤之後。

李穗苗願意將這發生的一切稱之為“偶然導致的必然”。

她看到了真相的碎片,在那彌漫著迷霧的湖水之上,在隔壁陽台上懸掛的破碎鏡子上。

李穗苗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氣將它們拚湊完整。

她握住手機:“你好,祁學長,我是李穗苗。”

祁複禮說啊,李穗苗。

他的聲音聽不出意外,如何形容,像是一片自然熟透的葡萄,已經做好被鳥兒吃掉的準備。

李穗苗說是的。

“怎麽是你?”祁複禮用疑惑的語調詢問,微微上揚,把控得像一位優秀的聲優,“你怎麽知道這個號碼?”

“手機卡是林珍寶給我的,”李穗苗說,“她說,林棋蓉每次做噩夢,都要給這個手機號打電話。”

祁複禮沉默了很久。

他說:“這是個很重要的信息,穗苗。”

“是,”李穗苗說,“我也感覺到了,你父親的死亡,有極大可能性和林棋蓉有關。”

祁複禮說:“我會把這個手機交給李警官。”

李穗苗說:“謝謝你對我父親工作的支持。”

她剛想說再見,祁複禮又在手機裏叫了一聲穗苗。

他語調放緩,溫溫柔柔:“還有其他想對我說的嗎?”

李穗苗想了想,說:“沒有。”

“再見,”李穗苗說,“祁學長。”

通話就此結束。

李穗苗不確定警察是否能夠根據電話號碼來得到具體的通話內容,她隻是一個大學生,很多公安的辦案方式,她都不清楚。她放下手機,想了想,仰臉,告訴葉揚書:“葉學長,你先回去吧,我今天還得去見林珍寶,還給她一樣東西。”

葉揚書說:“我陪你上去——對了,李警官讓你打電話給他。”

李穗苗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給父親打回電話,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怎麽去理清楚這些強勢入侵的事實。葉揚書陪著她上樓,和她一塊兒見了林珍寶,林珍寶笑著稱呼葉揚書為“葉老師”,問葉揚書,以後還會不會給她做家教補課。

葉揚書用正式的語氣拒絕了她,就像將她視作一個大人,語言和措辭都很平等,並未顧忌她隻是一個孩子而有所溫和。

再度下樓的時刻,電梯中,李穗苗看著倒影,忽然說:“你看起來好像不會說善意的謊言。”

葉揚書承認:“可能因為我認為它不亞於飲鴆止渴。”

李穗苗靜默半晌。

她在出電梯時才給李天自打了電話,李天自心急如焚,卻並沒有苛責女兒,隻是斟酌著語言,盡量溫柔地勸慰她,說最好不要再給林珍寶做家教。

一個合格的警察,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前並沒有指控林棋蓉是嫌疑人,他現在勸女兒也同樣小心翼翼。

李穗苗卻直接告訴他,說爸爸,我今天發現了一個很可疑的線索,對案件可能有很大的幫助。

李天自問,是什麽?

李穗苗說:“林棋蓉一直在和祁鈺博保持著聯係,現在,這個手機在祁複禮手上。”

李天自說:“什麽!”

葉揚書站在李穗苗身側,他微微皺眉,看她。

李穗苗說:“我覺得,您去查查祁複禮手上的那個手機,可能能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

……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李穗苗埋頭寫作業,聽前排的關武和周圍的人聊天,說祁學長請了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昨夜和今天都沒來學校;清晨的時候,葉揚書也莫名失聯了,關武打電話,也聯係不到,真奇怪。

李穗苗默不作聲,她低頭,寫錯一個字,劃掉,慢慢地塗上黑點,又在旁邊,工工整整,一筆一畫地寫一個新的。

她在中午時分去了父親暫時在的警察局,給父親送盒飯。李天自幾乎一夜沒睡,胡茬都出來了,接過飯盒大口吃,不忘擔心女兒的學習,催促著她快點回學校。

“小祁,小葉啊,”李天自說,“麻煩你們了,送苗苗回去,謝謝了。”

葉揚書平和地說不麻煩。

祁複禮看起來也是一夜沒睡,原本是懶懶散散的一個人,現在眼皮下都起了淡淡的烏青,快睜不開似的,還是點頭,說李叔叔您放心。

三個人出了警察局,冬天風冷,嗖嗖的,地上一層積雪,沾染了泥土,有著清透的肮髒。

祁複禮含笑問李穗苗:“下午還有幾節課——唔——”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散了祁複禮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微微怔住,潔白的臉上是清晰的指痕。

這一下猝不及防,就連旁邊的葉揚書都驚住了,沒攔住。

半晌,他在寂靜中轉過臉,愕然地看李穗苗。

李穗苗的手握成拳,指尖按在掌心,大拇指憤怒向下,一上一下。南轅北轍,她如此捏著自己靈活的手,盯著他。

“祁複禮,”李穗苗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頓,“你這個大騙子。”

說完這句話,她扭頭就走,掌心發燙,不知是氣,還是打的。

祁複禮摸了摸臉,忽而笑了。

他漫不經心地看葉揚書:“想什麽?怎麽?羨慕沒落在你臉上?”

葉揚書靜默兩秒,搖頭:“不是這個。”

“我在想,”他說,“你頂著這個巴掌印,下午該怎麽向老師同學、和我們未來的嶽父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