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藏
林珍寶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脫口而出的名字會給李穗苗帶來怎樣的改變。
她隻是自顧自地將書合攏,那是亦舒的小說,《圓舞》。
是李穗苗媽媽年輕時候會看的言情小說,家中書架上就有一本,印象中是一個少女和媽媽朋友的禁忌戀,李穗苗則認為它是一個中年男人養成不同少女的故事。
李穗苗很意外在這裏看到它。
林珍寶抬起頭,用一種被家長約束的禮貌語氣問李穗苗:“現在就開始給我上課嗎?”
李穗苗說是。
林珍寶低頭,整理著書,語氣平淡:“那就來吧。”
女孩子長長伸懶腰,問李穗苗:“今天要從哪裏開始學?”
李穗苗教授她數學。
林珍寶的數學基礎很好,在來之前,李穗苗準備了三份不同的試卷,用來檢測她的知識儲備水平。
結果出乎意料,意外到李穗苗都不知對方為什麽要請自己做數學家教。
明明對方看起來什麽都會,盡管剛讀初一,但就算是初三的數學試卷,也能拿到102分(滿分120)。
按照原本的教學計劃,李穗苗著重給她補了補奧數方麵的問題。林珍寶腦子靈活,有時候思維縝密到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李穗苗一邊驚歎她的頭腦靈活,一邊留心著這個家的動靜。
林棋蓉不在,外麵的阿姨敲了兩次門,一次送水,一次送水果,慢聲細語的,告訴李穗苗,說早晨的時候林女士打過電話,要補課老師不要太吃力,也不要超前授課,林珍寶學東西快,但重要的是學得不夠“踏實”,希望李穗苗能夠幫助孩子“夯實基礎”。
李穗苗感覺這話實在是太過謙虛。
一節課上完,李穗苗從阿姨處領了報酬,還沒出門,又被阿姨叫住,說外麵下雨了,再等一會兒,她去拿雨傘。
李穗苗說好。
等待的過程中,林珍寶重新捧了本書,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看,很安靜。阿姨遞過來傘的時候,李穗苗瞥了眼封麵,很惹眼的檸檬黃,像把一整顆新鮮的檸檬榨出年幼的汁。
傘遞過來了。
李穗苗撐著傘慢慢地往回走,其實附近就有地鐵站,不算遠,隻有出地鐵後到宿舍樓的一段距離長。下班高峰期已經漸漸開始了,路上人行色匆匆,李穗苗經過一家書店門口,看到櫥窗中擺著一些暢銷書,右上角一本《洛麗塔》,一擠就能出酸澀汁水的檸檬黃。
她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抵達宿舍時,外麵的雨水漸漸地大了起來,李穗苗洗過澡,等待上一個舍友吹幹頭發的空隙中,問洛森澤,林珍寶數學成績那麽好,為什麽還要請她來做家教?
“誰知道呢,”洛森澤說,“說不定她們追求一個精益求精。”
李穗苗說:“請專門的奧數老師,對他們來講,應該也不算貴吧?”
“你說得很對,”洛森澤埋頭寫進學生會的申請報告,“雇主說你很合眼緣,看起來是個好老師。”
李穗苗微怔:“雇主?誰?”
洛森澤嘩啦一聲,撕掉紙,認真:“當然是林棋蓉。”
李穗苗轉過臉,用毛巾擦頭發。
雨水持續了一整夜,次日又是一天。
她不必每天給林珍寶上課,周一周三周五,一周三天,剩下的時間,林珍寶還要上其他老師的課。次日是班級聚會,用的是什麽由頭,李穗苗沒去在意,她隻看到班長關武例行把班費支出和收入表發到群裏。
聚會的錢一般都是從班費裏出的,還挺嚴謹,酒水錢另算,誰喝酒誰付錢。李穗苗不喝酒,她心疼自己的那份錢,也去了。大學生嘛,班級聚會,能吃的飯菜就那麽幾樣,要麽燒烤要麽炒菜,最多的還是東北飯店,菜便宜,份量大,公道又合適。
人太多,一個包間坐不下,找店家協商了,在隔壁包間單獨擺一桌。李穗苗是和洛森澤在一起的,對麵坐了幾個男同學,沒多久,黎必正黎學長來了,穿了一件巨熱眼的熱帶風情火龍果印花襯衫,笑眯眯地湊過來,站在後麵,歪著腦袋和洛森澤說話。
洛森澤驚訝:“你怎麽來了?”
黎必正說:“關武給揚書打了電話,說請班助過來吃飯,我不要臉,是過來蹭飯的。”
洛森澤喔一聲,又問:“班助呢?”
黎必正說:“可能上廁所了。”
這樣說著,他說:“我脖子好疼啊,森澤學妹,幫我看看唄,看看是不是落枕了?”
洛森澤說:“落個錘子的枕。”
眼看兩人你來我去,李穗苗主動提出上廁所,把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衛生間不太好找,要穿過一整個長走廊,轉角,還要繼續走一陣。不知是電壓不穩,還是怎麽回事,李穗苗剛洗完手,頭頂上的燈就滅了。
黑暗的衛生間的確害怕,外麵還在下雨,對麵大樓的燈光隔著遙遠的雨霧透來,映照著鏡子慘淡的光,李穗苗心裏發悚,不細看,跌跌撞撞往外跑,剛出衛生間門,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膝蓋磕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上,疼得她蹲下身體,有些難受地輕輕哼了一聲。
一雙溫熱的手掌在黑暗中精準無誤地扶住她的胳膊,隔著襯衣,輕柔地將她扶起。
李穗苗愣了一下。
熟悉的香根草香水氣味。
黑暗中沉默做事、不開口的人。
她立刻判斷出是誰。
李穗苗說:“謝謝你呀,葉學長。”
他沒有說話,仍舊扶著李穗苗的胳膊。這裏光線很暗,兩側是無人的包廂,對麵是暗淡的雨霧,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風卷著泥土的腥味和植物的汁液進來。
身側灰色香根草的氣息如此安穩,妥帖。
對方蹲下身,檢查李穗苗的膝蓋有沒有受傷。
李穗苗不確定對方能否看清,她自己是不行了,母親都建議她服用魚油和維生素A。
空寂的走廊上沒有人。
“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呀?”李穗苗小聲,“因為班長打電話叫你,你就來嗎?還是有其他事?”
對方不說話,隻是用溫熱的大拇指腹部輕輕地貼了貼她膝蓋上被磕破皮的位置,有介乎於溫熱和火辣辣兩者之間的、敏銳又濕潤的疼痛。
他站起身,在黑暗中扶著她往前走。
“我知道你很好,非常非常好,是我見過最負責的學長,也是我的榜樣。今天我去做家教,那個小女孩認識你耶,”李穗苗說,“她還告訴我一件事,說從你的書裏看到過我的照片。”
他的步伐放緩,配合著她的腳步。
李穗苗一瘸一拐地走:“我沒好意思問她,是什麽時候的書。因為這種事情,我覺得還是當麵問問你更好。葉學長,你——”
手電筒的光穿透走廊轉角處的喧嘩,涼涼的雨水和泥土腥氣迎麵撲了李穗苗一身,一雙手伸手,下意識遮住她的眼睛。
溫熱的手掌蓋住李穗苗的眼睛,她的眼側感受到對方手掌心堅硬的繭。
下一刻,李穗苗聽到對麵傳來葉揚書的聲音:“祁複禮,你怎麽扶著穗苗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