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前·現在

李穗苗有那麽一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種話,完全不像是能從葉揚書口中說出的。

在此之前,她以為葉揚書隻是一個——聰明的、有自尊心的優等生。

或者說,一個優秀的學長。

現在的葉揚書被太陽曬出了汗,不再是幹巴巴、完美無瑕的一個符號,一個代詞,他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了李穗苗麵前,以一個好像伸手就能觸到的姿態。

李穗苗說:“什麽?”

“你好像總是反應慢一拍,”葉揚書看起來像是要笑一下,可惜失敗了,隻有淡淡的、淡淡的痕跡,“是我說得太複雜了?還是超出了你的意料?”

李穗苗說:“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別學siri說話,”葉揚書說,“我的意思很簡單,你喜歡祁複禮,對吧?”

李穗苗:“啊!”

“我不太會拐歪抹角地說話,”葉揚書簡潔地開口,“你是不是需要我幫你創造機會?”

李穗苗說:“沒有,沒有。”

微微有些結巴,然而這種慌亂的否認,就像語文書中講的“雙重否定”。

雙重否定表示肯定。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確定。

葉揚書說:“沒關係。”

他終於成功地露出笑容,是很淺、很淡的一個笑:“我知道了。”

談話到此為止,祁複禮已經打完電話,往這邊走。他沒有對兩人解釋那個電話的來由和原因,隻笑著讓葉揚書去主駕駛座,和他換一換。

葉揚書沒拒絕。

回去的時間這樣久,李穗苗不得不找一些話題嚐試撲滅車內的安靜。她隱約有些不安,一種好似被葉揚書洞察心理的不安——在此之前,她以為自己將那份經年的心事藏得極為妥帖。

現在看來,似乎並不如此。

她問:“阿姨身體好些了嗎?”

葉揚書低低地應一聲。

李穗苗說:“十一假期後就沒有長假了吧。”

葉揚書說好像是。

啊。

鞋子裏的腳趾發熱,手指反複摩挲衣服的紋理,李穗苗嚐試找更多的、更多的、可以達成目的的東西——

她能夠感覺到祁複禮側臉,看了她一眼。

他還是那副模樣,懶懶散散的,隻有剛才開車的時刻才會認真一些。

在大部分情況下(指不涉及公事的時刻),祁複禮給人的感覺就是隨意。

這時的李穗苗還不知道,這種東西會被稱為“鬆弛感”。

“元旦假期,你想回家?”祁複禮溫和地問,“還是有其他打算?想約你葉學長一塊兒出去玩?”

李穗苗猶豫兩秒,說:“我應該不回家。”

祁複禮意味深長地喔一聲,微微側臉,車玻璃窗貼著防曬的膜,太陽照不進,他仍舊穿著長袖,笑吟吟:“老葉,你元旦回家嗎?”

“早著呢,”葉揚書說,“看情況。”

看情況——

看什麽情況?

三個人都沒問,祁複禮伸了懶腰,偏臉,那雙桃花眼專注地望著李穗苗:“我應該回去,想回家就告訴我。”

李穗苗小心翼翼地說“謝謝學長”。

回去的路程沒有那麽急迫,三個人在服務區一塊兒吃了午飯——李穗苗是從家帶的泡麵,還有媽媽給她做的香噴噴雞蛋餅,也分給兩個學長。她不是小氣的人,鄭歌春也不是,隻知道女兒和同學一塊兒返校,就多攤了些,好讓女兒能夠進行“雞蛋餅社交”。

祁複禮和葉揚書雙手空空,隻帶了錢包,一人去買炸雞漢堡和可樂,另一個人去買水果礦泉水,坐在用餐區的桌子前,簡單圍一圍,開吃。

祁複禮健談,連連誇讚鄭歌春的好手藝。

葉揚書淡淡附和,說,阿姨做的水餃也很棒。

祁複禮不經意地看他一眼,收斂了笑容,視線仍舊在低頭吃飯的李穗苗身上,輕聲問:“找到隔壁的那個偷窺狂了嗎?”

李穗苗吞下口中咬著的漢堡,搖頭。

葉揚書一頓:“什麽偷窺狂?”

“……我家隔壁的房子,”李穗苗解釋,“想起來了嗎?你提醒我了,那裏掛著鏡子。”

祁複禮抬眼,看葉揚書一眼。

葉揚書點頭:“真是有人在偷窺?”

“……不確定,”李穗苗搖頭,隨後又感激地看向祁複禮,“幸好有祁學長幫忙,我才知道原來隔壁一直有人住。”

葉揚書表情嚴肅:“一直?”

“對,”李穗苗點頭,她仍舊天真地看著兩人,毫不設防地分享著自己的情報,“我們還在那邊找到了新鮮的鞋印,據推測,應該是個穿45碼的成年男性,體重標準。”

祁複禮說:“後麵這個可不是我說的。”

“我問了研究足跡學的警察,”李穗苗認真說,“是他們給我的答案。”

葉揚書捏著筷子,看祁複禮:“真厲害。”

祁複禮問李穗苗,有沒有找到更多信息?

李穗苗搖頭,她說:“不過我爸在樓道裏裝了監控,下次再有人進出的話,就能看清楚了。”

祁複禮問:“小區樓道有監控嗎?能查嗎?”

李穗苗解釋:“小區樓道的監控硬盤壞過一次,沒辦法看那麽久的。”

葉揚書低頭吃飯。

祁複禮惋惜地一聲歎:“真可惜。”

話題到此結束。

後半截是祁複禮開車,李穗苗坐車也累,頭一歪,沉沉睡過去。再度醒來,是被祁複禮的電話鈴聲驚醒,李穗苗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睡到葉揚書肩膀上,她愧疚地連聲道歉,葉揚書沒什麽表情,說沒關係。

李穗苗感覺對方今天說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沒關係”。

終於返校。

大一的學生,基本上沒什麽太多的課程,李穗苗適應了一周後,也去了朋友介紹的那個家教處。

林棋蓉的女兒林珍寶。

不知林棋蓉用什麽手段給女兒搞了個北京戶口,她自己忙生意,不能經常過來,便給女兒請了專業的住家阿姨和育兒阿姨照顧。從小區門口到正式進入林棋蓉的家之前,李穗苗和房子裏的阿姨開了三次視頻通話,終於通過層層的安檢。

林珍寶就在書房中等待她。

女孩子剛讀初一,穿幹淨的棉布白裙子和白襪子,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在李穗苗微笑著做完自我介紹後,林珍寶的頭終於從捧著的書中抬起,看她一眼,凝滯片刻,又仔仔細細打量她。

李穗苗幾乎以為她是個成年人了。

林珍寶說:“我好像見過你。”

李穗苗說:“可能因為我長得比較大眾。”

“不是,”林珍寶合攏書,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白少,天生的眼瞳大,看人的時刻格外寧靜,她認真地說,“我在葉哥哥的書裏見過你的照片。”

李穗苗微怔。

她問:“哪個葉哥哥?”

林珍寶說:“葉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