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毛巾、夏天和水

李穗苗對籃球賽沒什麽興趣。

因為她的確看不懂比賽。

不單單是籃球,還有足球,棒球,花樣滑冰……

她也隻能看得懂長跑短跑這樣的簡單項目,不需要計算分數,不需要看技巧,隻要看最後誰先衝過終點就好。

所以,李穗苗隻能聽到周圍的人興奮大叫,呐喊。

她的眼睛忠誠地向大腦傳遞著一個信息——

喔。

葉揚書投中一個球。

大腦:「葉揚書投中一個球」

沒了。

什麽灌籃,什麽三分球五分球還是多少分的球,難度有多大,還是怎樣……

李穗苗都不懂。

她甚至看不太清葉揚書的臉。

李穗苗不算特別近視,也架不住離得遠,太陽曬得毒辣,額頭上的汗水掉進眼睛就痛,餘光裏也隻能看到葉揚書穿著白色運動衣的胳膊,長袖白得晃眼,一下又一下的,像扮演天鵝的芭蕾舞者揮舞的翅膀。

她隻詫異了一下,又能迅速為葉揚書穿長袖找到借口。

大約他紫外線過敏。

就像祁複禮。

祁複禮也是紫外線過敏,在太陽下暴曬一陣就開始臉部發紅,曬久了還會掉皮。

因這一點,他夏天也裹得嚴嚴實實,輕易不見光。太陽最強的時候,還能看他戴口罩來上課。

李穗苗還去藥店裏搜羅貨架,去買和祁複禮一模一樣的口罩。

可惜不合適,有點悶,還有點太大了,像不合腳的鞋子,也像她不合時宜的暗戀。

戴著開心,也不舒服。

上高中時的祁複禮也如此。

大部分情況下,打防曬傘的女孩子要多一些。極少有男性會撐一把傘來隔絕太陽——祁複禮就不一樣,他是個異類,大夏天的,也要慢悠悠地撐一把傘,走路也慢,悠哉悠哉。

李穗苗的數學老師也喜歡拿祁複禮舉例子,誇讚他學習態度認真。

“我不說什麽’你們也挺聰明,就是不學習’這種話,”數學老師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這個年紀,出生在這裏,不學習就是蠢。祁複禮,知道不?人家那才是真聰明,學習也是。該玩的時候玩,該學的時候就打起精神學。”

李穗苗不敢說自己聰明。

她隻想,自己應該也不笨。

短暫晃了一下神,看到有個學長下場——取而代之的是班長關武。

李穗苗疑惑:“他怎麽上去了?”

楊唐江目不轉睛,解釋:“有個學長腿傷到了,他頂上。”

李穗苗問:“沒有其他替補學長嗎?”

“好像還有黎學長,”楊唐江四處看了看,“哎,他不在,可能有事吧。”

李穗苗喔了一聲。

其實她還是不太懂。

她伸手擦額頭上的汗,努力看了一陣,還是沒看懂。

隻看到關武明顯跟不上節奏,打得有點吃力。中間接球時候還慌了,和葉揚書狠狠撞在一起。葉揚書穩,關武跌倒,臉栽倒在地,摔得結結實實。

這一下不行了,他狼狽地退場,一瘸一拐,又換了其他人。

被扶著出來的時候,關武磕破了鼻子,伸手捂著,流著血。李穗苗本身被曬得有點暈,又聞到血味,看到一抹紅,有點難受。人太多了,也透不過氣,趁著人群讓開路的空隙,她低聲對楊唐江說了一聲,說自己想上廁所——

楊唐江好心地給她指了路,說文體館那邊的人會少點兒。

最近的女廁所要排好長的隊呢。

李穗苗謝過了她,往外走,一邊說著“請讓讓”,一邊悶頭擠——

一頭撞進兩隻手。

掌心靠前,穩穩地托著。

李穗苗嚇一跳,抬頭,看見祁複禮。

祁複禮笑盈盈地看她,雙手還保持著合攏的姿態。良久,才慢吞吞閉上,彎彎眼:“這是報名了鐵頭功大賽?咦,必正,這次運動會還有鐵頭功的項目?”

黎必正掛著倆黑眼圈,重重打哈欠:“沒有吧……籃球場是這兒嗎?”

祁複禮說:“嗯,你還行嗎?”

黎必正撩了把頭發:“男人不能說不行……嗯?洛森澤小學妹呢?”

他四處張望。

李穗苗說:“她去圖書館了。”

黎必正想了想,轉頭對祁複禮說:“那我不去打籃球了,我忽然想起來,我有本書該還了。”

祁複禮笑:“不打球了?”

“不打了不打了,”黎必正說,“昨天晚上打那麽久牌,誰還有精力打球。你當人都和你一樣不需要睡眠啊。”

說著,他轉身,又說:“不行,我得和老葉說一聲。”

黎必正走了後,祁複禮才低頭看李穗苗。他還沒開口,李穗苗搶先說了:“對不起。”

祁複禮微微側著臉,看她,臉浸在溫溫柔柔陽光裏:“什麽對不起?”

“……嗯,”李穗苗說,“撞到你了。”

祁複禮問:“就一個撞到我了?”

李穗苗張了張口。

“剛剛看了籃球賽,好看嗎?”祁複禮問,“喜歡看籃球?”

李穗苗搖頭。

祁複禮不笑了,微微垂眼:“那是喜歡看人?”

李穗苗沒聽清:“啊?”

“沒什麽。”

祁複禮視線越過李穗苗的肩膀,他個子高,能輕鬆地看到身後不遠處的葉揚書。

葉揚書捏著一瓶水。

水瓶都被他狠狠捏扁,水順著他的手往下流,指節用力過度,每一塊兒都發白。

就像他捏那個男人脖頸時一樣用力。

良久。

他拿著捏扁的水瓶,仰臉,一飲而盡。

隨後,將空水瓶,輕輕鬆鬆地丟進不遠處的垃圾桶中,精準,絲毫不差。

空水瓶在垃圾桶中發出歎息,像人墜崖後無力的恐懼。

烈日炎炎。

葉揚書摘下脖頸上的毛巾,仔細擦幹淨雙手,醞釀出一絲溫柔的笑。

“穗苗,”他自然地問,“你看到關武去哪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