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機甲坪上, 已經有很多機甲兵正攀著登艙梯進入機甲。大季聽轉頭四望，衝向其中一架機甲，將那名帽簷壓得很低, 正抓著登艙梯往上爬的機甲兵一把抓住：“季雲！”
“老師，我是怕機甲兵不夠——”被抓住的機甲兵條件反射地開始解釋, 卻在看清大季聽的臉後收住了聲，神情滿滿都是震驚。
大季聽將呆怔的季雲一把扯下機甲, 拖著他去往最近的逃生艦。衝出宿舍大樓的人也正蜂擁而來，狂奔向逃生艦所在的前方廣場。
季雲跟著走出幾米後, 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 抬起胳膊想甩掉大季聽的手：“你是誰？你，你為什麽, 為什麽——”
“別管我是誰，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大季聽將他手腕抓得很牢, 邊走邊道：“你現在必須上逃生艦，不準進入機甲。”
“你是誰啊？你憑什麽管我？”季雲掙不開大季聽的鉗製，便不斷去看他的臉，迭聲追問：“你和季聽是什麽關係？為什麽長得和他那麽像？我沒見過你, 你到底是誰？”
他再次用力掙紮，大季聽差點抓脫手，幹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將他按在旁邊的機甲金屬腿上，撞出砰一聲悶響。
“你怎麽還是這麽令人討厭？好，我就實話告訴你, 我是八年後的季聽, 穿過蟲洞後來到了這裏。而你如果不登上逃生艦的話, 就會死在今天。”
大季聽如今的身高有一米八三, 和季雲不相上下。季雲原本可以繼續掙紮，但被那雙和季聽一模一樣的眼睛凶狠地瞪著，感受到一種陌生的駭人壓力，便慢慢停下了反抗，就那樣被大季聽按在金屬壁上。
“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是誰，你相信嗎？”大季聽啞著嗓子問。
季雲看著麵前的人，緩緩搖頭：“不信。”
“果然還是那樣，固執又愚蠢。”大季聽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所以你非要死在今天才甘心？”
人流潮水般從身旁湧過，季雲衣領被揪著，胸膛急促起伏：“我不信，你隻是和他長得像，他不是你這樣的。”
“如果你一直和螅人作戰，看著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前一刻還在與你談笑，下一刻就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你便知道我應該就是這樣。”大季聽目光停駐在季雲臉上，沉默幾秒後輕聲開口：“聾瞎子，小三的兒子，儲物間裏的鬼，被你掰掉腦袋的機甲。”
隨著大季聽不斷吐出一個個詞，季雲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神情既難堪又震驚：“你，你，你怎麽知道……”
大季聽突然收緊了手，季雲被衣領箍緊了脖子，不得不仰著頭。
“我不想欠你，聽到沒有？我們最好兩不相幹，我不想欠你任何東西。季雲，我們要做一輩子的仇人，你得給我好好活著。”大季聽咬著牙，眼睛因為充血而隱隱發紅：“我不知道逃生艦這次能不能成功逃離，但那是唯一可能生還的希望。快去逃生艦，照顧好太太，別讓她為你傷心。”
季雲怔愣地看著大季聽，沒有任何反應。大季聽慢慢鬆開了他的衣領，垂下眼簾，轉身走向了停艦坪。
“保護好自己……哥哥。”
大季聽最後一句話輕不可聞，像是隻翕動了嘴唇，接著便匯入了潮水般的人群。
季雲沒有再往機甲上爬，隻怔怔站在原地，注視著那道在人群裏時隱時現的頎長背影。
大季聽在奔跑的人群中穿行，緊抿著唇，麵無表情，一顆淚水卻沁出眼眶，在臉龐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水痕。
他下意識抬手擋住身邊衝來的人，腦中閃現出曾經的那一幕——
艾爾瑪超級運輸艦在太空中分崩離析，他駕駛著學校的訓練機甲，帶著昏迷在副操縱器上的白伽，如一隻驚慌的小蟲在那些碎片和激光炮的羅網中穿行，急速衝向拉米星。
他躲開左邊的攻擊，卻沒注意到右方射來一道激光炮，發現時已經來不及躲避。可就在他要被擊中的瞬間，一架機甲突然擋在了他的身旁……
大季聽的心髒一陣脹痛，讓他捂住胸口停下了腳，弓著背大口呼吸。他慢慢轉過身，目光看向機甲坪，看見了季雲的背影。
季雲已經沒在那架機甲下，正穿過機甲坪匆匆跑向逃生艦。
大季聽不易覺察地鬆了口氣，也大步朝著停放著數架戰鬥艦的位置奔去。
季聽和白伽離開研究所，跟著人群跑向逃生艦方向，一路上卻不斷朝著停艦坪張望。
他知道戚灼作為被秦梓霖和周肯共同培養的未來指揮官，肯定在其中一艘戰鬥艦裏指揮這場戰鬥。
01號！指揮官應該在01號！
“白伽。”季聽緩下了腳步。
白伽和他已經不需要多的言語，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沒有多餘的機甲能讓我們上。”
季聽的視線投向學校方向，白伽遲疑了下：“那機甲太舊了。”
“我們倆可是配合默契的未來機甲之星，再舊的機甲到了我們手裏，也能打爆螅人機甲。”季聽壓低聲音。
“可要是被知道了的話，你隻挨一頓打，我舅舅也要揍我，加上哥哥，我就要挨上兩頓。”白伽有些心虛。
“螅人可怕還是他倆可怕？”季聽問道。
白伽頓了頓：“那走吧。”
兩名少年逆著人流衝向了軍部大樓，爬上了停在學校前方的訓練機甲，再動作熟練地啟動係統，分別套上了主副操控器的外骨骼架。
學校的訓練機甲沒有連上軍部係統，兩人隻能緊緊盯著主控屏，觀察著其他機甲的動向。
兩百多架機甲和二十多艘戰鬥艦位於廣場左方，四艘中型逃生艦位於廣場右方。在士兵們的指揮下，大部分人群都已經登上了逃生艦，所有戰鬥艦也緩緩打開了艙門。
“入艙了，機甲在準備入艙了。”白伽提醒主操縱器的季聽。
“我知道。”
戰鬥艦艙門開啟，機甲坪上的所有機甲起飛，有序地飛入各艘艦艙。而機甲群最末飛著一架造型古樸陳舊的機甲，個頭明顯比其他機甲小上一號，混在一列機甲隊中，飛入了01號戰鬥艦的腹艙。
戰鬥艦體積雖不龐大，卻也能容下十多架機甲。艙壁處的地麵用白線條畫出些巨大的格子，季聽見那些機甲分別降落在格子裏，便也跟了上去，降落在其中一個格子裏。
機甲雙腳剛落地，戰鬥艦的金屬地板上便升起幾條鋼爪，將機甲兩隻巨大的腳給牢牢固定住。
“注意別出錯啊，看他們怎麽動，我們就怎麽動。”白伽緊盯著主控屏，神情有些緊張。
“你多幫我盯著點。”季聽小心翼翼地停穩機甲，鬆了口氣，“我們訓練機甲沒有連接上指揮係統，這點特別不方便。”
話音剛落，機甲內便發出嚓嚓兩聲電流聲，一道熟悉的低沉男聲從通話器裏傳了出來。
“各戰艦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副艦手進行最後檢查，各機甲兵檢查自己機甲，即時更換能量不足的能量箱……”
這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季聽一聽便知道是戚灼。他沒想到訓練機甲也能聽到指令，既驚喜又意外。不過他轉念就明白，戚灼身為01號主艦手，也是這支戰鬥艦隊和機甲隊的指揮官，一定是他將訓練機甲並入了指揮係統。
“我們也能聽到哥哥的指揮了。”白伽也很是高興，“估計是我倆在冰凍星上的表現太優秀，終於引起了軍部的注意，當時表麵上在懲罰我們，其實暗中欣賞不已。”
“先別說這些，快去檢查能量盒，今天肯定會打場大的。”身為主機甲手的季聽雖然有著即將參與戰鬥的激動，卻也保持著理智：“上次對方來了十幾艘戰鬥艦，我們隻是被躲進了安全屋。今天艦上所有人都上了逃生艦，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情況。”
“現在還沒接到下一步命令，就是還沒發現螅人。”白伽往副艙走，聲音清醒且淡定，“在沒有發現螅人的情況下就嚴陣以待，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知道我們不知道而已。”
“我們不知道的大事……”季聽略一思忖，立即想到了大季聽，心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莫非是大季聽曾經在這裏經曆了什麽，所以才讓軍部這樣警惕？
“各機甲即刻匯報檢查情況。”通話器內突然傳出大季聽的聲音，季聽一怔，接著就反應過來他應該是01號戰鬥艦的副艦手。
“134號機甲正常。”
“23號機甲正常。”
……
白伽檢查完機甲，從副艙內爬了上來，拿起通話器道：“訓練機甲正常。”
季聽頓時有些心虛：“就這樣直接說訓練機甲的話會不會不太合適？你應該給自己排個編號。”
“好像是哦。”白伽立即改口：“456號機甲正常。”
“可是我們星艦裏的機甲編號總共隻到278。”季聽冷靜地提示。
白伽怔住：“那怎麽辦？”
季聽想了想：“算了，我哥都給我們連上係統了，應該沒事。”
“你的意思是指揮官徇私舞弊？不對，是因為我們是最優秀的機甲學員，機甲隊需要我們的參與。”
季聽還沒回答，就聽通話器裏傳出大季聽的聲音：“訓練機甲打開艙門，副艦手入艙檢查。”
他看向主控屏，看見大季聽就站在他們機甲下方，便趕緊打開艙門放下了登艙梯。
大季聽很快進入了機甲艙，白伽連忙給他打招呼：“季大哥。”
雖然白伽已經知道了大季聽的來曆，卻沒有將他和季聽視作一人，堅持稱他為季大哥。
“乖。”
大季聽匆匆下到副艙，關上內艙門，接著便是丁零當啷的脆響，還有工具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白伽和季聽麵麵相覷。
白伽問：“季大哥在幹什麽？”
季聽搖搖頭：“雖然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卻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足足七八分鍾後，內艙門才打開，大季聽爬了上來。他拍了拍季聽的腰，確定他帶上了視聽器充電裝置後才道：“如果遇到螅人，機甲就要出艦在太空裏作戰，你們得著裝整齊，把太空服都穿上。”
“好。”
白伽連忙從櫃裏取出兩件太空服，丟給了季聽一件。
大季聽又道：“訓練機甲的激光炮線路以前被拆掉了，剛才我已經重新連上，你們可以使用激光炮和粒子槍了。”
“哇……”白伽無聲地驚歎，神情狂喜。
“這機甲是雙人操作係統，你們好好配合吧，但是很多部件都已經老化，白伽得多注意著點。””
“好，他負責控製，我負責攻擊和觀察機甲情況。”
白伽應承後便又下到副艙，最後檢查一遍看有沒有疏漏。
“我清楚你倆配合默契，所以才放心讓你們駕駛這架機甲。”大季聽目光幽深地看著季聽：“我知道沒法阻止你，也沒打算阻止。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親身去經曆，去一次次的拚殺，讓那些經驗融入你的身體和大腦，成為你的戰鬥本能。”
“我知道，我會認真對待每一場戰鬥。”
大季聽沒再說什麽，轉身走向艙門，季聽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問：“你是不是經曆過今天的事情？”
大季聽腳步頓了下，接著伸手去拉艙門。
“季聽，你是不是經曆過？今天很危險？”季聽繼續追問。
大季聽拉開艙門站著，片刻後才轉過頭，季聽在看清他的目光後微微一怔。
“你在害怕？”季聽輕聲問道。
“是的，我在害怕。”大季聽的聲音有些暗啞：“今天一旦開戰，那麽戰鬥會很艱巨。雖然我還站在這裏，但我不知道每個人的結局是否會改變，我在乎的人會不會死，你會不會遇到不可知的危險，所以我很恐懼。”
他說完後不待季聽回應，便跨出艙順著軟梯滑了下去。
季聽怔怔看著艙門，接著衝了過去，探出頭對著大季聽的背影喊道：“別怕！我一定會非常小心！”
大季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隻抬手按了下胸口，又將那隻手舉在頭邊，對他比出一個心型。
季聽笑了起來，也朝著他比心大喊：“愛你！”
軍部指揮所裏，機要員們在屋內匆匆奔跑，小聲念著數據，儀器滴滴響個不停。秦梓霖和周肯沉默地看著麵前的三維屏，幾名中級軍官屏息凝神站在他們身後，氣氛既緊張又壓抑。
“星艦一切正常，將於四十分鍾後到達躍遷點，暫時沒有發現螅人蹤跡。”
“捕捉到躍遷點的信號波，沒有發現數據異常，本次躍遷後將到達子楓星係。”
……
聽著這些數據匯報聲，周肯看向旁邊的秦梓霖：“問題應該不大。”
秦梓霖的眉頭略微舒展：“但是也不能放鬆警惕，艾爾瑪隻要沒進入躍遷點，就沒有擺脫威脅。”
“那倒是。”周肯問身後的軍官：“艦上所有人都已經做好撤退準備了嗎？”
“是，目前隻有指揮所的人還沒有動。普通民眾已經都登上了逃生艦，戰鬥艦和機甲也在戚上尉的指揮下處於啟動待命狀態。”軍官回道。
01號戰鬥艦裏，戚灼坐在主艦手位置，聽著其他艦匯報著情況。
“003號戰鬥艦已準備完畢，係統正常，能量箱正常，激光炮正常，機甲載入十二架。”
“006號戰鬥艦已準備完畢，一切正常，機甲載入十一架，已處於啟動待命狀態。”
……
大季聽作為001號副艦手，也在進行匯報：“001號戰鬥艦檢查完畢，機甲載入十三架，一切正常。”
戚灼側頭看著他沒有應聲，大季聽又補充：“訓練機甲也檢查過，一切正常，機甲兵也沒有問題。”
戚灼這才回過頭，大聲下令：“所有戰鬥艦關閉艙門，靜等總指揮下達指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