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戚灼每天去地麵修理能量泵時都會路過那輛公交車, 他跟著隊伍偶爾上車躲避巡邏機，便會看到坐在車尾的那具女屍。
——依舊垂著頭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胸口透出的鋼釺已經生鏽, 皮肉幹癟，頭發似一蓬淩亂的枯草。
戚灼每次看到她, 心裏都會變得很沉，如同塞上了幾塊石頭。
他不知道該怎麽將這事告訴季聽, 那條項鏈也無處可放，便隻得自己戴著, 洗澡時就藏在褲兜裏, 注意著沒讓季聽發現。
這天他終於找到了個機會，等巡邏機離開後便假裝肚子疼要上大號, 讓吳隊長幾人先去往密閉間，他便將那女屍從車尾拖了出來, 就近掩埋在車旁廢墟裏。
因為時間倉促，所以他隻能草草掩埋，最後在那小小的土包前壓了塊造型奇特的大石，這樣日後也能辨認。
在戚灼去地麵的日子裏, 季聽便留在避難所裏帶孩子。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已能熟練地給狗蛋更換尿片，衝奶粉或是米粉果汁。加上白伽在一旁幫忙, 兩個小孩居然將狗蛋帶得很好，眼看著個頭又大了一圈。
每天將狗蛋收拾妥當後，如果白伽要去找舅舅, 季聽就自己拖著育嬰箱乘電梯下樓, 等在避難所出口。
門口的機器人少了幾隻, 是上次螅人衝入避難所時被毀掉了, 雖然這段時間找到的幸存者越來越少，但通道旁的小房間裏還是有醫護值崗，等著給新進入人員檢查身體。
好在關在醫療點的那些疑似“被播種者”也越來越少，大部分人在經過長時間的關押觀察後，確定一切都正常，終於能結束觀察期。但也有人不是那麽好運，終究還是會痛苦的死去，特別是那種剛剛解救回避難所的幸存者。
9月10號
昨天晚上好好玩我們玩you xi 口合口合口合
季聽寫完今日份的日記，將本子和筆放回行李箱，帶著狗蛋去等戚灼。他剛下樓，便聽到軍部方向傳來數聲淒厲的慘叫。
帳篷裏的人紛紛走了出來，滿臉驚懼地看著那方向。季聽拖著育嬰箱在廣場邊上站著，看見身旁跑過幾名醫護人員，邊跑邊對著手裏的通話器在喊：“讓我們再試試吧，再試試——”
“不用試了，別讓人遭太多罪，給他個輕鬆。”通話器裏傳出一道冷峻的聲音，季聽聽出來是那名讓他講故事的處長。
砰！
一聲槍響，那些慘叫聲也同時消失。
接著又是連聲槍響，聲聲震耳欲聾，季聽連忙轉身，緊緊抱住狗蛋閉上了眼。
槍聲停止，季聽依舊一動不動，直到狗蛋開始啃他肩膀，嘴裏嘰嘰咕咕，他才鬆手直起了身。
廣場上的人都沒有交頭接耳，隻沉默地轉身回帳篷，季聽等到激烈的心跳平穩下來，才拉起育嬰箱準備去大門口，結果剛轉過身，就看到不遠處站著的季雲。
“聾瞎子。”季雲在朝他做口型。
季聽飛快地左右看，沒有瞧見季太太，便將育嬰箱推到身前，得意地昂起下巴：“這是我的寶寶，你沒有。”接著又朝季雲扯下一隻眼皮，吐舌頭做鬼臉。
他雖然忍不住要顯擺，卻也知道白伽沒在這兒，打起來的話他打不過，還得提防季雲搶走狗蛋。所以季雲的腳剛動了動，他就推著育嬰箱往通道口飛奔，狗蛋一個後仰倒在了育嬰箱裏。
“檢查叔叔，檢查叔叔……”
季聽邊跑邊喊，檢查室裏的醫護人員聽到動靜後探出了頭：“喲，小爸爸，跑這麽快做什麽？”
季聽一直衝進通道，這才緩下腳，驚魂未定地轉頭瞧。他看見季雲並沒有追來，還站在原地喊聾瞎子，這下終於放心，便又開始囂張。他把躺著的狗蛋推起來坐著，兩隻手都指著狗蛋，麵朝季雲得意地左右扭。
“我的寶寶，我的寶寶……”
等到季雲沉著臉離開後，季聽才推著育嬰箱滿足地往通道離走，醫護人員對他已經很熟悉，便打趣道：“小爸爸，帶著你的寶寶來接他媽媽了？”
“嗯，接他媽媽。”
醫護人員樂不可支，遞出來一把凳子：“那就坐著等吧。”
“謝謝叔叔。”
季聽就坐在通道裏和狗蛋說話，一起玩遊戲。這裏地麵被衝洗得很幹淨，也極少有人通行，他在那些機器人身後藏著，狗蛋便在地上爬著四處找。
狗蛋現在已經能爬得飛快，被醫護人員笑稱說像是一隻變異蜘蛛。
“哇哇咦喲……”狗蛋爬了好幾圈也沒找著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片刻後又爬向通道另一頭。季聽見他方向反了，連忙喊一聲蛋蛋，狗蛋便又轉頭爬回來繼續找。
兩人玩上一陣子，季聽會從育嬰箱下層取出奶瓶和搪瓷小水杯，很有禮貌地找醫護人員要開水。
奶瓶裏裝著事先倒進去的奶粉、蔬蛋粉和果汁粉，他衝泡後舉在手裏搖晃，待到溫度適宜便拿給迫不及待的狗蛋，自己則開始泡小水杯裏的果汁粉。
兩個小孩背靠通道壁坐在地上，季聽時不時側頭在狗蛋臉上親一下，狗蛋便含著奶嘴衝他笑，伸出一隻手去摸他的耳朵和臉，嘴裏嘰裏咕嚕地說個不停。
狗蛋現在已經八個月大了，表達能力大幅提高，不再是隻能簡單的啊啊，話逐漸多了起來，那些咿咿呀呀也具有了更多的意義。
“嘎嘎咕咂咂……”
“這裏是地麵A組，指揮部收到請回答。”
“指揮部收到，請講。”
從醫護人員的房間裏傳出通話器的聲音，季聽倏地豎起了耳朵，並對狗蛋道：“蛋蛋先別說話。”
“地麵A組已經回到地下水道，一切正常，請求開門。”
“入口值崗人員準備開門。”
“入口處收到。”
季聽霍地站起，驚喜道：“哥哥回來了，A組，他就是地麵A組。”
狗蛋原本倒在他肩頭上，猝不及防地溜滑下去躺在了地上。
門口一動不動的機器人嘩地散開，手中的激光槍亮起藍光，大門咣啷一聲緩緩打開，一行士兵走了進來，個個皆灰頭土臉，滿身風塵。
戚灼剛走進大門，便看到一個小身影朝著他衝了過來，一頭撞進了懷裏。
“等等，等我把身上的灰拍了。”戚灼連忙推開季聽。
“喲，小爸爸帶著兒子來接小媽媽了？”吳隊長在戚灼身後開玩笑。
去地麵修理能量泵的這隊士兵和戚灼已經混熟，都忍不住地笑，伸手去揉季聽的腦袋。狗蛋從後麵匆匆爬來，被一名士兵撈起來，朝著空中拋了兩次後才遞給戚灼。
戚灼拍掉身上的灰土，一手拖著育嬰箱，一手抱著狗蛋走在人群最後，季聽則牽著他的衣角。
“吃了早飯沒？”
季聽點頭：“吃過了，我吃了一個大饅頭，給蛋蛋喝了奶粉和果汁，也吃了一點饅頭。”
狗蛋現在不光喝奶，也在吃一些軟和易消化的食物，比如一小塊饅頭或是小半碗稀粥。
他個頭長得更大，之前的連體服已經短了一截，戚灼借著在地麵修能量泵的理由向秦梓霖提條件，所以狗蛋便也擁有了新的連體服。
“你倆在這兒等了多久？”
“可能有很久那麽久。”
“很久……那狗蛋應該要尿了，走快點，我要回去給他把尿。”
戚灼抱著狗蛋開始小跑，季聽便在後麵追，狗蛋趴在戚灼肩上，興奮得咯咯直笑。
兩人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到身後有人喊：“戚灼。”
戚灼回頭，一名士兵匆匆跑來：“戚灼，秦上校讓你去一下。”
軍部會議室裏，秦梓霖和幾名軍官站在一麵三維屏前，看著戚灼推門進屋，對他招了下手：“你過來。”
季聽推著狗蛋也跟進屋，被一名士兵哄到旁邊沙發坐下，端上了一杯果汁。
“我剛喝過這個。”季聽指著果汁小聲道。
士兵遲疑了下：“那給你端走？”
季聽想了想：“不用，我堅持一下的話還能再喝一杯。”
戚灼走到秦梓霖身旁，看見三維屏上是一張地圖。秦梓霖放大地圖上的一塊，伸手點了點：“我們一直在關注凱旋二廠，雖然沒找著章魚人，但就在今天，我們發現那島上突然多了幾百個人。”
戚灼心頭一跳，秦梓霖沉默片刻後繼續道：“我們截取了不分通話信息，確定他們是自由軍，最高指揮官是周肯上校。”
秦梓霖轉頭看向戚灼，緩緩開口：“這些信息和你說的能吻合。”
“那麽……”戚灼嘴唇動了動。
“我們和自由軍取得了聯係，將目前龐隆城的情況告訴給了周肯，希望他能和我們合作，一起離開沙雅星。”
戚灼問道：“那他怎麽回複你的？”
“還沒給我答案，但他們被派來的目的就是保護民眾撤離，應該會同意的吧。”秦梓霖想了想後又道：“剛才吳隊長也給我匯報過你們修理能量泵的情況，按照進度推算的話，再過十天我們就能啟動星艦離開沙雅星，也就是你說的9月20號。”
“所以9月20號還是要走？”戚灼急促地問道。
秦梓霖的視線重新落向三維屏：“不，我們提前或者是延後，避開20號。”
戚灼長長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轉頭看向身旁的季聽和狗蛋，接著便發出一聲怒喝：“剛才給他喝了一瓶，現在還給他喝？”
季聽正捧著果汁杯和狗蛋你一口我一口，聞言嚇得一哆嗦，杯沿在狗蛋的牙齒上磕得發出一聲輕響。
“哇咂咂嘎呀呀！”狗蛋衝著戚灼大叫：“噗噗噗！”
戚灼大步過去奪果汁杯，軍官們開始小聲議論。
“我總覺得這事不太可信，也許他所說的都是假的，隻是恰好就巧合上了呢？”另一名軍官壓低了聲音。
“哪有那麽多巧合，更何況自由軍要去凱旋二廠，我們都不知道，他一個屁大的孩子能提前知道？還清楚指揮官是周肯？隻有經曆過這些才會說得那麽詳細清楚。”
“王欽博士都證實過他所說的蟲洞內部是真實的，你還在懷疑什麽？”
秦梓霖身旁的中校問道：“秦上校，如果我們避開20號，就不會和螅人遭遇了嗎？要不……幹脆就留在避難所裏？”
秦梓霖回道：“不知道避開20號有沒有用，但留在避難所裏遲早會被螅人發現。”他轉頭看著那三名小孩，手指輕輕叩擊著腿側：“為了他們，也為了我們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搏一下。”
3546年11月20號 4:01pm
艾爾瑪號穿過了躍遷點，卻並沒有到達奧克星域，而是被傳到了拉米星域。
當戚灼講出這個消息後，整個指揮所裏一片安靜，大季聽垂在褲側的手指動了動，臉上逐漸失去了血色。
十幾秒後，秦梓霖的一聲命令打破了此刻的死寂。
“讓星艦全速駛向下一個躍遷點，爭取在螅人發現我們之前離開拉米星域！”
“是！”
太空中的星艦緩緩轉向，朝著下一個躍遷點位置飛速疾馳，全景屏幕裏顯示出此次飛行的目的地：H94躍遷點。
秦梓霖沉聲道：“我們原本就是要去往子楓星係，隻是因為想避開拉米星域才選擇繞行。現在也不用改變路線了，直接衝向H94天然躍遷點，最快速度到達子楓星係。”
“照目前速度，到達躍遷點還要一個小時。”戚灼匯報道。
秦梓霖神情平靜，額角卻滲出了一排冷汗，側頭看向大季聽：“小季，你們是在哪兒被螅人發現的？”
大季聽鬆開緊咬的唇，那下唇上已經出現了一排牙印。他思索幾秒後回道：“當時我們並不知情，通過躍遷點後便駛向了拉米星，準備著陸修整一天再出發，結果半個小時後便遭遇了螅人，對方足有四十多艘大型戰鬥艦，我們根本不是對手。但現在我們改變了路線，直接朝著H94躍遷點前進，我不清楚會發生什麽。”
前自由軍上校周肯沉默寡言，一直站在秦梓霖身旁沒有做聲，現在突然開口道：“不管會不會遇到螅人，都做好撤離艾爾瑪的準備吧。”
“是！”
所有人員都離開指揮所，匆匆跑向各自的崗位，戚灼也大步走向房門，對著通話器喝令：“所有人做好迎戰準備，將戰鬥艦和機甲啟動成待命模式——”
他到了門口後頓住腳，轉頭看向臉色蒼白的大季聽，問道：“我要帶領戰鬥艦隊，你做副艦手？”
大季聽點了下頭，啞聲回道：“好。”
星艦通過躍遷點後便恢複了平穩，住宿大樓房間裏的人都走了出來，如同以前每一次通過躍遷點那般，將收好的被褥重新掛在陽台細繩上，解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鐵凳子，和迎麵走來的人輕鬆打著招呼。
“等會兒來我家下兩盤棋？”
“不是黑子不夠嗎？”
“夠，之前在那顆冰凍星上時，我托機甲兵撿了不少黑石子回來。”
“哈哈哈，好，晚點就來。”
尖銳的警報聲卻在此時拉響，所有人都看向了廣場，看著士兵們從各個方向衝向了停艦坪和機甲坪。
“怎麽回事？又要過躍遷點了？”
“不會吧，不是剛經過的嗎？”
“難道遇到螅人巡邏隊了？”
“估計是，看這架勢，對方的巡邏艦應該有兩三艘。”
“不止，估計五艘以上，動靜挺大。”
……
眾人正在議論，便聽到星艦內突然響起了廣播，裏麵傳出來的聲音卻不是他們平常聽到的女聲或是戚上尉的粗暴喝令，而是一道更為年長的威嚴聲音。
“我是秦梓霖，現在發出緊急命令，艾爾瑪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全艦所有人立刻登上逃生艦，準備撤離。”
大家都呆愣住，隻看著廣場上那些奔跑的士兵，有人率先反應過來：“肯定是遇到大部隊螅人了，打起來夠嗆那種，快收拾東西，準備躲上逃生艦。”
“對對對，快收拾東西上逃生艦。”
“我的東西少，隻把被褥帶上就行，哦對了，還要帶上幾件換洗衣服。”
眾人正慌亂地回屋，廣播裏秦梓霖的聲音消失，接著便是他們平素特別熟悉的粗暴男聲。
“螅人這次來了幾十多艘大型戰鬥艦，命都快沒了，還他媽的帶什麽行李？提前預備殉葬品嗎？所有人聽著，帶上行李的人都不準上逃生艦，自己留下，就守著你那堆破銅爛鐵！給你們十分鍾時間，倒計時結束，所有逃生艦關閉艦門！”
戚灼關掉廣播，和士兵們一起衝下軍部大樓，大季聽緊緊跟在他身後。戚灼一邊發足奔跑，一邊按下了胸前的通話器：“崽！”
季聽正和一群研究人員在王欽的指揮下固定儀器，急忙回道：“在。”
“你和白伽在哪兒？”
季聽瞥了眼不遠處的王欽，低聲道：“我們還在給王鐵板固定儀器。”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裏麵傳出大季聽的聲音：“別管那些儀器，沒用的。讓王欽挑選幾台重要的帶上逃生艦就行，其他的放棄。”
季聽壓低聲音：“要不你給他說？王鐵板應該不會聽我的。”
“行，我給他說。”
季聽通話器遞給了王欽，也不知道大季聽給他說了什麽，王欽的臉色越來越白，神情也變得失魂落魄。
他將通話器還給季聽，看著那些還在給儀器捆繩子的研究員，萬分艱澀地開口道：“把主實驗室的儀器搬上逃生艦，其他的先別管。”
研究員們互相看了看：“好。”
“季聽，白伽，人手已經夠了，你們兩個先去逃生艦。”王欽道。
“好的。”季聽拉著白伽下樓，繼續對著通話器小聲講：“王鐵板讓我和白伽先走，他們隻搬重要的儀器去艦上。”
戚灼奔跑在廣場上，雖然神情焦灼，語氣聽上去卻很是輕鬆：“別害怕，你和白伽快點上逃生艦，搶個好位置！”
“好！”
跑在戚灼身旁的大季聽嘴唇翕動了下，像是想說什麽，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戚灼敏銳地瞥了他一眼，又對著通話器道：“別他媽一點都不害怕啊，還是要害怕一下，提高警覺，不要到處亂跑，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我們現在就去搶好位置。”季聽拉著白伽邊跑邊道。
掛斷通話，戚灼奔向停艦坪上的戰鬥艦，嘴裏卻問道：“他是不是沒聽話，根本就沒有上逃生艦？”
“是，不過不用擔心，畢竟我還活著。”大季聽一邊跑一邊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接著就朝左邊衝了出去，同時道：“你先登戰鬥艦，我馬上就來。”
“你去哪兒？哎，你現在亂跑什麽？你去哪兒？”
戚灼看著大季聽頭也不回地跑遠，錯了錯後槽牙：“隻有丁點大的時候才聽話，現在個個都一身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