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戚灼對著後方一頓胡亂掃射, 再背靠斷牆，喘著粗氣問機器人：“我打死它了沒？”
槍聲已停了下來，機器人蹲在斷牆後, 滿身都是小小的淺坑，聲音卻依舊平靜：“我的五個都已經殺掉了, 你的那個還沒有。”
“那你不把剩下那個殺了？”
“可我的任務就是殺五個，剩下那個是你的。”機器人很堅持原則。
戚灼有些無語, 正要繼續開槍，就見遠處小屋後露出一小叢頭發, 季聽正探頭探腦地想往外看。
“滾進去！”他一聲怒喝, 那叢頭發倏地消失。
“那個螅人來了。”機器人在旁邊提醒。
戚灼收回視線，就見斷牆旁的地麵上有條細長的倒影。他不想再盲目開槍, 幹脆衝了出去，左手匕首狠狠紮向麵前的觸手, 同時抬槍不斷扣動扳機。
數枚粒子彈近距離射入螅人身體，那名螅人也撲倒在了地上。
“好了，你的任務也完成。”機器人在旁邊道。
戚灼持槍的手還在細微發著抖，轉身看向後方, 看見季聽又探了半個腦袋在牆後張望。
“哥哥！”季聽小聲喚道。
戚灼這次沒有罵他，隻朝他伸出手：“過來。”
“哥哥！”季聽撒腿衝了過來，跑出兩步後又刹住腳回頭, 急急忙忙地將藏在屋後的育嬰箱拖了出來，“哥哥！”
“慢點跑。”戚灼道。
機器人卻一直看著倉庫方向，看著牆根下的洞口裏又探出了腦袋。
“哥哥, 剛才嚇死我了。”季聽拖著育嬰箱匆匆跑來, 一頭撲進戚灼的懷裏, 聲音都帶著哽咽：“你嚇死我了……”
“有什麽好怕的, 你看那些螅人不都被打死了？”
機器人看見洞口裏慢慢爬出了一名小男孩。
男孩左右張望，並沒有發現這邊斷牆下坐著人，也沒有注意到斷牆上那顆盯著他的金屬方腦袋，他站起身便衝向倉庫後方，停在不遠處的一個下水井蓋旁。
他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白色T恤，腳上蹬著一雙運動鞋。那件T恤又肥又大，罩住了他的膝蓋，便在腰間紮了一條黃綠相間的腰帶。
機器人轉頭看向正緊緊抱著戚灼的季聽。
它將季聽全身掃描了一遍，確定他和那男孩從長相到穿著都相同後，屏幕上閃爍起紊亂的雪花點，像是處理器卡住，甚至忘記了第一時間去看育嬰箱裏的狗蛋。
“你以後不要讓我藏起來好不好？我要幫你打螅人，我不想一個人藏起來……”
季聽還在小聲念叨，機器人再次看向蹲在倉庫後方的男孩，看著他在按水井蓋上的密碼鎖數字鍵，嘴裏還念念有詞。
機器人將他的聲音捕捉，放大。
“叔叔說是3568，不要記錯了，也不要按錯三次。3、5、6、8……哈，鎖開了。”
然後它就看見那井蓋被從下方頂開，並鑽出來了一個陌生人類。
接著是兩個，三個……
戚灼覺得季聽的情緒平複了些，便拍拍他的肩道：“行了，我們該走了。”
“哥哥……我害怕嘛。”
“夠了啊，已經膩歪了這麽久，還怕什麽？”
“唔，好吧。”季聽不情不願地鬆開戚灼，轉身去拖育嬰箱，戚灼看向機器人，問道：“喂，你這被打得滿頭包的樣子，有沒有事的？”
機器人一動不動沒有吭聲，看上去像是已經不在啟動狀態。戚灼這才察覺它好像一直沒有動靜，有些懷疑它是不是被螅人的粒子彈給打壞掉了。他正想伸手去碰碰，卻突然聽到倉庫方向傳來沙沙的聲響。
螅人！
戚灼神情驟變，一把拉過季聽重新蹲下，再舉起槍，慢慢探出了半個頭。
隻見那些螅人屍體還躺在空地上，而從倉庫後麵悄悄潛行來了好幾十名人類士兵。
當戚灼看清那些士兵的深褐色軍裝製服後，整個人有些愣怔，便沒注意到右方的下水道口趴著一名小男孩，而一名少年正從那圓形出口往外鑽。
“黃少尉，這裏怎麽沒有人，隻有螅人屍體？”
“不清楚。”那名被稱作黃少尉的軍官道。
“奇怪了，剛才炮火挺猛的。如果不是來了軍隊，那是誰殺了這些螅人？”
話音剛落，峽穀深處傳來了槍聲，黃少尉臉色一變：“島上的其他螅人趕來了，一隊帶上這些槍去把先頭的幹掉，二隊三隊跟上，幹掉一個就拿它們的槍。隻要衝到前麵那軍資庫，大家就都有武器了。”
“是。”
士兵們撿起螅人散落在地上的槍支，迅速跑向峽穀深處，原地隻留下了幾人。這幾人去開倉庫大門，沒誰發現牆後藏著的戚灼和季聽，也沒注意到露在牆頭上的機器人腦袋。
季聽一直在好奇地左右張望，目光被下水道處的動靜吸引，也就看見了剛從那圓形出口裏鑽出來的戚灼。
哥哥？
那是哥哥？
季聽下意識喊了聲哥哥，話剛出口就發現不對勁，倏地看向了身旁的人。他的音量並不大，但空地上的士兵聽見了，抬頭瞧了過來。
戚灼卻沒留意到季聽的異樣，他神情有些激動，眼睛微微泛著紅，就算被士兵們發現了也沒有躲，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
那名黃少尉也看見了戚灼，略微有些詫異：“你怎麽那麽快就去那兒站著了？快過來！”
“你們是自由軍嗎？”戚灼邊走邊啞著聲音問，季聽緊緊跟在他身旁。
倉庫大門此時被拉開，人群蜂擁而出。黃少尉並沒有在意戚灼的話，立即開始疏散人群。
“往外麵走，把大門空出來，別堵著，前麵的挪一挪，快點！”
衝出大門的人都麵容憔悴，神情驚慌，有些還在小聲哭泣。
“不是說軍隊來接我們了嗎？剛才不是還在打嗎？”
“不知道啊，沒見著。”
戚灼還沒回過神，便被人群衝到了空地邊緣，他連忙扶住快要摔倒的季聽，將人拉到自己身側。
“哥哥，這裏好多人啊。”季聽扯著戚灼衣袖，看見機器人也擠了過來，連忙擋在育嬰箱前。
戚灼深呼吸了一口，壓住見到自由軍的激動情緒，俯身去拎育嬰箱：“走吧，先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這裏。”
“好。”季聽轉著頭張望：“我剛才還看到有個哥哥。”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神情既興奮又緊張，目光在人群裏找：“但是沒見了，現在找不著了。”
“快點走，注意跟著我。”戚灼並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又去推旁邊的機器人，“哎，你倒是給點反應。剛啟動的？”
機器人還是沒有吭聲，隻沉默地跟在兩人身旁，順著人流走出兩步後，自言自語地開了口：“雙胞胎……不是雙胞胎……雙胞胎。”
“快點快點快點！都往前麵走，別擠在這裏，去前麵等著。”黃少尉和其他幾名士兵站在大門口，指揮著從倉庫裏湧出的人。
人群慢慢往前移動，在看見地上躺著的螅人屍體後，開始小聲議論。
“真的，軍隊真的來救我們了。”
“但是人呢？”
“不知道啊，出來就沒見著。”
……
季聽一直在找那個哥哥，旁邊的一名陌生人突然伸手摸了下他腦袋：“多聰明的孩子，這次真的多虧你了。”
戚灼愣了下，季聽卻順溜地回道：“謝謝叔叔。”
另外兩人也開始誇讚季聽，語氣裏滿滿都是感激：“要不是你呀，我們都還出不來，這裏所有的人都要感謝你才對。”
季聽笑得合不攏嘴：“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小班每次乖寶寶和優秀寶寶都是我得的，我長大了後，預備班的乖寶寶和愛幹淨寶寶，優秀寶寶也都是我得的，隻有一次乖寶寶沒有拿到……”
戚灼一頭霧水，卻也能聽出來這些人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神情也不似作偽。他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升起濃濃的疑惑。
機器人就站在他身旁，不停地小聲嘀咕：“雙胞胎……不是雙胞胎……雙胞胎……我完了，我的程序好像出錯了。”
峽穀深處的槍聲突然變得激烈，那是衝到前麵去的自由軍士兵和螅人遭遇。
“人都出來了嗎？倉庫裏還有沒有人？”黃少尉在扯著嗓子喊。
“有有有，還有。”
倉庫大門最後出來的一群人，都是兩三人抬著一人，或者互相攙扶著慢慢前行。戚灼原本以為那些都是傷患或病號，卻發現好幾個人腹脹如鼓，且有男有女。
他腦中突然想起那個詞——被播種者，也頓時明白這些人都發生了什麽，頭皮一陣發麻。而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人也都住了口，默默地看著他們，神情或憐憫或畏懼，複雜難明。
“快，王程，林塢克，趕緊帶上所有人去海邊。”黃少尉下令，接著又左右張望，衝著站在路邊的戚灼跑了過來：“戚灼。”
戚灼聽他準確地叫出自己名字，內心很是震驚。他緊盯著黃少尉，在記憶裏搜尋這個人的信息，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
黃少尉跑近，急聲問：“你說的那條沒毒的海溝是在東邊吧？”
戚灼腦內千回百轉，嘴裏卻也迅速回道：“是，就是海灘向右。”
“那就行。”黃少尉焦灼地看向正在往海邊撤退的人群，舔了下幹裂的唇：“大家都注意了，全部去海邊，在海灘右邊集合待命。”
“是！”那兩名士兵應聲。
黃少尉看向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一具螅人屍體，嘴裏喃喃著：“不知道是誰把這幾隻螅人殺了，也沒見著軍隊——”
“是我們殺的。”已經停下自言自語的機器人突然插嘴。
季聽連忙小聲糾正：“是我哥哥殺的。”
機器人道：“我殺了五隻，他隻殺了一隻。”
“都是我哥哥殺的！”
“你根本沒看見，你那時候在房子後麵。”機器人伸手按著自己的屏幕，上麵顯出一雙被扒拉著眼皮的眼睛，像季聽剛才那樣翻著白眼。
季聽不做聲，將機器人一隻擱在育嬰箱上的機械手給拿開，扔掉。
黃少尉這才注意到機器人，神情有著一瞬的茫然，問戚灼道：“這機器人是哪兒來冒出來的？”但他也並沒將這事放在心上，戚灼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抓住一名從身旁跑過的士兵：“有找到聯絡器嗎？現在能不能和周上校聯係上？”
“不能，我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沒找著我們被收走的聯絡器。”
黃少尉抬頭看了眼天空，臉色很不好：“雖然這島上沒有幾個螅人，但它們肯定已經發送了求援信號，螅人機甲馬上就要趕來。我們必須要聯係上周上校，讓機甲隊把增援的螅人機甲攔住，隻要拖上半個小時就夠了。”
“如果沒有聯絡器的話，我可以幫你們聯絡。”機器人又道。
黃少尉依舊沒把它的話當回事，正要提步離開，一直沉默的戚灼突然開口：“它可以幫你們聯絡。”
“什麽？”黃少尉停住了腳步。
戚灼朝著機器人抬了下下巴：“它應該是最先進的軍製機器人。”
“軍製機器人？它不是這廠裏遺留的保安機器人嗎？”黃少尉有些吃驚。
“我不是保安機器人。”機器人轉頭看了眼育嬰箱，“當然，也可以算作保安。”
黃少尉和另一名士兵對視一眼，立即道：“行，那你試試，我提供給你聯絡方式。”
有了聯係方式，機器人很快便和自由軍取得了聯係，並將雙方的話互相進行轉告：“他們說機甲隊馬上出發進行攔截。”
既然和自由軍取得了聯係，黃少尉也不耽擱，立即就要趕去最前方。戚灼縱然心中諸多疑問，比如自由軍是不是到了龐隆城，比如黃少尉是怎麽認識自己的，但他也知道現在情況緊急，所有的問題都隻有暫時壓住。
黃少尉跑出幾步後，又轉頭對戚灼道：“你有槍，撤退的時候你就壓後。”
戚灼不會拒絕自由軍的命令，他毫不猶豫地回道：“是。”
“帶上那個保安機器人。”
“……好。”
逃出倉庫的人足有好幾百，雖然有幾名士兵在組織撤離，但緊張的人群聽著那些槍聲，有些前進有些原地停留，四周一片亂哄哄。
“到海邊還有兩公裏，都跟著我，我說停就停，我說走就走，不要到處亂跑，一定要跟上前麵的人不要掉隊，都聽清楚了嗎？”一名士兵扯著嗓子喊。
“聽清楚了。”
人群開始往前推進，峽穀不寬，隊伍本就拖得長，還沒走出一段，那些步履遲緩的便落在了後麵。
戚灼聽從黃少尉的吩咐走在最後，身前便是幾名被抬著的大肚子人，痛苦地低聲呻吟著，看那情形不太妙。
他瞧了瞧緊跟著自己的季聽，不太放心，便低聲道：“你帶著狗蛋去前麵。”
“那你呢？”季聽連忙問。
“我要留在最後。”
“我不！”季聽趕緊拒絕，並攥緊了他的衣角，“我要和你一起。”
“不聽話是不是？”戚灼將育嬰箱擱在地上，對機器人道：“那你推著狗蛋去前麵。”
機器人屏幕閃了閃，出現一張竊喜的五官，並立即去握育嬰箱拉杆。季聽連忙將它擋開，自己抓住了育嬰箱拉杆不鬆。
“你走在那裏，轉頭就能看見我。”戚灼對季聽指了個隊伍中部的位置：“我也會在後麵看著你和狗蛋的。”
“可是——”
“行，你不去，我知道了。”戚灼又看向機器人，這次還沒開口，季聽忙道：“我去，我去。”
季聽推著育嬰箱，一步三回頭地往前走，不放心地叮囑：“那你要看著我哦。”
“嗯。”
“我回頭的時候也要看見你哦。”
“嗯。”
“我要是想回來，你要——”
“你還走不走？”戚灼一把抓住也要跟前去的機器人，低聲喝道。
季聽看了眼機器人，不情不願地道：“我走。”
機器人終究還是留在最後和戚灼一起，季聽則推著育嬰箱走在人群中部。他邊走邊將箱蓋揭開了一條縫，看見狗蛋正在呼呼大睡，又放心地合上蓋子。
季聽轉頭打量身周的人，無意識看了眼左前方，突然在那些大腿縫隙裏看到一抹熟悉的顏色。
他定睛看去，瞧見一個小孩的背影，和他差不多高，穿著與他同樣的白色T恤和運動鞋，腰間紮著一條黃綠相間的腰帶。
居然還有人穿著王子服！係了王子腰帶！
季聽大為震驚，連忙拖著育嬰箱就往前鑽，想看清楚這小孩是誰。
而此時那小孩也轉過頭，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目光也穿過那些大腿縫隙，和季聽對上了視線。
季聽在看清他的臉後，第一反應是他看上去好麵熟……太麵熟了。而那小孩在看見他後，臉上也露出了同樣茫然的神情。
兩個小孩對視幾秒後，季聽就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了。因為他每天照鏡子時，都能看見一張和這小孩一模一樣的臉。
他！這個人！這個人……他居然和我長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