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這間小屋是間水房, 幾台廢棄的水處理器遍布灰塵。戚灼將扛在肩上的育嬰箱放下，拉杆上立即搭上了兩隻手。
“這是我的寶寶，不準你碰。”季聽去掰機器人的機械手, 機器人抓住拉杆不鬆，隻道：“這是飯團。”
機甲的黑影落在屋外, 戚灼豎起食指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季聽和機器人便都沒有出聲, 隻互相用身體抵著。
機甲飛向了廠房深處，看不清它究竟去了哪兒, 戚灼現在不敢貿貿然出去, 準備在這屋子裏多呆一會兒。
他看向拉杆上的兩隻手：“都鬆了，別拽著。”
季聽和機器人對視一眼, 都抓緊拉杆不放。
“鬆開！”戚灼皺起眉一聲低喝。
季聽到底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不情不願地鬆了手, 機器人卻還握著拉杆不放。
戚灼一言不發地抬起槍，抵住它的脖頸，搭在拉杆上的機械手指便一根根慢慢鬆開。
“你是不是這個廠裏的機器人？為什麽會被留在這兒？螅人機甲為什麽會到這兒來？”戚灼剛問出口，就覺得這些問題對一隻保安機器人來說太複雜, 琢磨著是不是要換種提問方式。
但機器人卻開了口：“我不是這個廠裏的機器人，我也沒被留在這裏。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不知道剛才那螅人機甲為什麽會經過。不過你也不要問我的來曆, 我的程序不允許我泄露自己身份，我什麽也不會說。”
它不但能聽懂這些問題，包括知道螅人, 還回答得很有條理, 讓戚灼不由一怔。
戚灼平常也接觸過機器人, 但程序設定都很簡單。他知道有一種機器人智商很高, 但因為造價高昂，所以數量稀少，隻存在於軍部一些特殊崗位。
但他不覺得這個荒廢的軍工廠裏會有一隻那樣的機器人。
季聽見戚灼神情緩和下來，心頭有些警惕，連忙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它是小偷機器人，專門偷寶寶的，不要放過它。”
戚灼將他推開了些：“我知道，你站旁邊別吭聲。”
既然這機器人不是廠裏保安，戚灼便收起了槍，偏著頭看它身前身後，又將它轉了一圈，想找到它身上有沒有印著製造型號什麽的，但什麽都沒發現。
“你這樣很不禮貌。”機器人被轉了一圈後道：“不過你把飯團還給我的話，我可以原諒你。”
“我們沒有拿你的飯團，我很久都沒吃過飯團了，是你想偷我的寶寶。”季聽兩手緊緊攥在身側，神情很是氣憤。
“愚蠢。育嬰箱裏的嬰兒名字叫做飯團。”
戚灼居然從機器人的機械音裏聽出了嘲諷，而且看見它麵部的顯示屏上出現了動畫五官，眼睛和嘴形成一張滿滿都是不屑的臉。
“草！”季聽被徹底激怒，又要往前衝，被戚灼一把抓住，並喝道：“你再罵人試試？”
“我沒罵人，它不是人，是機器人小偷。”季聽氣咻咻地道。
機器人為自己辯解：“我是機器人，但不是機器人小偷。”
季聽還想說什麽，目光卻被它胸前的一小點白色給吸引。
那是一小塊白色布料，質地像是柔軟的毛巾，從機器人胸前一條窄小的縫隙裏露了出來。
“那是蛋蛋的尿片！”季聽眼尖地認了出來，“你還說不是小偷？你把蛋蛋的尿片也偷了！”
機器人低頭，在自己胸口摁了下，一塊金屬板滑走，露出一方小小的空間。
戚灼看見它胸膛裏裝著各種奇怪的小物品，像是顏色鮮豔的石頭，或是印著花紋的搪瓷茶杯蓋，那塊布料疊得方方正正地放在一旁，某隻角被壓在了外麵。
“這不是尿片，是毛巾。”機器人拿出那塊布料，湊在鼻端聞了聞，“好像是尿片。”
季聽拉開育嬰箱底層，指著裏麵那疊幹淨尿片：“你看，是不是一樣的？”
機器人蹲下身，拿手裏的尿片和它們反複比對，承認道：“是一樣的。”
季聽從它手裏拿走尿片，發現還有些濕潤，便用專門裝髒尿片的塑料袋包起來放進箱底，噘著嘴不滿地道：“偷我的寶寶，還想偷我寶寶的尿片。”
機器人合上胸口的金屬板，沉默了幾秒後道：“我沒偷飯團的尿片，那是我在蟲洞裏時，突然從頭上掉下來的。”
“撒謊。”
“我沒撒謊。”
季聽道：“你得不到乖機器人和優秀機器人，你把尿過的尿片和其他東西放在一起，也得不到愛幹淨機器人。”
“我不知道那是尿過的尿片，我很愛幹淨的。”
“撒謊。”
“我沒撒謊。”
戚灼聽著兩人的對話，心頭卻突然一跳。
他們在經過蟲洞時給狗蛋換過尿片，而那張換下來的尿片也穿過光道墜入黑暗。
這裏剛才有一個蟲洞出口，所以他相信機器人說的是真的，隻是它說這張尿片是它在蟲洞裏時從天上掉下來的，難道那條光道下麵的黑暗，就是機器人蟲洞的頭頂？
但是它為什麽說狗蛋叫飯團？難道它真的認識狗蛋？
戚灼胡思亂想一陣後，打量著麵前的機器人，並伸手揭開了育嬰箱蓋。
“唔唔唔。”稚嫩的嘰咕聲立即傳了出來，壯實的大個頭嬰兒躺在育嬰箱裏，眼睛盯著天花板，兩隻腳不停撲騰。
“蛋蛋。”
“飯團。”
季聽和機器人一起衝了上去，並在育嬰箱旁開始互相擠。
戚灼並沒有製止那倆，隻在一旁冷眼旁觀。
嬰兒首先看見的是季聽，眼睛一亮，立即伸出胳膊要人抱。但他接著就看見了機器人，踢騰的腿突然停了下來，目光也有些愣怔。
他就這樣呆了幾秒，似回憶，又似辨認，接著便發出欣喜的一聲大叫：“啊！”
他叫聲有些響，戚灼連忙去瞧窗外，見沒有什麽異常後才收回視線。
“啊，啊啊！”狗蛋還在朝著機器人叫，如同見著了久違的熟人。戚灼怕被外麵聽見，不得不趕緊將育嬰箱蓋合上。
“飯團，飯團。”
“蛋蛋，那是我的蛋蛋。”
戚灼通過狗蛋看見機器人的反應，心裏大概有了一點底，問道：“假如你認識他，那他的親生父母呢？還活著沒？他們現在在哪兒？”
機器人卻回道：“我的程序不允許我泄露有關飯團的事情。”
季聽看看機器人又看看戚灼，有些茫然地道：“蛋蛋的爸爸媽媽都在這兒啊，哥哥，我還活著的。”
這機器人一幅油鹽不進的模樣，而且現在也不是問話的時候，戚灼見它和季聽又在開始推推搡搡，便道：“你倆都不準動手，我們現在準備離開這裏，有什麽事等出去了再說。”
季聽忙道：“可是它——”
戚灼用手指點著他，神情嚴厲，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季聽卻也閉上了嘴，不敢再吱聲。
戚灼又對機器人道：“你也看見那機甲了，這裏應該有螅人，不管是飯團還是狗蛋，你先和我們一起走。”
機器人屏幕上的眼睛斜瞟著戚灼，模樣非常欠揍，但它也知道現在的情況，站在原地思索了幾秒後，回道：“好，先離開這裏。”
戚灼打開房門，探頭出去左右張望，接著拎起育嬰箱：“走吧，你們兩個誰要再爭吵一句，我就把誰趕走。”
峽穀裏陰冷寒濕，房屋參錯修建，唯一的一條水泥路也跟著彎彎折折。戚灼行進得小心翼翼，機器人卻道：“不用躲，我能掃描附近區域，要是有什麽危險，我會立即發現的。”
季聽牽著戚灼的衣角，對機器人和他們一起走非常不滿，但戚灼說過不準吭聲，便隻不斷瞪它，在它轉頭看過來時，扒下自己的眼皮衝它翻白眼。
凱旋二廠荒廢已久，房屋牆上都生著暗綠的青苔，兩旁山峰的上半部隱入雲霧中，隻有一道光線從頭頂狹縫灑落。這些屋子不知道是廠房還是宿舍，幢幢如同堡壘，大門是特製的軍用金屬門，整棟樓沒有一扇窗戶。
四周非常安靜，天上沒有飛鳥，地上沒有蟻蟲，就連飛過的螅人機甲也不見了蹤影。整條峽穀沒有半分生機，像是墳墓般陰森壓抑。
“哥哥。”季聽也沒有心思再理機器人，隻緊貼著戚灼大腿，小聲喚了句。
“沒事。”戚灼安撫道。
前方視線被錯落的房屋擋住，戚灼爬上一處斷牆站著，發現房屋建滿整條峽穀，長得看不到頭。
他跳下斷牆，季聽趕緊問：“前麵有什麽？”
“隻有房子。”
他站在斷牆上時，育嬰箱便擱在地上，季聽和機器人都將自己的一隻手搭在箱蓋上，互相抵著對方。
繼續往前走出一段，機器人突然站定，道：“我察覺到前麵有人。”
它方腦袋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圖，當中是一條曲折向前的粗線，中下部有三個小綠點，而距離小綠點不遠的右上方是一團密密麻麻的紅點。
戚灼盯著那屏幕看了兩秒，問道：“這是即時地圖？”
“對。”
“綠點是我們？”
“對。”
“紅點呢？是螅人？”戚灼的聲音繃得很緊。
機器人道：“不確定，我分不清那是螅人還是人類，隻能確定那都是活體生命。”
戚灼再次爬上旁邊房屋的牆，慢慢探出頭。
他看見紅點位置是一座長形房屋，像是一座密閉的小倉庫，但視線受阻，看不清那小倉庫的具體情況。
他跳下地時，見機器人和季聽又在沉默地推搡，便抬手將兩個分開，問機器人道：“能搞清楚那紅點有多少個嗎？”
“我再探測下。”
機器人在原地站了幾秒，回道：“屋子裏的紅點有很多，屋外有六個。”
“屋內紅點很多，屋外六個……”戚灼思索了下，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低聲問季聽：“你覺得我們要去嗎？”
季聽正伸出腳要去勾機器人，聞言連忙站好，他也聽不懂戚灼說的什麽，便問道：“去哪兒？”
“好吧，我知道了。”戚灼其實心裏已有了答案，隻順嘴問了下季聽，便將育嬰箱扛在肩上：“走，就按你說的，我們去看看。”
季聽茫然地附和：“哦，好，就按我說的去看看。”
從這裏到那小倉庫不算遠，兩人一機器人在那些房屋的遮擋下迂回前進。當走過一棟低矮平房後，那座全是紅點的房子便出現在戚灼視野裏。
雖然距離還很遠，戚灼卻也看見大門前站著六名螅人，手裏端著粒子槍，身旁半空還浮著主觸手。
他立即後退，將撞在身上的季聽扯住，繼續退，一直退到後麵一棟房的牆後。
“是螅人。”他輕聲道。
季聽頓時嚇得一動不敢動，機器人也沒有出聲，臉部屏幕上飄過一行字：全是螅人？
“我隻看到了六個。”戚灼解釋。
這六個螅人便是屋外單獨的紅點，它們在看守身後的倉庫，那麽倉庫中的紅點就應該是人類。
戚灼開始思考對策。
雖然暫時沒見著機甲，但剛才有機甲經過，之前見過螅人用機甲抓走活人，興許就是運到這裏來關著的。
螅人抓這麽多活人來幹什麽呢？
他想到在廢棄機甲裏肚子炸開的那名男人，還有那些關於播種的話，背心起了一層冷汗。
他們現在必須離開這裏，可這是出島唯一的一條路，沒法不驚動前方的螅人。他不知道孤島上還有沒有其他螅人，就算隻有前麵這幾隻，他也沒辦法將它們弄死。
戚灼想去前方看看，便朝季聽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就站在這裏等著。季聽驚慌地想要跟上去，戚灼臉一沉，他便停下了腳步。
“你把他看好，別讓他被抓了。”戚灼又指了下育嬰箱。
季聽神情掙紮幾秒後，雙手在胸前交叉，表示接到任務。
戚灼放輕腳步往前，機器人也靜悄悄地跟在身旁。
倉庫挨著山壁建造，呈長條形，緊閉的大門開在側牆上，正對戚灼他們方向，螅人也都站在門前。
離它們約莫二十多米遠的地方有半堵低矮斷牆，還有根水泥柱，孤零零地佇立著。兩人伏低身體往前，蹲在斷牆後，透過縫隙往外看。
怎麽辦？怎麽才能把這幾隻螅人搞掉？
戚灼在腦內快速思索對策，轉頭看了眼後方，接著便伸手指著，神情凶戾地做口型：“滾回去！”
在遠處小屋後探頭探腦盯著他的季聽便又縮了回去。
機器人戳了下戚灼的手臂，戚灼看見它臉部屏幕上滑動著一行字：“一共六個螅人，我可以殺掉五個，你能殺掉剩下的那一個嗎？”
戚灼頓了頓，伸手張開五指。
五個？
機器人點了下頭。
戚灼知道這名機器人很先進，但看著它隻比季聽高出那麽一些的矮短身材，有些不太能相信它可以幹掉五名螅人。
戚灼遲疑著，機器人的腦袋貼在斷牆縫隙上往前看。它像是看見了什麽，屏幕上突然閃過兩道微微綠光。
戚灼察覺到有異，便也從身前縫隙看了出去。
隻見倉庫另一端的牆角下有什麽在動，雖然距離較遠不太清晰，但也能辨認出那是一顆腦袋。
那邊牆角應該有個洞，而倉庫裏的人正從那洞口在往外爬。
戚灼心頭狂跳，立即去看那六隻螅人，擔心它們會發現牆角的動靜。機器人的反應卻有些奇怪，隻轉頭看向季聽所在的小屋，又回身繼續看向那處洞口，接著便呆呆的一動不動，像是在發愣。
螅人們都麵朝著戚灼方向，僅用一條短觸手撐著地麵，其他短觸手蜷曲在身下，主觸手懶洋洋地懸在空中，沒誰發現身後牆角的一幕。
趴在牆洞裏的人慢慢往外爬，剛露出了半個瘦小的肩膀，像是被牆洞給卡住了，又縮了回去，應該是想要調整姿勢。
恰好此時一條主觸手轉了過去，在空中遊弋半圈後，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又慢吞吞地遊回了頭。
戚灼剛鬆了口氣，就聽機器人突然道：“我準備動手了！”
它的機械音雖然很低，但也足夠空地上的幾隻螅人聽見。螅人們倏地站直了身，那幾條懸在空中的觸手也迅速轉頭，朝向了戚灼所在的斷牆。
戚灼心裏剛道一聲不好，槍聲便已響起，頭上的水泥磚一陣泥石飛濺。身旁的機器人則冒出斷牆，舉著兩條機械臂，像是槍膛般朝著前方發射粒子彈。
“我負責五個！你解決最右邊的那個。”
機器人的金屬身體被子彈撞擊出連聲脆響，濺起一團團火花。它的臉部屏幕上已經罩上了一層金屬壁，僅露出兩隻眼睛，雖然身形矮小，卻無比凶猛。
如今已沒有其他辦法，戚灼深吸一口氣，控製住握槍的手不要抖，猛地從斷牆旁伸出去，看也不看地朝著右邊連接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