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季聽又在光道上坐了會兒, 這才起身往前走。他小小的肩膀垮塌著，一步步走得很慢，但還是注意著身側兩旁的長畫卷, 將那些殘缺不全的部位填補上。
身旁有幾張小屏一直跟著他，他看見了停泊在可莉星上的約瑟夫號, 還有戚少將、飯團和大周哥哥。
他停下腳步站在小屏前，看著他們三人在屋內嬉鬧, 心情總算好了一些，也發現了被飯團叫做爸爸的人不是大周哥哥, 隻是和他長得很像。
但這令他感到輕鬆的場景沒持續多久, 戰鬥又再次打響，畫麵裏全是激光炮, 晃得他眼花繚亂，而那名和大周哥哥長得很像的人坐在002號艦裏, 滿臉是淚地對著通話器道：“忘掉我，好好照顧飯團……”
季聽在那瞬間也覺得胸口一陣悶痛，難受得眼淚跟著湧了出來，接著便看見渾身傷痕的002號突然對著前方的一艘螅人戰鬥艦撞了過去。
“你飛錯方向了, 要撞上去了。”季聽發出一聲驚呼。
眼見兩艘戰鬥艦就要相撞，他伸出手指，飛快地將那艘螅人戰鬥艦給一下抹掉。
002號戰鬥艦撞了個空, 往前飛出一段後才停下，季聽顧不上去管他，直接將胳膊當成了橡皮擦, 在那些正在和紅楓軍戰鬥艦對戰的螅人戰鬥艦上來回塗抹, 將整個場麵清理了個幹淨。
“糟糕, 我的主控屏出問題了, 捕捉不到螅人戰鬥艦的行蹤。”
“我的也是，螅人戰鬥艦突然從我的主控屏上消失了。”
“我的炮火剛發出去，目標就丟失。”
……
季聽將那張屏上所有的螅人都清理掉，又檢查了一遍其他地方，確定再沒有見著螅人後，便如同之前做過的那般，單獨摘出這張小屏，讓它微微凸出長畫卷的表麵，並閃出瑩潤的柔光。
他學著飯團紮了個馬步，微微喘氣地道：“飯團弟弟，戚少將叔叔，假大周哥哥，我用了泡泡浮力招，你們不要怕。”
而此時支撐柱外的小屋內，戚灼伸出的手端著一杯果汁，還保持著往前遞出東西的姿勢。
他看著茶幾對麵的空椅，怔了好幾秒後才問道：“戚少將和飯團也走了嗎？”
J點了下頭：“是的。”
戚灼慢慢將果汁放回桌上，垂著頭一聲不吭，片刻後才問道：“是他們自己的時空？”
“是的。”
“那飯團的爸爸，那個季聽……他，他在嗎？”
戚灼問完這句後便緊繃著身體，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了拳。在聽見J依舊回答出是的兩個字後，他這才向後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
戚灼一動不動地仰頭坐著，片刻後笑了一聲，又抬手悄悄擦了下眼角。
一群紅楓軍戰鬥艦穿破可莉星大氣層急速下降，在降落到某一高度時，隱身罩下方的約瑟夫號超級星艦便出現在視野裏。
艦群緊隨在001號主艦身後，看似編隊整齊，進退有序，但通話頻道內卻人聲沸騰，很多道聲音都在爭先恐後地搶著說話。
“明明我正在和一架螅人戰鬥艦對戰，怎麽它就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
“不光是你那一架，我這邊的也消失了。”
“我眼睛一花，對麵的螅人戰鬥艦沒了，但我本來在紅維68，怎麽就突然到了紅維39。”
“是的，我和自己的編隊分散了，但接著就發現我們全在一塊兒，而且還集合在一起朝著可莉星飛。”
“奇怪了，就像是集體斷片，中間發生了一段什麽我們都不知道。”
“集體斷片太玄乎，我看了表，時間是能連接上的，所以不存在斷片。”
“我倒有個猜測，我覺得這像是時間暫停，然後有人幫我們把螅人星艦都清理掉了，再把我們星艦都歸攏……”
“你是科幻片看多了。”
……
艦群一直下降，001號戰鬥艦懸停在了約瑟夫號外的空地上，其他戰鬥艦在它身後保持著懸浮狀態。
約瑟夫號艦門已經開啟，但001號卻始終沒有飛進去，副艦手看向操縱著戰鬥艦的戚灼，看見他雙眼平視前方，神情看著沒有什麽異常，卻沒有任何反應。
“戚少將。”副艦手覺得他在走神，便提醒了聲：“戚少將，要通過艦門通道了。”
戰鬥艦從太空回到這裏，可以遵循著設定的路線自動駕駛，要進入約瑟夫號的話，必須要改成手動才行。
副艦手話音剛落，便見戚灼終於有所動作，卻隻是轉著頭打量四周，滿臉都是驚愕和茫然。
“這是哪裏？”戚灼問道。
副艦手剛剛也經曆過斷片，所以隻當戚灼沒回過神，便小心解釋：“戚少將，這是在約瑟夫號艦門口，您要不要先將戰鬥艦飛去停艦坪？艦隊都在後麵等著的。”
戚灼看了眼全息屏，看見身後全是懸浮著的戰鬥艦，便啟動001號駛入了星艦門，嘴裏卻開始詢問：“這是剛執行任務回來？”
副艦手搖頭又點頭，謹慎地道：“戚少將您是忘記剛才發生的事了嗎？”接著又自己琢磨：“您的斷片還沒恢複？”
001號已經進入超級星艦內部，並降落在了停艦坪上。戚灼這才看向全息屏右下角的時間，臉上頓時褪去所有血色，握著操縱器的手也瞬間捏緊。
副艦手還在詳細解釋：“從躍遷點過來了不少螅人戰鬥艦，原本以為今天會有一場惡戰，結果正打著，那些螅人全部消失了。真的，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全都消失了？”戚灼轉頭問道。
他臉色蒼白，目光卻亮得驚人，神情也很是怪異。副艦手暗自驚詫，卻不敢表露，隻呐呐地道：“是的，全都突然消失了。您聽，並不是我一個人遇到的，頻道裏都在說這事呢。”
戰鬥艦都已經盡數停好，士兵們還在等待戚灼的離艦指令，頻道裏也吵吵鬧鬧說個不停。
戚灼看向全息屏右下方的一排小綠點，那裏每個綠點都代表著艦隊裏的一艘戰鬥艦。如果是綠燈，表示艦身完好，紅燈則表示艦身損傷。
倘若那盞燈熄滅……
他曾經親眼見著那盞屬於002號戰鬥艦的綠燈熄滅，化成一團灰暗，也摁滅了他心中的所有光亮，讓他的世界徹底墮入了無盡黑暗。
而現在那盞小燈卻是亮著的，就像一蓬雖脆弱卻無比動人的螢光。他盯著那一點綠光，呼吸變得粗重，並伸出手想去觸碰，但手伸至半空又停住，幾根發顫的手指慢慢蜷縮。
副艦手站在一旁看著，心裏胡亂猜測，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它是亮著的嗎？”
副艦手聽到戚灼沙啞的詢問聲後，目光迅速移動到那排綠燈上：“亮著的，都亮著的，全是亮的。”他腦內飛速轉動，又聰明地補充：“002號季艦長的燈也是亮著的，綠色，特別綠，特別亮。”
戚灼閉上了眼，又睜開，再次確定那排全都亮著的綠燈並不是幻覺後，雙手慢慢撐在了儀表台上，弓起背垂下了頭。
他不動，副艦手也不敢打擾他，而其他戰鬥艦上的士兵沒有得到命令，也都不敢離艦。
副艦手便拿起通話器，在裏麵低聲道：“沒什麽事了，戚少將正在冥想，都回吧，所有人離艦。”
“……是。”
“收到。”
戚灼這時卻直起身，一把抓過了通話器。但他對著麥張了幾次嘴，都沒能成功地發出任何聲音。
副艦手再一次表現出卓越的察言觀色能力，湊在他通話器旁喊道：“002，002號回答，呼叫002。”
戚灼終於能成功發聲，也對著通話器呼喊：“季聽，季聽，聽到了嗎？回答我，季聽……回答我，季聽，崽，崽。”
依舊沒有得到002的回答，一名士兵卻道：“我是002的副艦手，之前季艦長讓我換到了其他艦上。002的通話係統不太好，接受信號時斷時續，季艦長現在應該沒能接到通話。”
戚灼連接幾次深呼吸，一把按住自己不停發抖的右手：冷靜，這時候不能亂，一定要冷靜。
“指揮部，我是戚灼，現在替我查一下002的情況和方位。”
“是。”接聽員立即回道。
對麵很安靜，能聽見細碎的背景音：“……秦將軍和周將軍也正在從基地回來……基地上空的螅人也全部消失了……”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也許隻有短短數秒，但副艦手看著戚灼的模樣，隻覺得艦內空氣都有些稀薄，讓人喘不過氣，而這段等待的空白時間也拖得太長，太令人揪心。
對麵接聽員的聲音再次響起：“002號戰鬥艦一切正常，目前處於紅維127空域，並且正在返回。”
副艦手立即打開地圖，輸入可莉星空域紅維127，再指著地圖上一顆閃著光的定點：“在這兒！002號在這裏！”
戚灼定定注視著那個方位定點，副艦手便解釋道：“這裏距離我們之前的戰場還挺遠的，戰鬥艦全速飛行也要十分鍾左右，不過離約瑟夫號挺近，很快就會返回。”
“我知道這個地方……這地方隨時都會出現在我腦海裏，我知道，我知道……”
副艦手聽著戚灼的喃喃聲，立即再次提醒：“少將，您看下那個綠燈，季艦長很安全，他正在返回，您可別慌，看，太綠了，閃亮得我眼睛都在發花。”
“是的，他正在返回，他很安全。”戚灼的眼眸深處似跳動著兩團燃燒的火焰，“他馬上就要回家……我和飯團去接他——”
對了，飯團！
戚灼心頭猛然一驚。
飯團有跟著來嗎？
他的私人通話器卻在這時響起，他低頭一看，立即接通：“黃姨！”
季太太的聲音從對麵傳來：“戚灼，你出任務回來了沒有？飯團醒了後就一直鬧，說要見父親。也不知道他是睡迷糊了還是什麽，老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黃姨，我馬上來接他！我就在停艦坪——”
“哎哎，你衣服都還沒穿好，飯團，等奶奶給你穿衣服，晚上涼。”
戚灼立即衝向艦門，嘴裏道：“飯團身體好，不用加衣服，您別追他，讓他自己下樓。”
他跳下艦奔向了宿舍樓，才跑至一半，就看到一個小身影衝出樓道，朝著他迎麵跑來。
“媽媽！”
飯團跑到近處，像是顆炮彈般一頭紮進他懷裏，接著又抬起頭惶惶地道：“奶奶什麽都忘了，我給她說什麽她都不記得，我說我們很多人一起在跑，她突然就不動了，白叔叔也不動，所有人都沒有動。但是奶奶說沒有這事，隻讓我睡覺，我很害怕，奶奶是不是生病了。”
戚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在飯團頭頂重重親了兩口：“沒有，奶奶沒有生病。”
“可是——”
“就算奶奶一直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有些事情，我們幫奶奶記住就好了。”
“好吧，那我幫奶奶記住。”飯團又問：“可是我怎麽在奶奶家了？小戚哥哥呢？小戚哥哥還在我們家嗎？我們回家去找他。”
戚灼抱起飯團跑向艦門。他沒法解釋之前的那個家隻是支撐柱裏的一個幻境，便道：“小戚哥哥已經回他自己的家了。”
“啊？”
“你在奶奶家的時候，小戚哥哥已經回家了。”
飯團在戚灼懷裏沉默著，突然又大吼：“為什麽就，就不能在我們，我們家住，非要，回，回他家，也不，也不和我說一下。”
他被顛得說話一停一頓，但聲音裏滿滿都是憤怒。
“飯團！”戚灼腳步不停地向前奔跑，聲音裏含著激動和愉悅，“小戚哥哥的事先放著，我們明天說，現在要趕緊去接個人。”
“接人？接誰呀？”飯團問。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飯團沒有再問，戚灼沉默地奔向前。他整個胸腔都被激烈的情緒充盈著，且越來越澎湃，似乎再不做點什麽，那滿溢的情緒會讓他如同膨脹的氣球般炸開。
“啊！！！！！！”沒有任何征兆地，戚灼突然發出一聲大吼。
現在已是深夜，除了軍部依舊在緊張忙碌，廣場上並沒有多少人。戚灼這一聲大吼，帶著回音在這片安靜的空間裏回**，引得宿舍樓上還沒沒入睡的人探出了頭。
飯團也被嚇了一跳，立即左右看，又問：“你在叫什麽？”
戚灼笑了一聲：“我高興。”說完便又連接發出數聲大吼：“啊啊啊啊……”
戚灼這段時間越來越嚴肅，越來越不苟言笑，飯團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樣。飯團的情緒也被迅速帶動起來，跟著戚灼一起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副艦手呆呆地站在艙門口，看著兩父子一邊大叫一邊奔向艙門。戚灼在經過停艦坪時突然收住吼叫，並大聲喊道：“袁科，明天就調來作戰部，做我的副手。”
副艦手哦了一聲，目光跟著戚灼的身影移動。
戚灼跑出幾十米遠後又高聲補充：“腦瓜靈活，做事穩妥！”
“哦。”副艦手又應聲。
他依舊注視著戚灼背影，數秒後才回過神，又驚又喜地握拳耶了一聲，再一個空翻從艦門跳了下去。
戚灼抱著飯團衝到艦門前的通道時，便聽見軍部方向突然爆出巨大的動靜。那是士兵們在嘶吼高喊，還有數道身影衝向了廣場。
“……接到基地通知……基地包括主星都沒有發現一個螅人……他們不見了，不見了……”
戚灼頭也不回地衝進通道，隻有飯團在興奮地道：“他們也在叫，也在跑，哈哈，哈，我們都在叫，啊啊啊啊……”
星艦場外平坦而廣闊，雖然此時是夜晚，但創世楓的光芒照亮了這片曠野，遠處火山的輪廓也清晰可見。
戚灼再跑出一段後便停下腳步，站在曠野裏抬頭看天，還在大叫的飯團也停下聲音，跟著他一起抬頭。
“父親，你在看什麽？”
戚灼沒有回答，隻喘著氣，焦灼的目光在天空上尋找。
整片天幕被創世楓映照著，襯得星光疏淡，閃閃爍爍。飯團微微張著嘴：“好多星星啊……有顆星星不一樣。”
“哪裏？”戚灼立即追問。
飯團胖短的手指指著右前方那片天空：“就在那裏。”
那正是紅維127所在空域，也是戚灼一直在仔細尋找的方向，可他怎麽也看不見飯團所說的不一樣的星星。
“兒子，飯團，你好好幫父親看看，那顆星星在哪兒？”戚灼幾乎是在懇求：“千萬不要看錯了，不要看錯了……”
飯團聽出戚灼聲音的異樣，有些驚愕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指著那方向解釋：“你別著急呀，你看星星都是一閃一閃的，那顆星星沒有閃。”
戚灼猛然頓悟，他此時亂了方寸，居然沒想到戰鬥艦在進入大氣層後，它的燈光雖然融匯在群星背景裏，但並不會如同星星那般閃爍不定。
他很快就看見了飯團所說的那一顆，並看著它逐漸由黯淡模糊變得清晰明亮。
“父親，你別抱我這麽緊，我胳膊疼。”
飯團出聲，戚灼卻沒有任何反應，隻雕塑一般仰著頭，看著那道越來越近的星艦激光燈。
飯團開始去推他的胳膊：“父親，你鬆鬆，鬆一下。”
戚灼這才將他擱在了地上。
戰鬥艦的完整身形出現在視野裏，像是一隻歸巢的夜鳥，張著它帶著寒霜露氣的翅膀，攜著歸家的急切和思念，朝著地麵降落。
戚灼的身體像是被浸入在冷水裏，已經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但心髒又如同被丟入熔爐裏炙烤，冒著熱氣的血液一波波衝向頭頂，衝擊得他的視線也模糊不清，看不清艦腹下的編號。
“飯團，你看看那編號，看看，幫父親看看。”
他的聲音嘶啞不清，但飯團不需要他叮囑也在辨認艦腹下的編號，就如同每次艦隊歸來時那樣，他站在約瑟夫號外辨認著一艘艘掠過頭頂的戰鬥艦，從中找出熟悉的002和001。
戰鬥艦持續下降中，飯團專注地仰頭看著，片刻後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那是爸爸嗎？”停頓兩秒後他爆出一聲大叫：“002！那是爸爸！是爸爸從基地回來了！那是爸爸！”
飯團激動地衝了出去，邊跑邊朝著天空揮舞雙臂，大聲哭喊著爸爸。
戚灼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也沒能移動自己的雙腳，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戰鬥艦緩緩降落在曠野上，聽著發動機的巨大轟鳴聲逐漸消失。
那扇小而窄的艙門打開，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出現在艙門口。戚灼隻感覺到了一陣眩暈，周身力氣像是被誰抽走，雙膝不勝負荷地跪在地上，隻用雙手撐著地。
但他還是抬起頭，看著艦門口的人跳落地麵，將奔去的飯團一把抱起，摟在懷中。
“爸爸……爸爸……”
飯團激動的哭聲傳入戚灼耳裏，他依舊弓著背，雙手撐著地，但目光始終盯著那人，兩行眼淚模糊了視線，再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身下的黑石上。
看著那人抱著飯團朝自己走來，戚灼終於感覺到了手足的存在。他慢慢站起身，朝著對方一步步走去。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他看清了屬於季聽的那張臉孔，看清了他同樣專注的目光，看清他臉上也如自己那般淌滿了淚水。
當兩人都停下腳步後，季聽將懷裏的飯團放下地，伸出手撫上了戚灼的臉龐。
他目光一寸寸描摹著戚灼的五官，輕聲道：“你瘦了。”
戚灼握住那隻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同樣很輕地回道：“還好。”
下一秒，季聽就倏地跨前，戚灼同時張開雙臂，將人緊緊摟在懷中。
他雙臂用力得像是要將季聽焊入身體，不斷側頭親吻他的發頂，嘴裏一遍遍地重複確定。
“崽。”
“我在的。”
“季聽。”
季聽流著淚回道：“我在。”
戚灼突然又鬆開他，將人推開一點點，在看清他的臉後，再次將人抱緊。
“真的是你，是你……你回來了……”
飯團就在兩人身邊跑圈圈，抱著季聽的大腿嚎哭兩聲爸爸，被戚灼的腿給擋住，連忙又繞到另一旁，繼續抱住季聽大腿哭。
創世楓光芒閃動，照亮了這座平原，也照亮了平原上那艘巨大的星艦，以及星艦旁的一塊大石。
夜已深，一家人卻依舊坐在大石上。飯團在度過興奮和激動後，身上搭著戚灼的外套，躺在季聽懷裏熟睡。但他就算睡得很沉，兩隻小手也不安地揪著季聽的衣袖。季聽依偎在戚灼的懷裏，戚灼不時低頭，在他的發頂和臉頰上留戀地輕輕啄吻。
“……我隻記得當時我們編隊就在紅維24，剛剛和螅人交火。但我的記憶在這裏就出現了斷層，和後麵的完全銜接不上。”
“後麵接著的是什麽？”戚灼問。
“接著的就是我已經離開了編隊，擊毀了兩架螅人戰鬥艦，並對著第三艘撞過去——”季聽剛講到這裏，話就突然頓住。
他能感覺到背後緊貼的身體突然緊繃，吻在自己頭頂的唇也停住，甚至連呼吸聲都跟著消失。
兩人都沉默著，幾秒後，戚灼才啞聲道：“繼續。”
季聽略過了那些經過，隻道：“可那艘螅人戰鬥艦突然就從我的主控屏上消失了，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就像剛發生的那場戰鬥並不存在……而且我的記憶在這裏再次出現斷層，後麵所經曆的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什麽夢？”
季聽緩緩轉頭看著戚灼：“我夢見自己死了。但我卻無形地漂浮在空氣中，能看見你和飯團……我看見你因為我的緣故不得不服用止痛藥，也能看見飯團天天都坐在這裏等著我……雖然我沒有形體，但我能感覺到這裏在痛。”
他拿起戚灼的一隻手，輕輕放在自己胸口。
“我還看見了年輕的季聽和戚灼，以及很小的季聽和戚灼，還有那個小小的飯團。我看見你們進入蟲洞，各自經曆了很多。”季聽的聲音輕得像是耳語：“我看見了你們所做的一切努力，你們在努力讓我複活。”
“是嗎？”戚灼的聲音也很輕。
季聽的眼睛罩上了一層蒙蒙水氣：“我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直到剛才才醒來，發現自己還坐在002號戰鬥艦裏。”
“太離奇了，那應該就是一場夢吧。”戚灼看著他道。
季聽哽咽著伸手去摸戚灼濕潤的臉頰：“這場夢可真有意思，我醒來後，002號戰鬥艦沒有在紅維24，而是在紅維127，那正是我在夢裏撞向螅人戰鬥艦的地方。”
戚灼流著淚笑道：“的確很有意思。”
從星艦裏傳出的歡呼聲越來越響亮，也有人衝出艦門，在這片平原上激動地狂奔。甚至有人已經爬上了附近的火山頂，在上麵嗚嗚狂叫，甩動著自己的衣服。
季聽親了親飯團的臉，伸手從他衣兜裏摸出那小半個橘子。他看著那已經幹癟的橘瓣，抬手擦了下臉頰上的淚，笑道：“說了見到爸爸就要給爸爸吃，結果提也沒提。”
“他剛才太興奮了，都忘記了這碼事，明天肯定一起床就要給你吃。”戚灼很自然地接話。
季聽將橘子又放回飯團衣兜：“那我假裝不知道，等他明天睡醒後喂我。”
兩人都沒有再提這個橘子的來曆，彼此也沒有詢問更多。季聽向後靠在戚灼懷裏，仰著臉看天上的創世楓。
“這是小季聽送給我們的時空嗎？”
“是的，是他。”戚灼同他一起看向創世楓：“我一直在求一份圓滿，他便將這份圓滿送給了我。”
創世楓的柔光照亮了那些在曠野上狂歡奔走的人，也驅散了那些隱沒在黑暗角落裏的恐懼和悲傷。一陣晚風拂過，將那些生離死別和錐心的痛一並卷走，吹散，消弭於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