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病

徐來福都已經打算好了,第二天早上,老婆子做好早飯,而孫子徐元的屋子裏卻還沒有起床的動靜,他心裏暗自搖頭,連早起都困難,就這樣子,下鄉後掙的工分估計連自己都養不活吧?

再想想徐元昨天信誓旦旦的樣子,徐來福越發覺得,在下鄉這件事情上,還是不能由著孫子來。

而且,這孩子被一家人疼了這麽多年,現在都高中畢業了,做事還這麽想一出是一出的,等這批知青下鄉後,他怎麽著也得想個法子,好好掰一掰這孩子的性子。

不過,雖然對徐元的“賴床”有些不滿,徐來福老爺子卻還是先吃了早飯,讓孫子多睡了會兒,這才讓老婆子去叫人起床的。

沒辦法,要是再耽擱時間,今天去廠子裏上班就得遲了,他資曆老是一回事,但要是“倚老賣老”,那可就是給別人留下說嘴的把柄了。

“元元,起來了沒?”於晚菊放輕了手腳,走到徐元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倒不是她講究,而是徐元在上初中以後,自覺已經長大了。

再由奶奶、媽媽這些女性長輩隨便進出他的房間就不合適了,在家裏鄭重其事地說了好幾次,家裏人也都疼他,漸漸就養成了這麽一個敲門的習慣。

於晚菊的聲音不算小,然而,話說出口,屋子裏卻一直都沒有應聲,老太太心裏猛地一跳,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隻見徐元閉眼躺在**,身上蓋著厚被子,臉頰通紅,嘴唇卻泛著些許白,於晚菊慌了神,伸手去摸徐元的額頭,果然,燙得驚人,趕忙喊道:“老頭子!進生!快來啊,元元發燒了!”

聽到這慌亂的聲音,徐來福和徐進生臉上都帶著焦急之色,三兩步來到了徐元的屋子裏。

得,什麽也別說了,送醫院吧!

也幸好徐家家底兒厚,比起進醫院花的錢,還是孩子的身體最重要,沒多猶豫就把人送到了廠醫務室,這才讓徐元及時地退了燒。

醫務室的梅醫生說,徐元估計半夜就已經發燒了,要是再多耽擱一陣子,就有可能轉成肺炎了。

徐家人不懂醫,但是,肺炎?反正聽起來就不是個小病。

徐來福跟徐進生去上班了,一則,他們倆沒請假,二則,徐元還沒醒呢,醫務室有於晚菊照顧他就夠了,留太多人,耽擱其他職工看病怎麽辦?

老太太坐在床邊,心裏是滿滿的後怕,看著躺在病**安安靜靜的徐元,再跟昨天那個還有精力跟他爺他爸吵架的孩子做個對比,心裏蠻不是滋味兒的。

她寧願孩子不爭氣、不聽話,也絕對不願意看到他就這麽躺在這兒啊!

不過,老太太心裏也生出幾分疑惑來,元元的被子可是去年一家子攢了一年的棉花票以後才新彈的,她摸過好幾次,既柔軟又暖和,不可能讓他著了涼,那,這場高燒,到底是怎麽來的呢?

並沒有思考多久,想著徐元待會兒醒來,肚子肯定該餓了,於晚菊有些坐不住了,托醫務室的護士多照看著點兒,便回家去了。

把還沒醒來的徐元一個人留在病房裏,於晚菊也並不擔心,這是廠醫務室,她老頭子在廠裏幹了大半輩子,跟大部分職工都能搭上話,僅僅是多來病房看幾趟的小事兒,醫務室工作清閑,不會這麽不通人情世故的。

事實上,也正如於晚菊所想,就算在廠醫務室看病能報銷一部分,但是這年頭,大家過得都不富裕,誰願意有幾個錢都花在醫務室啊?

能忍的小病小痛,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即便不能忍的,也是讓醫生給開點兒藥算了,一年到頭也沒幾個舍得住進病房的。

護士自然對現在病房裏的唯一一個病人——徐元多有關注了,就連梅醫生,也過來又看了一次徐元的情況。

看他沒再燒起來,心裏亦是輕輕地舒了口氣,轉成肺炎的那些話,可不是她在恐嚇徐家人。

“誒,你醒了?我再給你量個體溫吧。”護士再一次來到病房的時候,就看見徐元躺在病**,雙眼有些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忽略掉心裏那一絲怪異的感覺,出聲道。

聽到她的聲音,徐元這才回神,接過護士手中的溫度計,測了體溫,已經完全恢複到了正常值。

待她退出了病房,徐元蒼白的臉上浮現起一絲心有餘悸來,忍不住回想起那個似乎永遠也走不出來的夢境。

他是徐元,今年十七歲的徐元,可是,在那個夢境裏,他看到了他的一生,這短暫且悲慘的一生!

按理說,整個鋼廠家屬院裏,就數徐元沒資格說這話了,悲慘?什麽叫悲慘?雙職工家庭、還有個五級工的爺爺、獨生子、住筒子樓、高中畢業,這樁樁件件,哪一條跟徐元挨邊兒了?

十七歲以前的徐元,同樣是這麽想的,可是,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個直角,在十七歲以後,急轉直下,就像是前半生的甜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運氣一般。

事實上,他的悲慘結局,和一個叫趙如茵的姑娘是分不開的。

趙如茵是他的初中同學,母親沒有工作,父親是鋼廠車間工人,一個人的工資卻要養活全家六口人,包括趙如茵和她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初中畢業後沒考上中專、家裏又不願意出錢讓她讀高中,趙如茵就這麽輟學了,在家裏一蹉跎就是兩年,直到政策收緊,家裏必須有一個人下鄉,作為長女的趙如茵自然“當仁不讓”。

徐元此前跟趙如茵其實並沒有多少交集,畢竟,一個在學校裏念書,一個因為找不到工作、被拘在家裏負責家務活兒,兩人碰巧遇見的可能性,又會有多大呢?

直到政策收緊,明明是初中坐在一個班裏的同學,卻同人不同命,為什麽,她被家裏人逼著下鄉還得不到多少補償,而徐元卻在為著家裏要讓他進廠的事情苦惱?同齡的兩個人,為什麽人生會這樣天差地別?

或許是出於嫉妒,趙如茵出手了,抱著幾分將你也拉下泥潭的陰暗心理,知道被一家人疼愛著長大的徐元有多麽天真,她精準打擊,幾次偶遇時的訴苦,便讓徐元將她當成了同路人,同樣想要自由、想要擺脫家庭束縛的人。

這不,輕飄飄的,卻又帶著**的一句“天高皇帝遠”,成功說動了徐元,讓他主動去報名,下鄉當了知青。

或許是命運使然,徐元跟趙如茵被分到了同一個大隊,將對方視作知己、相逢恨晚的心理,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男女間的情愫。

在他下鄉時,家裏人口口聲聲說著不再管他,兩個月後,卻還是沒忍住寄來了錢和票,而這些東西,毫不意外,大部分都落到了趙如茵的手裏。

然而,東西是收下了,趙如茵卻一直對兩個人的關係避而不談,而徐元,就像是入了魔似的,對這些怪異之處視而不見,予取予奪地充當著保障趙如茵生活質量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