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易慈的記憶裏,第一次見李均意並不在家裏,而是初中時的某一個雨天。

那天是周三,下午有體育課,可好巧不巧下了場暴雨,體育課被迫取消,原本跟隔壁班那場球賽沒辦法打了,她鬱悶得不行。本以為會變成自習課,可最後是數學老師走了進來,除此以外,老師身後還跟著一個高挑的男生,他垂著眉眼,看不清表情。

老師說:“這堂課做卷子。我待會兒去開例會,你們把早上發的試卷拿出來做。”說完,她拍拍身邊男生的肩,“今天他幫我守著你們,你們好好做卷子,有問題就問他。”

李均意。

前排的女生小聲感歎,居然是他!

後來的四十五分鍾,易慈很明顯能感覺到班上氣氛十分奇怪,以往喜歡說小話的那些女生全老實了,安安靜靜做題,時不時抬眼偷瞄講台上那個坐著看書的人,膽子大的就直接拿著卷子上去問了,聽她們那夾著嗓子說話的語氣,嗯,有點做作。某些平時就不聽話的男生們舉止更做作,比平時更愛裝逼了一些,打打鬧鬧,聚眾玩牌,不明白到底想引起誰的注意。

易慈覺得當時班裏的氣氛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動物世界。

她其實有聽過這個在學校無論高中部初中部都很有名的人。在那些口耳相傳的“傳說“裏,他完美得像個假人,沒有缺點。

他成績好得對其他人來說很不禮貌。天中是市裏最好的重點中學,這種學校,尖子班的競爭十分恐怖,一群優秀的人會輪著坐第一名,某個人總分一直遙遙領先的情況很少出現,但李均意直接打破了那種生態,他永遠是第一名,是所有老師捧在手心裏的寶貝。據說有過很多機會去什麽少年班國家集訓隊,可他不知為何就是不去,就這麽待在學校裏按部就班地學習生活,為這所中學增添諸多傳奇事跡。

印象比較深的是說他體育也很好。據說李均意一般打小前鋒,扣籃牛逼,控球很穩,一直想著跟他打一場球。可高中的球場和初中部是分開的,而且那群高年級的不愛跟他們初中的打球,拽得很。

當時他在學校裏有個很中二的外號,神的兒子。這樣叫倒不是因為他那些聽起來很離譜的優秀事跡,而是因為李均意的爸爸是神父,養父。

易慈某天聽班上女生講八卦的時候聽到過,她們說,李均意是孤兒,很小的時候被一個姓李的神父收養,他是在教堂裏長大的孩子。周末你如果去盛德路那家老教堂裏望彌撒,大概率能看到他坐在角落裏為唱詩班彈鋼琴伴奏,那畫麵是多麽的神聖美好。

易慈聽說了他兩年,從沒打過照麵。當時講台上和倒數第二排的距離,是她離李均意最近的一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太多傳言所以期待值很高,那天易慈看清他長相的時候其實還有那麽一點點失望,就覺得這個李均意也沒有像那些女生說的一樣帥得天崩地裂,好看是蠻好看的,在人群中遇到會想多看兩眼,但沒有大家傳得那麽誇張吧。

反正14歲的易慈對什麽神的兒子校園男神一點都不感興趣,那時候熱愛打球的她深愛著科比,科比才是她永遠的神。

當時易慈的同桌叫肖然,是個很文靜並且有點文藝病的女孩子,上課的時候永遠不聽課,沉迷於看各種小說,詩歌,她除了語文成績極好,別的科目全都一塌糊塗。人往往自己沒有什麽就羨慕什麽,因為自己缺乏文學素養,易慈一度有點崇拜肖然,覺得這是個很與眾不同的女孩子,居然還會寫詩!這人說不定以後能當個大作家。

但對肖然的濾鏡就碎在那天。

因為當時肖然湊過來小聲問她:“你有沒有看過《西西裏的美麗傳說》?”

易慈答她:“當然沒有。”

肖然說:“那部電影講了一個女人因為美而導致的悲慘經曆,美是原罪,是悲劇。”

易慈說:“哦。”

肖然指了指講台上看書的那個人,說:“原來,美是原罪還可以用在男人身上。看見他我才相信這個世界上擁有那種力量……”

她在說什麽啊?

就那一刻,易慈把本該很與眾不同的肖然劃入俗人的行列。原來肖然也沒那麽與眾不同,她看到大家都說好的男孩子也會講出這麽離譜的話來。

易慈當時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道:“不行就去檢查檢查眼睛,我估計你有點散光。”

太誇張了這些人。

後來她就不理肖然了,自己悄悄拿出手機來打貪吃蛇,等待下課。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因為下得急,地麵上已經升起了一層打出來的雨霧。天色漸漸暗下來,像是黑夜,幾道驚雷閃過,風也越來越大,窗簾被吹得亂飛。易慈感覺,今天的雨不像暴雨,更像台風。

教室裏開始有些**,靠窗的同學站起來關窗子,易慈也被迫放下玩到緊要關頭的貪吃蛇,整理桌子上被吹得亂七八糟的書。

也就是這時候,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麽,抬頭看向講台。

她看見李均意偏著頭,在入神地看著外麵。他麵前的那本書正被風翻著,一頁頁走向結局。奇怪的是神情。易慈看到他平靜溫柔的目光,和此刻的天氣那樣格格不入的目光。

他看著遠處的天幕,靜了片刻,然後伸出手,在胸前慢慢畫了一個十字。

好吧。那一刻易慈承認,這人長得好像是有那麽點神聖。

下課鈴響了,今天的四十五分鍾好像有點短。

易慈急急忙忙收好書包,和幾個同學一起走出去。她沒帶傘,但剛剛爸爸發短信來說了,他會來接自己回去。

今天的雨來得很突然,很多人都沒帶傘,一堆人擠在教學樓下等著家長來接。

無所事事等爸爸來的時候,她看見邊上的李均意站在台階下,正在拒絕一個綁馬尾的女生遞給他的小花傘。

易慈遠遠看著那邊,在想如果不要人家的傘,他要怎麽回去。

……算了,關心人家幹嘛,學校裏一堆人會排著隊給他送傘吧。

然而易慈驚訝的是,下一秒,她居然看見李均意急急走進了大雨裏,很快就和雨幕融為一體。

那步伐,那姿態。

多麽遺世獨立。

多麽卓爾不群。

嘖。

他要是再插個口袋就更經典了。

被雨困在屋簷下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消失在雨裏的身影,靜下來。

易慈敢肯定,很多女生看到這一幕又要屏住呼吸捂住胸口嗷嗷叫喚了。

但易慈完全不理解這個行為。

“瘋了,絕對是瘋了。”她當時在心裏是這樣評價那位校園男神的,“這是在演什麽偶像劇嗎?淋雨回去很帥嗎?他到底在裝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