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那一次談話後,她和林老師的關係緩和了許多,好像也比從前親近了一些。
易慈心裏清楚,離家出走並不是讓林以霞回心轉意同意她去學球的原因,真正說動林老師的,是李均意。自己進書房之前,李均意在裏麵跟林老師談了很久,雖然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但易慈知道,李均意絕對幫她跟林老師好好談過。
有恩必報,她決定給李均意買個好吃的蛋糕當謝禮,親自送上門。
周六下午,初三高三都不上課,美好的休息日,易慈拎著一個早就訂好的藍莓蛋糕,坐上那輛去教堂的公交。
下車後還要走個幾百米。走著走著,路過一家老式糖水店,思考後,她進去打包了一份李均意喜歡的紅豆沙,給自己要了一份蓮子百合。
買完,兩隻手拎滿了,易慈快步往教堂的方向走了兩步,又看見有賣葡撻的。錢還夠,她最後進去買了一盒。
認識很久,一直是李均意去她家吃飯,易慈從未踏足過他生活的地方……主要是以前也沒什麽機會來,偶爾過來找他,也隻是在門口等。
盛德路46號。鐵門邊上有兩個告示牌,左邊是天主教教堂守則,右邊是一個教堂活動時間表,寫了彌撒時間。易慈仔細看完那兩塊牌子,記住上麵的注意事項,深呼吸,走進去。
是一個哥特式風格的老教堂,本市著名景點。遠看,教堂尖頂邊停著些白鴿。穿過一條鵝卵石小徑,兩邊是打理得很好的草坪,時不時會有些看起來很古老的雕塑。
老教堂哥特式的建築風格華美且肅穆,帶著一種濃重的曆史感,置身其中,總感覺自己走進了什麽電影拍攝現場。
他住在這樣漂亮的地方。
提著東西在正堂外麵張望了會兒,易慈發現裏麵人蠻多,好像要進行什麽活動。她不敢貿然進去,打算先給李均意打電話,門口有個義工發現了她,很熱心地走過來問是不是來觀光教堂的遊客。易慈忙說不是,說她來找李均意。對方了然,笑著說,他在後花園忙,還給她指了路。
提著東西走過去,易慈最後在一個小花園裏找到了李均意,他正在擦洗一尊聖母像。
看到她來了,李均意抬頭笑了笑:“還真來了?”
易慈點頭:“說了來肯定會來啊。”說完提起手裏的東西給他看。
李均意看了眼她手裏的東西:“你買這麽多做什麽?”
“不多,能吃完。”她問,“要不要幫忙?”
李均意搖頭:“馬上好,你等我一下。”
易慈隻能提著東西站在邊上等。等著等著,一大群白鴿突然從空中飛舞而過,有幾隻落在李均意正在擦洗的那尊聖母像邊,還有一隻居然乖順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易慈忍不住驚歎:“你們教堂的鴿子不怕人嗎?”
“不怕,反正不怕我。”李均意抬起手臂,讓那隻鴿子飛走,“平時都是我照顧它們。”
易慈恍然。
李均意抬起頭對她笑:“想喂嗎?”
對視兩秒,易慈兩眼放光,用力點頭。想!
“我褲兜裏有一小包食料。”他朝她攤了攤手,“手髒,想喂你自己來拿。”
在心裏斟酌了幾秒合不合適, 摸他口袋合不合適,會不會顯得有些曖昧。可最後還是沒抵抗住喂鴿子的**,易慈把吃的放到一邊,走過去翻他的褲子口袋,找到一小包食料,在李均意的指導下開開心心喂起了鴿子。
打掃完畢,鴿子也都吃飽喝足散了,他帶著易慈往他們的生活區走。他住三樓的一個小閣樓,房間有點小,十平米不到,但有一扇雕花彩色玻璃窗,很漂亮。
他的房間幹淨得有些過分了,東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李均意拿毛巾擦著手,問她:“叫你帶英語練習冊帶了嗎?吃完我順便給你講講題。”
易慈:“………沒帶!成天做題做題,我們聊點別的不行嗎?”
李均意問她:“那你想聊什麽,我跟你聊聊《聖經》?”
易慈:“……別聊,吃蛋糕。”
他們坐在那扇彩色窗戶前分享下午茶。一縷光透過窗跑進來,正好照到腳踝。易慈晃著腿吃東西,終於感覺有一些輕鬆自在。李均意吃得比她慢一些,時不時停下來跟她說兩句話。
吃了會兒,易慈撞他肩膀一下:“以前我爸幫我跟她說過很多次送我去學球,林老師一直不同意。你那天都怎麽跟她說的?講講,我也學習下跟林老師怎麽溝通。”
“我說,你這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心思單純,很適合練體育。”
“……信不信我打你?”
“我還說,你打球還算有點天賦,以前過我很難,現在我要贏你已經沒那麽容易了,讓你試試也好。”
易慈一臉莫名其妙:“李均意,你是怎麽做到一臉平靜說出這麽自戀的話的?”
“這難道不是事實?”
……嗬嗬。
易慈:“你說嘛。”
他慢悠悠吃了口蛋撻:“求我。”
易慈:“…………”
深呼吸。
“我可以在教堂打你嗎?這地方允許我打你嗎?”
“不允許。”
“不允許你就趕緊說!!別等我動粗!”
“明天給我買早餐我就告訴你。”
“沒錢,沒錢!給你買這堆吃的我已經很肉疼了好嗎!”
“求我。”
“李均意!!”
……
吵吵鬧鬧吃完東西,易慈最後還是沒從這人口中問出真相。但問著問著她也沒那麽想知道了,結果如她所願就好,沒必要太糾結過程。
吃完東西,李均意又帶她參觀了一圈教堂。
別的地方易慈感覺長得都一樣,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花園邊一個放雜物的工具室,李均意說那裏算是他的小基地,他以前會在裏麵做一些手工,做一些小實驗,還在那裏養過蝴蝶和其他一些昆蟲,但後麵他父親不讓養了。
角落裏有他培育的一些植物,大多是花,白玫瑰,茉莉,小雛菊,看起來打理得蠻好。
易慈一盆盆看過去,最後在某個花盆前沉默了會兒。
她指著一盆植物問:“這是蔥嗎?”
一盆蔥夾在花叢中,有些突兀,也很格格不入。
李均意說:“看起來是蔥,但其實不是蔥,長得像而已,這叫蔥蘭,也叫蔥蓮,花語是純潔的愛。”
易慈完全不信:“……你確定這是花??”
李均意淡定點頭:“嗯。”
“這就是蔥吧,什麽蔥蘭啊還純潔的愛……”
“真的有這種蔥,你回去自己查。”
“你又開始了是嗎李均意??我看起來很傻嗎??”
……
參觀了一圈,他們走到正門外,裏麵有很多人走出來,之前的活動好像結束了。有人走過來跟李均意打招呼,他們說話都很輕,很緩。
最後有一個穿黑袍的中年男人走出來。他個子不高,長相普通,頭發梳得很整齊,目光……易慈總有點怕這個人的眼神,好像能洞穿人心。
他走過來,對易慈笑了笑:“小慈。”
易慈乖乖跟他打招呼:“神父,你好。”
李均意叫他:“父親。”
他叫父親,不是爸爸,易慈之前聽到過。她一直覺得奇怪,李均意和他爸爸的相處模式太客氣,他在神父麵前總是很小心翼翼,帶著點討好的意思……看起來實在太不像父子。
神父對他點點頭,沒跟他說什麽,又轉頭跟易慈講了會兒話。
他問易慈,你之前跟我說的煩惱,解決了嗎?易慈看看李均意,說,已經解決了一部分。神父頷首,說隻要虔誠地對主祈禱,主一定能聽見你的願望。易慈說,可是我個子還是沒能長高,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長高,是不是因為我不是虔誠的信徒,主不想理我?神父摸摸她的腦袋,說還沒實現也很正常,那一定是主對你的試煉,你應該相信主,相信自己,相信你的那個願望,不要懷疑。
說完話,神父走了,一句話都沒跟李均意說,直接無視了自己的這個養子。
易慈看李均意的表情,感覺他似乎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好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神父對自己收養的孩子並不親近。李均意對她說過,從小到大,神父一直對他嚴厲而冷淡,少有慈愛。小時候他曾以為是因為自己不聽話不夠優秀才不被父親喜歡,所以一直努力做人群中最優異的那個人,可後來發現,無論做得多好,父親也不曾對他另眼相看,大部分時間都在無視他的存在。
神父的感情似乎都給了信眾們,他並沒有得到多少偏愛。
易慈那時隻是覺得,這樣的家庭關係安在李均意身上好像合理,又好像有些悲哀。
之後李均意繼續帶著她在教堂裏參觀,給她介紹各個房間的用途。讓易慈最好奇的是室內一個像盒子的建築,有點像……木盒子式的電話亭?問這是做什麽用的,李均意說,這是懺悔室,是信徒們像聖職者訴說自己的罪、請求得到赦免的地方。
在這種地方走著,易慈都不太敢跟他嘻嘻哈哈,等李均意送她出教堂才順過氣來。
他一直把易慈送到公車站,拒絕了易慈說一起去打一局籃球的提議,表示還要回教堂幹活,打掃講堂,他說周六周日教堂會比較忙。
“你們教堂裏麵好涼快,是不是都不用開冷氣?”易慈說,“話說我都沒去過冷的地方……李均意,你去過北方嗎?有沒有見過雪?我都沒見過雪,有點好奇是什麽樣子的。”
雪。
“按理來說應該是沒見過的。我爸爸是在這邊收養我的,我後來去香港上學,現在又回這邊……我沒去過別的地方,香港不下雪,這裏也不會下雪。”李均意答她,“但奇怪的是我總是夢到雪。”
“夢到雪?”
“嗯,而且是同一場夢,夢裏麵有雪。”他說,“不知道怎麽給你形容……像是我去過的某個地方,可我不記得是哪裏。下得很大,白茫茫一片,除了雪,什麽都看不清。”
她感歎一句:“好想去會下雪的地方看看。”
“以後如果真的做運動員了,說不定可以去下雪的地方比賽。”
“嗯。”易慈點頭,“到時候你要來看我比賽!”
李均意順手拍了下她的頭:“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中考。”
易慈立刻跳起來拍了下對方的後腦勺:“知道了!你怎麽這麽嘮叨。”
“以後周末可以有空過來。”他說,“來幫我幹幹活,我到時候帶你望彌撒。”
易慈搖頭搖頭再搖頭:“不想來了,來這種地方我有壓力,都不好意思在裏麵大聲說話。”
他低頭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好像大多人都會這樣想,覺得教堂太莊嚴肅穆。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從小到大都沒有同學來教堂找我玩過。嗯,你是第一個。”
這話易慈沉默了會兒。
她最後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的主不介意不信教的人總往教堂跑打擾到他,以後隻要周末不打球,我帶著吃的過來。”
車來了。
她坐上公車,隔著車窗看他。想著,太聰明好像也很可憐,都沒幾個朋友。
林以霞跟她說過,李均意從小就是十分優異聰明的孩子,看圖像文字幾遍就能記住,過目不忘。小學時因為心算太厲害差點就被什麽心算隊招走,初一就自學完了初高中數理化的課本,讀初二時學校推薦他去上什麽少年班,他不去,學校說讓他跳級,他也不跳,說就想正常上完學,和大多數人一樣,完整過完自己的學生時代。更難得的是,這人不僅智商高,情商也不低,待人接物都十分得體,可以說是德智體全麵發展的人才一枚。
易慈猜想他過往的學生時代一定過得很孤單,畢竟同齡人能跟他對得上話的太少,他無法和身邊的人相互理解。
這樣的人,居然跟自己變成了朋友。
易慈無所事事地盯著車窗外麵看,李均意還沒走,插著兜看她。
他邊上有一個穿紫裙子的女人,牽著孩子等車,是個小女孩兒,拿著個泡泡機吹泡泡玩。媽媽打著電話沒空理她,小姑娘注意力轉移到邊上的李均意身上。她抬起臉看了看這個相貌英俊的大哥哥,舉起泡泡機,對著他輕輕一吹。
李均意身邊飄起一串彩色泡泡,在陽光下燦燦飛起。
發現自己被泡泡包圍後他愣了兩秒,一副狀況外的樣子,好像不知道怎麽就被泡泡淹沒了。
難得見他這麽呆,感覺好笑,易慈掏出手機想拍他,可惜才按出相機公交就起步了,搖搖晃晃的,鏡頭無法聚焦,他的身影清晰後模糊,看不真切。
後來易慈一直很後悔那天沒有早一點拿出手機來拍一張他的照片。
明明經常見麵,可奇怪的是,當時他們居然沒想過一起拍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