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師弟
◎喬顏的道心。◎
喬顏愣了一瞬,慌忙從地上爬起來。
仙羽道君的腳步聲重新響起,不輕不重,他正好能聽見。
喬顏一邊懊惱一邊用力咬著下唇,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仙羽道君沒有特意加快腳步,也沒有停下來等他,他的腳步不算太快,即便如此喬顏也得用盡全力才能跟上。
黑暗中的摸索如同凡胎肉-體在荊棘密布中穿行。
喬顏勉強跟著仙羽道君穿過閣樓,穿過長廊,穿過庭院,最後走出了升仙閣的大門。
守在門口的弟子有些詫異,但因著仙羽道君也在,他並未多說什麽,隻是行禮讓開。
喬顏聚精會神聽著,甚至顧不得和師兄打個招呼。
出了升仙閣之後聲音變得稍稍有些嘈雜起來,喬顏不得已加快腳步,想和仙羽道君靠得更近一些,這樣方便他聽得清楚。
一路往前,跟隨前方之人的腳步,也不知行到了何處,隻知道各種各樣的聲音逐漸多了起來。
行走之間他甚至偶爾還會撞到別人。
仙羽道君本就不算重的腳步聲逐漸被嘈雜的人群之音淹沒,變得混雜、斑駁,聽不清楚。
喬顏麵色焦急,咬牙分辨,可還是在走到一處空曠之地時徹底失去了方向。
四麵八方仿佛都有人,他甚至能感覺到無數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灼熱感,仙羽道君的蹤跡徹底消失在這片嘈雜中。
喬顏停下了腳步。
他麵上浮起茫然之色,空洞的眼神環顧一圈,然而眼前隻有黑暗,那一瞬無數紛雜如同黑暗中的觸手侵襲而來,讓他仿佛回到了喬家滅門的那一天,那日也是如此恐慌、絕望、無助。
少年呼吸加重,麵露痛苦,在人群中不自覺蜷縮下來。
不遠處,人群之外,被不少人偷偷注視的地方,仙羽道君麵色沉靜,目光如一潭深湖,他靜靜看著被來往人群包圍的喬顏,臉上沒有憐憫也沒有輕視,隻是一片漠然。
仙羽道君身邊,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笑道:“那孩子心中有障,又心處絕望邊緣,這麽短時間內必然難以走出,這麽做是不是太殘忍了?”
“大道無情。”
仙羽道君的聲音音色十分悅耳,隻是沒什麽起伏,如同一首曲調平穩的樂章。
他看著喬顏,像看著一株草木、一顆石子:“若無法勘破,便在絕望死去,不過他之命爾。”
老者不由歎了一聲。
“人人都說你仙羽道君是一等一寬宥和善的師尊,我看不然,有時真不知你是寬宥還是無情。”
“我修天道,天道無情才得以公平。”仙羽道君麵色淡然望向他:“若天道有情,這情將是世間的劫難。”
“可你並非天道,不過隻是一個修無情道的人罷了,仙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天道之下,草木亦然。”
老者頓了一會兒,終於按著額角,一副沒辦法的樣子。
“罷了罷了,我不與你論道,也許你的道是對的,反正我這一世是體會不了了,不過師兄提醒你一句,世間沒有完美的道,你自幼天縱奇才,不曾逢一敗,但這世上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人心最易變,凡事不要求極致,否則終有一日劫難難逃,你會自食其果。”
仙羽道君麵色依然沒什麽起伏,不惱也不怒:“多謝師兄教導,我自一力破之。”
鶴發童顏的老者唇角微顫,總覺得每次和他論道都有種說不出的頭疼,也許這便是天驕之輩的特性?
他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看了眼蜷縮在人群中央的喬顏,“你這弟子赤子之心,若能從逆境中走出來,倒也是個好苗子。”
至於修為被廢,在尋常人眼中自然毫無辦法,但在他們這等存在眼中,雖然很難恢複,可到底是有希望的,隻是這代價驅仙門不會為一個尋常弟子付出。
仙羽道君沒有提恢複之事,隻是平靜看著卷縮在人群中的少年,如同之前一樣,無喜無悲、無波無瀾。
喬顏懷抱自己在嘈雜的聲音中蜷縮了一會兒,無數負麵情緒張牙舞爪撲來將他淹沒,讓他想起那個血色的夜晚,那一片屍骸和廢墟。他緊緊咬著牙,唇角甚至有淡淡的紅痕滲出,他嚐到了些許腥甜。
每個人心中都有魔障,外人看來或許無關緊要,隻有被淹沒的那個人明白是何等絕望。
喬顏呼吸急促,劇烈喘息,在人群中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油然而生。或許是一瞬,又或許已經過去了許久,少年猛得抬起頭,唇邊的紅痕更重了,可他卻在咬牙中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閉了閉眼,他伸出手,在無盡絕望與黑暗淹沒中驟然探出。
用力抓住了路過身邊的一個人,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中,喬顏一字一句道:“師兄,請問、你方才可有看見仙羽道君往哪個方向而去?”
這驅仙門弟子下意識看了眼就站在不遠處的仙羽道君還有掌教大人,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沒看見。”
“謝謝。”
喬顏呼吸依然有些急促,但他的神情卻逐漸平靜下來。
他鬆開這弟子的衣衫,等了大約一息,又抓住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同樣看了眼仙羽道君的方向,回答他:“沒看見。”
喬顏的臉色越來越平穩起來,仿佛他的心。
他不急不惱,禮貌道謝,然後詢問第三個人。
一直等到他問到第十個人的時候,那弟子下意識看向那邊,看到掌教大人笑著朝他示意了一下。
這人麵色一怔,然後回答喬顏:“仙羽道君往那邊去了。”
他用動作為喬顏示意了一下方向。
少年終於露出一絲微笑,他認真道謝:“謝謝師兄。”
謝過之後,喬顏不再停在原處,他慢慢摸索,朝那弟子指著的方向行去。
不遠處,仙羽道君和驅仙門掌教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掌教大人打趣道:“看來你得失望了,你這弟子隻怕沒法在絕望死去,這不是他的命。”
仙羽道君靜默了一息才開口:“我並不失望。”他瞥向掌教:“我不喜歡他,也不曾憎惡他,不過是依道而行。”
“和你說話真是難受。”
掌教露出些許無趣的神情,掃了眼喬顏,不想再和他聊天,幹脆消失在原地。
仙羽道君收回目光,沒有多留,也無聲消失在眾人眼前。
喬顏跌跌撞撞,一路問詢尋找,沿著仙羽道君留下的痕跡往前,從傍晚到深夜,但最終也沒有找到師尊的蹤跡。
第二日,晨光微熹,喬顏踏著早晨的微風出門。
昨日的插曲雖然有些影響少年的心情,但經過了那一遭,他的心卻更堅定了。
喬顏帶著比昨日更堅韌的心情來到升仙閣。
這一次,他帶了抹布和木桶。
少年將侍奉師尊、打掃庭院這些事情當成了修行,雖然身體上無法吸納靈氣,但練心亦是修道之旅。
上午,他將閣樓庭院中的落葉和旁邊花壇中的雜草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打掃清除了一遍,下午,喬顏又將閣樓第一層細致擦了一遍,直到傍晚時分,感受到溫度降低,他才放下手裏的工具,第一次、主動地在樓梯口跪伏下來,高聲道:“師尊,弟子求見。”
石磚上的冷意有些入骨,仿佛滲透進了膝蓋中,喬顏卻沒有絲毫動容。
良久,閣樓上才傳來仙羽道君的聲音。
“上來。”
喬顏麵色誠懇地朝階梯上磕了一個頭,起身順著樓梯扶手拾級而上。
仙羽道君的居所在第三層。
喬顏摸索了好一會兒,成功走到他門前,靜氣凝神,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摸到一個空蒲團,喬顏在蒲團上跪伏下,才道:“師尊,求師尊指點迷津。”
他看不到仙羽道君的神情,隻能聽見對方有些清冷、內斂的聲音響起。
“說。”
“求問師尊,這世間可有能讓人靈海複辟的寶物?”
這個問題……當然是為了靠近‘親愛的師尊’。作為熟知原劇情的喬顏,她非常清楚什麽東西可以恢複修為,甚至知道喬顏未來是用了什麽恢複修為。
仙羽道君靜默了兩息,才道:“世之玄奇者,皆為你不可得之物。”
他沒有直接告訴他,甚至直接否定了他的求索之心。
喬顏微微抿唇,有些不甘。
但仙羽道君顯然不想再說,也許是覺得和他現在的他說了也是白說,喬顏沉寂了一會兒,依然深深拜下:“多謝師尊,我知道了。”
他沒有死纏爛打。
喬顏低垂著頭,從蒲團上起身,躬著身子:“得師尊庇佑弟子感激不盡,日後也望能盡心服侍師尊,日日侍奉左右,還望師尊應允。”
仙羽道君向來很少拒絕自己的弟子,除非是極過分之事,因此這一件他也沒有拒絕。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對喬顏沒有喜歡也沒有厭惡,更多是一種如看天下蒼生一般的平靜,而弟子有什麽樣的小心思,他也不在乎。
得到他的允許,喬顏臉上稍稍鬆緩些,似乎無盡的黑暗裏終於有了淺淡的開心,他複又行禮:“多謝師尊。”
他規規矩矩地退下,沒有過多打擾。
喬顏離開之後,房間內重新恢複了寂靜,仙羽道君合上雙眸,依然沉靜無波。
離開他房間的喬顏卻很高興。
她一邊摸索著往樓下走,一邊在腦海中和係統道:“妥了,這任務完成一半了,師尊真是個好人。”
做了這麽多有的沒的,主要就是為了圍觀一下‘親愛的師尊’沐浴,除了喬顏也沒誰會這樣。那些花裏胡哨的小東西實在吸引她。
係統倒是沒她這麽樂觀,反而有些頭疼:“宿主,咱們主要還是走劇情,道具隻不過是一些輔助,錦上添花……”
它話還沒說完喬顏便反駁道:“可是你們商城裏的道具都很有趣啊,你看那個【魅魔的饋贈】,這誰頂得住?”
“……”
再次讓係統無言以對之後,喬顏踏著夕陽的光線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依然是一夜無言。
侍奉師尊的第三日,喬顏平靜的生活終於被打破了。
那位鬱氏公子到了驅仙門,當日便拜入仙羽道君門下,成為他第七位弟子,不過他和喬顏不同,他是親傳。
而且和喬顏簡短的見麵不同,這位鬱氏公子入門還舉行了一個入門儀式,按照規矩,除了在外暫時無法回歸的二師兄,其餘人都要到場。
和原劇情一模一樣,鬱淩霄見到喬顏的第一麵就表現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惡。
仙羽道君還未至,當著其他所有師兄弟妹的麵,他目光幽深將喬顏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淺淡道:“師尊真是菩薩心腸,什麽樣的廢物都能收入門中,恐怕也隻有師尊這樣良善的人才肯舍下如此善心。”
他出生大族,天資斐然,一向桀驁慣了也無需隱忍,因此喜怒從來都在明麵。
隻是這話終究難聽。
溫師姐微微皺眉,提醒他:“師弟,還望你慎言。”
大師兄則依然微笑:“大家都是同門。”
四師兄和五師兄並未出聲。
喬顏看不見他們的模樣,但這聲音中的惡意他聽得出來,沉默了半響,他抬起頭,“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師尊。聽說你年紀不大,與我相仿,果然是孩子心性。”
“你再說一遍?”
鬱淩霄眼神冷意淩冽,攻擊性很強。
“我不想和你說話。”
喬顏抿起唇角,表情罕見地有些排斥,隻是因為他容貌秀麗,生得太好,以至於這個神情看上去也顯得沒什麽攻擊力。
但少年的表情可以明顯看出對新師弟的不喜。
作者有話說:
喬顏:少年,你知道什麽叫越漂亮的東西越有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