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為對黎譜專門負責的心理醫生,安新對這個vip病人的深刻印象如下:
有較強的自我調節能力,以及,精神上問題不大但容易失眠。
他不是沒接觸過演員入戲太深的病例,也接手過一些藝人的心理谘詢,但像黎譜這樣能靠自己慢慢走出來的,還是第一個。
然而眼前這位黎先生理論上狀態還是不夠穩定,再這樣下去,讓人很擔心不等三十歲就能光榮退休——畢竟,也不是沒有入戲太深而讓人惋惜的前例。
至於為什麽每周固定來醫院谘詢,完全是對方的經紀人強烈要求,是出於對手中藝人的負責態度。
能夠猜到……大概是擔心這位黎影帝逞強,壓力過大導致後遺症積攢爆發。
但根據幾年來的谘詢來看,黎譜總體狀態並無大礙,青壯的年紀足以打死一頭牛。唯有一點:這位黎影帝確實需要一個陪伴。
沒想到今天,他真能看到黎譜身上帶著養寵物的證據。
“養的什麽鳥?羽毛這麽長——鵝?”
黎譜把那根羽毛捏下來,目光久久落在上麵,“是鸚鵡。”
“鸚鵡啊。”
安新無意義地歎了一聲。
不知道勸了多少次讓黎譜養個活潑可愛的寵物,無論算是心靈上的寄托,還是分散他的注意力以防過度沉浸,都是個不錯的主意。
奈何這位總以沒時間為由,軟硬不吃光吃藥。
雖然隻是些安神助眠的藥物……可藥畢竟是藥,吃得太久總歸不好。
他隨即轉了話題,“說正事,情況比以前好多了,還好你上次拍的不是什麽奇怪題材。”
不然花費時間更久。他還記得上上次有個人格分裂雙麵殺手的劇本,上上上次有個動物變人的劇本,上上上上次……奇異的模擬體驗導致黎譜很久才跳出戲外……所以現在怎麽都流行這種獵奇片子?
安新捏著鋼筆在指間轉了一圈,隨口搭話:“這次怎麽聽勸養了寵物?突然想開了?”
“朋友送的。”
“那必須謝謝這個朋友了。”安新盯著黎譜看了片刻,露出一個笑來。
黎譜不置可否。
之後又是一次全麵的心理谘詢,兩人駕輕就熟地走完了這個流程,安新重新坐在電腦前輸入診斷。
“失眠?”
“有一點。”
“……這種時候不用謙虛。”安新抬眼,看著麵前男人厚框眼鏡下遮擋的眼底的淡青,事實顯而易見。
黎譜默然,雖然九點就躺下但翻來覆去睜眼到半夜的事實無法否認。
不過總比曾經的徹夜難眠好。
安新也想到了這個,提筆開藥,“還是吃以前那種吧。”
“不過,最好還是減少對藥物的依賴。”他頓了頓,遞出單子,“下次再來的時候,希望你已經完全恢複了。”
黎譜接過單子,嗯了一聲。
……
此時,家中。
白高興盯著茶幾下一閃一閃的筆記本充電燈——在看到黎譜手機之後,他忽然想起了被他遺忘在腦後的未清除的電腦瀏覽記錄。
幾天以來,黎譜一直沒有再開電腦,這讓他著實鬆了口氣,但也不否認這事像個可能隨時爆炸的炸彈一樣……黎譜有沒有開曆史記錄他都不知道。
要不……趁機銷毀一下證據?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白高興就把它否決了,就他現在的身板,肯定沒法把放進抽屜裏的筆記本搬出來。
但白高興還是努力地咬著電源線試圖把筆記本電腦提出來,並在差點咬斷它之前放開了。
他沉默地注視著上麵留下的一個深深的印子,抓起一張餐巾紙丟到下麵擋住。
不好意思,如果出現問題他會盡力賠償的,但得保證他不會被黎譜做成紅燒鸚鵡。
獨自在家的感覺實在太過無聊,白高興飛去陽台看了一會兒風景,就從沙發縫裏挖出遙控器,打開電視看了起來。
雖然不是他原本的世界,但電視節目依舊大同小異,翻過幾個新聞、動畫片後,白高興在看到一個電視劇時停了下來。
無他,隻是因為上麵的演員長得很眼熟。
這不就是黎譜麽!
白高興盯著上麵的男人看了好一會兒,那張臉通過化妝與平時所見有著細微的差別,眼睛也變成了奇異的瞳色,加上黑色的風衣……
總之一看就不是普通背景的片子。
不得不說,黎譜很是上鏡,俊美的麵容,修長的身形,無論哪個角度都能讓人驚豔。尤其在這部氣氛詭譎的劇裏,更是為他增添了幾分神秘。
……然後眼睜睜看著他變成了一隻黑貓。
確實神秘。
白高興對著特效目瞪口呆。
完全沒想到黎譜會拍都市奇幻劇,但這個題材莫名地很適合他……或許跟黎譜目前正在經曆的奇幻現實有關——比如他的鸚鵡其實是人穿越的。
因為是黎譜演的,白高興就這麽看了起來,逐漸入迷,直到聽見有人開門,他連忙用嘴戳了戳遙控器的關機鍵,跳下沙發迎上前去。
在關掉電視的前一秒,屏幕上的劇情卡在男人表露身份,垂下眼眸說了句:“其實,我不是人……”
黎譜進了門,隨手就將鑰匙和手裏的袋子放到水族箱前的台子上,之後摘下口罩和眼鏡,掛在一旁的牆上。
白高興好奇地飛上台子,試圖查看袋子裏裝的什麽,奈何還沒等他解開,黎譜就又拿起袋子,一路走回臥室。
太神秘了。
白高興一下子又想起剛才看的電視劇。袋子裏麵肯定不是什麽保健產品,因為他聞見黎譜身上帶著一股相當明顯的消毒水味。
眼見黎譜拐進臥室,白高興立即跟著他撲棱著飛去。本以為還是像以前那樣吃個閉門羹,沒想到這次的臥室門居然敞開著,裏麵傳來窸窣的換衣服的聲音。
這還是頭一次見黎譜臥室,白高興呆了呆,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偷偷摸摸探頭。
臥室的裝修風格相當簡約,偏暖色調的裝潢讓人心情放鬆,與想象中的冷淡完全不一樣,很不符合黎譜給人的印象。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無比明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暖融融的氣息,黎譜剛才穿的外套掛在牆邊,而那個袋子正放在床頭櫃上。
再仔細看,一個和袋子裏顏色有些像的藥盒就躺在那裏,旁邊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
“大白?”黎譜叫了他一聲。
白高興沒有理他,扇著翅膀往床頭櫃飛去,等好不容易停在上麵,幹淨平整的床鋪也粘上了他的幾根絨毛。
他的目光終於落在那盒藥上,上麵是一行組合起來他看不懂的字,但右下角的寫著的“鎮靜安眠”足以證明這盒藥的作用是什麽。
白高興瞳孔地震。
他的飼主果然真的有病!
之前他還隻是懷疑,畢竟黎譜經常坐在一角安靜冥想的樣子就很不對勁,很不符合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活力,現在結合藥物——櫃子上這盒沒剩幾顆的、袋子裏好幾盒一模一樣一看就是常吃的藥,足以推出,他的這個便宜主人有著長期需要治療的病症。
啊……
白高興詭異地產生了幾分愧疚。
聯想這幾天他胡亂鬧騰,非要對方陪自己玩,以及打擾對方自閉的事實,白高興深深地感覺自己傷害到了一個病人。
不行。
不行啊!
白高興認真地看著麵前的黎譜,這個男人,需要嗬護。
他不能再打擾他了。
沒關係,反正他也可以自力更生,加油!
白高興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一通,殊不知自己腦袋亂轉的樣子全部映入黎譜眼中。
黎譜登時疑惑起來。
之前還好好的大白,在飛到他臥室裏,看見床頭櫃上的藥後,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難道是藥的氣味對鳥類有影響?
黎譜麵色一沉,連忙將裝藥的袋子係緊,連帶著那個空盒一起塞進抽屜裏。
白高興眨了眨眼,表示懂了。
不想把自己的痛楚暴露在人前。
鳥也不行。
理解。
他“嘎”了一聲,展開翅膀搖搖晃晃地飛出去了。
事情的發展與白高興想象中一致。
到了晚上,黎譜就又坐到沙發角落,開始自閉。
他下意識伸出想要試探的爪,很快又縮了回去。
他得照顧病人心情。
白高興想,黎譜獨居,本來就很辛苦了,他不能再讓對方覺得麻煩。
於是他老老實實鑽進籠子,看了看食盒裏還剩下三分之一的口糧,估摸著還能撐到明天,倚著籠子邊邊湊合睡了。
時間很快又到了九點。
已經睡著的白高興沒有看到,原本坐在沙發上發呆許久的黎譜,朝著籠子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起身,走到了籠子旁邊。
那雙深色的眼中露出一絲茫然,繼而是探究。在對著籠子裏呼呼大睡的大鸚鵡打量半晌後,才輕悄地回到了臥室。
手機亮起。
【搜索:剛到家三天的大鸚鵡忽然不理我了怎麽辦?】
……
第二天早上,白高興再次被樓下的怒罵聲吵醒。
“……”
習慣了。
白高興打了個哈欠,準備幹飯,轉頭就看見黎譜提著糧食袋子朝這邊走來。
他驚奇地看著食盒迅速變得滿滿當當,糧食瓜子和滋養丸的淡香撲麵而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白高興歪頭看著黎譜,要知道,先前都是他喊他才過來添飯,今天怎麽這麽主動?
不過這句話是問不出來了,黎譜在加完食盒後就走了,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給誰發消息。
【大白有心理創傷,你得慢慢來,這才幾天啊。】
【它已經很親近你了,先觀察觀察再說,反正隨它高興。】
【實在不行,等我忙過這陣我去看看。】
黎譜暗自歎了口氣,按熄手機屏幕,把它揣回口袋裏。
……
起床,吃鳥糧,看黎譜出門晨跑或買菜回來,跟樓下某隻鳥吵架,睡午覺,偷吃人飯,看電視……
黎譜的休假生活太過單調,退休養老都沒這平靜,唯一不一樣的,是近來對他越來越好的態度——比如吃飯時能讓他多偷啃兩口。
但再怎麽樣也比不過開口跟人聊聊天。
憋著的這幾天,他快要瘋了。
白高興在說話這件事上相當謹慎,他不想被當做怪物拉去解剖,又不想傻子一樣天天重複那幾個詞——而且已經說累了。隻能趁夜深人靜或家裏沒人時自言自語小聲嗶嗶,以免語言功能退步。
好消息是他的語言功能不退反進,壞消息是再不說話他恐怕會真的拔毛抑鬱。
這樣的日子循環又三天以後,白高興終於忍不了了。
在這個美好的夜晚,他飛到黎譜麵前,決定坦白。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觀察男人的表情,說:
“其實,我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