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房間裏一片寂靜,隻聽得見少年驚慌過後的喘息。
逐漸明亮起來的陽光下,那雙烏黑眼瞳中的茫然和驚惶被照得更加透明。
被推開的黎譜佇立在床邊,靜靜地注視著白高興,深色的眼底劃過讓人看不透的情緒。
弗蘭克從監視器前抬起頭來,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像是不明白為什麽一直拍得很絲滑的戲,卻突然斷在了這裏。
吻戲慘遭滑鐵盧。
這是未曾想到的意外,就當他以為一切都可以順利地進行下去,突然轉變的局麵著實讓所有人一驚。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滑鐵盧——不是臨時笑場或者位置不對,而是親吻的主角之一,對另一個人表現出了強烈的抗拒。
在少年順利地過掉賭場裏的戲份後,弗蘭克本能地相信在這裏也會一樣順利,然而現實狠狠給了他一擊。
他沒想到……諾亞居然會推開阿多尼斯。
在接吻的戲份之前,兩人明明已經很有氛圍和感覺了,不應該卡殼才對……弗蘭克忍不住皺起眉頭,捋著胡子沉思。
此刻,白高興還未緩過神來,搭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識收緊,抓出了淩亂的褶皺。
他的腿也忍不住向裏蜷縮,扯著被子,把本就窄小的床騰出一大片空隙。
“大家先休息一會兒。”弗蘭克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誌。
緊接著,白高興看到這位大胡子的導演走了過來,關心地問他:“白,你還好嗎?”
“……還好。”白高興含糊地回答,突然想起什麽,猛地轉頭看向旁邊的男人。
他剛剛是不是把黎譜推開了!?
白高興猶記得男人俯身過來的情景,手掌抵住對方胸膛的觸感還留有餘韻。
在那麽重要的戲份的時刻,他卻把人推開……會不會被黎譜誤會成討厭他?
但是他沒有!
白高興的手指幾乎把被套攪成一團,憋悶的感覺重新讓他的臉頰染紅,眼神變得閃爍起來。
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那一瞬間,他的整個心都很亂。
好像有什麽東西即將明朗起來,但他又說不出那種感覺的含義。
白高興悄悄地看了黎譜一眼,試圖從那張臉上看出男人的反應。
慶幸的是,黎譜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剛才發生的一切好像都對他沒什麽影響。他隻是站在那,像一個準備聽從接下來指令的敬業演員。
對啊,他們現在隻是演員而已。
白高興說不清心底突然出現的失落感是什麽,但轉念一想,他讓劇組出現了NG,光是拖後腿這一點就應該難過了。
他的集體榮譽感真是太強了。
不然……他怎麽會難過得有點想哭。
“對不起。”白高興向弗蘭克道歉,然後向其他演員NG時一樣說,“我可以再來一遍。”
“哦……沒關係!你確定沒問題嗎?”弗蘭克對這個在劇組裏年紀最小的少年頗為憐愛,尤其是現在,少年眼眶都泛紅得像是要哭出來了,更讓他充滿了自責。
對於一個不是演員的人,隨便跟人接吻的確很難接受。弗蘭克表示自己很理解。他之前隻記得給少年一對一教了演戲中需要注意的細節,卻忘了說這部分。
是他的失職。
“如果你堅持的話。”弗蘭克歎了口氣。
氣氛再一次恢複了平和寧靜,窗外的陽光已經比之前更加燦爛了,投射在被子上的顏色也更璀璨耀眼。
剛剛起床的少年頂著一頭鬆散下來略微淩亂的發絲,黎譜再一次走到床邊,撐著胳膊俯身,將手掌扶在少年腦後。
還是不行。
在手心接觸到白高興腦袋的瞬間,黎譜就感受到少年僵硬至極的身體,那雙漆黑的眼睛看著他,眼中卻不是屬於此時諾亞的情緒。
他看的當然也不是阿多尼斯。
黎譜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就連被推開時都沒有這種感覺,這一次,反而證實了什麽。
他把貼在少年腦後的手放了下來,主動說了NG。
弗蘭克也看出了氣氛很不對,他敲定了今天的拍攝暫停,還緩和著氣氛說:“反正今天最好的光線也過去了。”
工作人員紛紛應聲,開始收拾東西。
白高興愣了會兒神,掀開被子從**下來,去隔壁屋裏穿自己的衣服。
路過黎譜時,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口,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很快走了過去。
太陽已經升高了,燦爛的陽光被窗戶分割,照進來的部分籠罩了黎譜大半身體,而沒被照到的臉龐,則掩藏在深深的陰影裏。
弗蘭克一抬頭,就被眼前的景象看得一怔。
沒有光的時候,阿多尼斯就是沉重的暗影。
而現在,他卻在自己的演員身上看到了那種深厚的特質。
……是不是該把心理輔導合理安排起來了?弗蘭克走過去的時候特地轉頭,“黎,你還好嗎?”
黎譜收回視線,神色如往常一樣緩和,“我沒事。”
弗蘭克拍了拍他的肩,“沒關係,我們的時間很多,隻是需要一點小小的修整!”
“如果……以後還是不行呢?”黎譜看著導演,仿佛隻是單純問一個演戲上的問題。
“這個……”弗蘭克細想了一下,“你知道我這個人,我當然還是希望你們能正常地拍下來,不想用借位解決問題。”
“不過,如果實在不行……”
“好的,我知道了。”黎譜說完,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知道什麽了?
弗蘭克瞪著眼睛,不明所以。
外麵的走廊上,剛把真正的早飯買回來的枚有樹興衝衝地趕過來,“黎哥!”然後著實一愣。
眼前的男人,看似平靜,實則渾身都透著一股沉重的氣息。
有點沮喪,還有點壓抑。
作為多年的助理,他看黎譜的心情還是很準確的。
枚有樹不知道是不是拍戲又影響了男人的情緒,轉頭看了看,“大白呢?”
白高興換好了衣服出來。
看到枚有樹,他笑著打了個招呼,但在看到黎譜的時候,他又不自然地收了收嘴角的弧度,“……走嗎?”
“走,我把車停下麵了。”枚有樹把另一份早飯遞給白高興,“餓了吧,先吃點。”
“好。”白高興接過早飯,跟在了枚有樹另一邊。
等下了樓,枚有樹才恍然大悟。
他就說怎麽感覺這麽怪!
之前倆人都是親親熱熱地走在他前麵,結果這次左邊一個右邊一個,還誰都不看誰。
……吵架了?
枚有樹不敢吱聲,把人送回酒店後就迅速溜回了自己房間,順手把這事告訴了雷麗。
“奇怪了,我看黎哥前兩天還挺好的,狀態上也都……”
擱在以前,雷麗已經讓他緊盯著了,但這次卻不一樣。
“哦,不用管。”雷麗回的相當冷靜,“他青春期到了。”
枚有樹:???
另一邊,已經回到房間的白高興開始吃飯。
有別人在的時候還好,現在兩個人獨處,氛圍就變得無比尷尬。
他該說點什麽嗎?
白高興偷偷瞄了男人一眼,麵露糾結,解釋他為什麽推開?好像又顯得太刻意、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糾結之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白高興終於吃完了飯,也平複好了心情,一轉頭,黎譜已經躺到了**,背朝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好吧……
白高興眨了眨眼,也覺得有點困了,洗漱一番後躺到**,想著也許睡一覺後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了。
雖然可能很難。
他的思緒到現在還很亂,一想到黎譜,那種奇怪的感覺再一次湧現上來。
白高興心情別扭地睡著了,因為注意力完全都在自己這裏,所以沒有發現,另一張**,男人正捧著手機,在各個網頁穿來穿去。
……
黎譜又刷了幾個小時的感情論壇,睡著前,搜索界麵上還顯示著“喜歡的人為什麽不想和自己接吻”這種問題。
轉眼就到了第二天。
到了該去拍攝現場的黎明時分,卻因天氣不好陰沉沉的,繼續昨天那一幕的計劃就此作廢。
但這不代表其他場景的戲份不能拍了,弗蘭克又帶著演員們去往了賭場,不過由於沒有阿多尼斯和諾亞的劇情,黎譜和白高興就留在了酒店休息。
“今天酒店送的是蘋果汁!”白高興開心地把餐車從門外拉進來,把兩人的食物擺到桌子上。
黎譜應了一聲,把餐具擺好,順手把他的那杯蘋果汁也放到了白高興麵前。
白高興微微一愣。
他們的相處明明跟從前一樣,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又好像哪裏都變得不對。
白高興暗暗地歎了口氣,叉子在可頌堡上戳了幾下。
他好像,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分辨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了。
本以為這種突然不知道怎麽聊天了的局麵要持續到拍完那場戲,結果等下午的時候,達倫和妮蒂婭敲響了他們的房門。
“你們兩個,”達倫興致盎然,“要不要去酒吧玩?弗蘭克說明天天氣也不好,準備放我們一天假。”
旁邊的妮蒂婭也一臉讚同地點頭,“有家酒吧的酒水很出名的,不去一次很虧。拍了這麽久的戲,放鬆一下嘛。”
酒吧!
一直以來隻在外麵圍觀過沒有親自進去看看的白高興眼睛驟然亮了起來,他甚至忘了自己和黎譜還處於奇怪的氛圍裏,回頭道:“黎譜!我們去吧!!”
本來想拒絕的黎譜:“……”
就這樣,在最後一縷黃昏滲入地平線時,四人走進了酒吧。
這是一家主打休閑放鬆的酒吧,很大眾的勁歌熱舞和彩光酒水,來來往往的全是年輕麵孔。
白高興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內部的景色,時不時發出驚歎。
四人直接坐到了吧台。
這裏人很多,有的在舞池跳舞,有的在另一個舞台上唱歌,卡座裏喝酒聊天的也比比皆是,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但也隻是“幾乎”。
進來的一路上,就人不少人被四人驚豔,甚至還有人想上來搭訕,被達倫熟練地拒絕了。
“喝點什麽?”音樂聲很大,達倫抬高聲音問。
“一杯曼哈頓雞尾酒。”妮蒂婭說,“白,你呢?”
“啊?”白高興沒想過來這還要喝酒的事,剛糾結地皺起眉,就聽見黎譜道:“給他一杯檸檬水。”
達倫:“喂,我們是出來玩。”
妮蒂婭看白高興點頭了,又問:“那你呢?”
黎譜:“我也要檸檬水。”
達倫不忍直視。
檸檬水來了,白高興喝了一口,被冰得臉皺成一團。
達倫和妮蒂婭百無聊賴地開始聊天。
白高興從旁聽著,偶爾也插嘴幾句,隻有黎譜安靜地坐在一旁,四周再熱鬧的環境也影響不了他。
“砰。”一杯顏色漂亮的雞尾酒突然放到白高興麵前,一個英俊的男人微笑著道:“請你喝一杯。”
沒等白高興反應,就見旁邊的黎譜伸手攔在男人身前,“抱歉,他不喝酒。”
“好吧……”男人眼底劃過一絲了然,遺憾地聳了聳肩。
“噢喲,這算豔遇嗎?”妮蒂婭湊過來調侃,又對黎譜搖了搖頭,“真是壞了白的好事。”
白高興幹笑了一下。
沒過多久,達倫和妮蒂婭對視一眼,妮蒂婭敲了敲白高興麵前的吧台,“白,陪我去那邊轉轉?”
她轉頭示意,“那邊好像有抽獎的小遊戲,我想去看一下,可以嗎?”
白高興當然不會拒絕,他甚至很積極地站起來,“好啊,哪裏?”
妮蒂婭朝黎譜擺了擺手,“那我先把白借走嘍~”
看著兩人的背影漸漸遠去,達倫咳了一聲,轉向黎譜,“黎,關於昨天那場戲……”
達倫不怎麽會說英語,說起來磕磕巴巴的,嘟囔道:“早知道應該讓妮蒂婭在這裏,我去跟白說。”
“是弗蘭克讓你們來的嗎?”回答他的,是黎譜平緩流暢的法語。
另一邊,白高興已經被妮蒂婭拉到一個她提前訂好的卡座上。
“好吧,我承認,是弗蘭克讓我來的。”妮蒂婭從旁邊路過的侍者手上拿過兩杯香檳,給了麵前的少年一杯,看見他糾結的表情後笑道:“沒關係,這個度數很低。”
關於為什麽弗蘭克導演讓達倫和妮蒂婭來,理由也很簡單。
他們兩個的吻戲拍的很順利,在對角色的詮釋和理解上可能會對兩個人更有幫助。
所以,達倫和妮蒂婭便分頭行動,在酒吧裏一人拉了一個,而妮蒂婭飾演的女主又比較貼合諾亞,所以就這麽分工了。
“不介意的話,能跟我說說你的想法嗎?”妮蒂婭很直接明了地說了,“或者,我來講講我親吻的心理曆程?”
沒想到這種戲也可以講,白高興微微有些臉紅,“好……”他頓了頓,“我可能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區分……”
“那我就拿男主和女主舉例啦。”妮蒂婭道,“兩個人算是情不自禁吧,他們兩個的感情是從日常相處中誕生的,女主照顧受傷的男主,男主也在這期間發現女主的閃光點並欣賞。”
白高興喝了一口香檳。
在妮蒂婭開口的一瞬間,他就開始感覺到了緊張。
然後……他就不受控製地想到了自己和黎譜。
他們好像,也是經常日常相處來著?
“……後來,男主和女主互相發現離不開對方,才有了改變現狀的想法。”
離不開……是這樣嗎?
“怎樣才會覺得離不開對方?”白高興的臉色已經有點酡紅了。
妮蒂婭很熱心地解答:“比如想想分開會很難過啊,如果身邊換一個人會不會習慣之類的,還有未來的生活,願不願意跟他一直在一起。”
白高興開始回憶自己跟黎譜生活的點點滴滴,那些平靜的、快樂的日子,好像就發生在昨天,讓他很想就這麽一直保持下去。
如果換了人,或者離開……
白高興忽然笑了一下。
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一切模糊不清的東西在這一刻顯露出了最真實的模樣。
“這算喜歡嗎?”他喃喃自語。
“當然啦。”妮蒂婭以為白高興又問了個問題,細數她的心得,“喜歡有很多種,但無論是細水長流還是狂風暴雨,都同樣熾熱。”她笑了笑,“不過有時候就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想法,還是得仔細分辨一下才好。”
不用分辨了。不需要分辨了。
白高興一直弄不明白自己麵對黎譜的心情為什麽忽上忽下,但把“喜歡”這個答案填上去後,每一個公式就都成立了。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呆呆地問:“還有嗎?”
……
“你和白——是情侶嗎?”在傳達了一點吻戲的經驗後,達倫終於忍不住問了。
“不是。”黎譜內心補充,現在不是。
“哦,我就知道。”達倫挑眉,就說怎麽可能有情侶在鏡頭前親不下去,
那他就得換一個思路了,達倫開始思考,卻發現黎譜的目光一直盯著一個地方,“怎麽了?”
他也回過頭,發現遠處的舞池那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年一頭雪白的發絲在暗色的環境下格外亮眼,臉上燦爛的笑容更是無比吸睛,旁邊有幾個端著酒的人一直在看他,一看就是打算搭訕。
妮蒂婭摟著少年的手臂,拚命衝這邊揮手示意,而少年似乎也看到了他們,招了招手,看上去是在傻樂。
達倫剛把手撐到吧台上,黎譜已然朝那邊走了過去。
“他喝醉了。”妮蒂婭自責地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他喝了兩杯低度數的香檳就這樣了。”
少年醉醺醺的,遠遠看著還好,近看臉上已經布滿了紅暈。
黎譜將白高興攬進了懷裏。
少年的身體已然有些綿軟,老老實實地不動彈,噴灑在耳邊的呼吸溫溫熱熱,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黎譜暗自歎了口氣。
少年的酒量跟還是鸚鵡時一模一樣。
“那邊還有沒吃完的東西,我去端過來。”妮蒂婭說,達倫也跟了過去。
黎譜攬著白高興往吧台走。
白高興已經醉得發暈了,視野裏滿是五彩斑斕的光線,還有一個看起來很熟悉的影子。
但在路過一個昏暗無人的拐角時,他的頭腦又好像清醒了一瞬,很用力地拉住了身旁的男人。
淺淡的酒氣夾著一絲檸檬的香味撲麵而來,驟然貼近的臉頰讓黎譜不由得僵了一下。
白高興伸手勾住了黎譜的脖子,將人拉得彎下腰來,就像片場時那樣親密無間地抵著他的額頭。
心髒被一點點填滿,繼而變得無比柔軟。
醉意給了他難以想象的勇氣,他張了張嘴,吐出了在這一刻很想說出口的話。
“那場戲……我覺得我沒問題了。”
少年喝過酒的嘴唇濕漉漉的,在燈下閃著誘人的亮光。
“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