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唐玄宗在《假寧令》中規定:“元正、冬至,各給假七日。”眼下還是唐高祖時期,民間也有不成文的規定,正月初五,匠人上工,百官上朝。
正月初六,高長鬆就騎著小毛驢去鎮上拜訪趙德斌。
趙德斌在金沙江旁買了一進的小院,他跟高長鬆在北堂坐下,一扇開滿牡丹的屏風隔開坐具與廳門,趙德斌跟高長鬆笑著介紹:“這是唐國的屏風。”
烏斯藏人也愛舶來品,以唐國為最上,高長鬆看雍容華貴的淺紅色大花,想起了《愛蓮說》中的“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
趙德斌有一副手繪的昌都輿圖,地形或許不很準確,在這年歲卻算珍貴物資,他並不吝嗇於給高長鬆看,趙德斌能成為貨郎中的領頭羊,一重要原因便是他講義氣,從不私藏。
昌都一地的貨郎都服他。
高長鬆湊頭看去,古格在地圖東側,與左貢接壤,左貢的西北方分別是八宿與類烏齊,最後是昌都主城,趙德斌介紹道:“古格的貨郎多往返於八宿與類烏齊。類烏齊富庶,產馬,其他行業卻不怎樣,布匹、瓷器自有從唐而來大商隊在那賣,可吃食等小玩意兒就等我們去賣了,甚至連醬都是從古格來的。”
“類烏齊有一片一望無際的牧場,糧食他們是不產的。”
高長鬆明白了,合著那兒還過著遊牧民族的生活,大多物資都由古格跟昌都供應。昌都人多,是大都城,耕地不多,糧食僅夠自己吃,古格跟其他鎮支援類烏齊更多。
趙德斌說:“眼下左貢的豆腐,都是從十二郎那背去賣的,天寒地凍時,一塊豆腐能存兩三天,我等走慣山路,腳程快,往返兩地很方便。”高長鬆給貨郎的價賤,如果由趙德斌出麵一起買再分就更便宜了,他在貨郎中名聲很好,趙德斌也承情,又說,“可若更遠,像是類烏齊,就帶不過去了。”
“類烏齊沒有豆腐坊,昌都的豆腐坊價高,我是不會去買的。”
這也是為什麽他肯幫高長鬆,也能給昌都、類烏齊的貨郎們多條掙錢的路子。
高長鬆聞弦知雅意道:“等到那幾鎮,還要委托趙郎引薦一二了。”當然是將他引薦給鎮上的吏員啦!
……
初七,高長鬆騎著阿毛出發,倔驢他留在家中,幫李鐵牛駝貨。
左居正年後就往大食國去了,白仙也回於家村旁的小廟蹲著,驩頭又長大了許多,高翠蘭抱不起來了,每天跟屁蟲似的跟著高翠蘭跑。
高長鬆是看他破殼的,可他不知是“有奶便是娘”,還是把自己當成高翠蘭的兄弟,跟她形影不離。
另一廂,高澈也行動起來,他為人踏實憨厚,在於家村與高老莊都很有威望,本因於四娘的關係,跟於姓的兒郎一起幹蓋屋的活計補貼家用,今年高老莊的年輕兒郎也投入其中。
高長鬆帶高澈鼓搗出的火炕在高老莊出名了,高姓的聽說要到各家搭炕別提多高興了,想著要學一手,給自家免費搭。於家村的則到高澈家溜達一圈,出來後眼神變得跟高老莊人一樣興奮。
他們先在倆村搭,恰巧古格鎮上楊晨、金沙樓的掌櫃等來高老莊上走動,與高長鬆拜年,看到此物,紛紛大驚,也說要搭一個。
於是等到正月十日前後,高澈就架著太平車帶一隊的人到古格鎮上。
鎮靠金沙江,楊晨等人直接命家仆去挖黃泥,於是到一月底時,古格鎮上的不少家庭都用上了土炕。
竟然連潘縣令都命下仆來他們這請人去搭炕,高澈這輩子第一次被縣太老爺召喚,對鄉民來說,是人生高光時刻,感動得淚眼汪汪。
……
再說高長鬆,他與趙德斌麾下三名貨郎一同上路,這三名貨郎分別叫武亞夫、周樹亮、朱伸。
貨郎這行當,說不上太體麵,說白了,就是在農村或城市小巷裏流動販賣日用品的小商販。唐宋時期,隨著市民經濟的興起,貨郎這職業也大行其道,待到南宋時,市民階級中甚至誕生了《貨郎圖》,反應民間生活。
唐時的貨郎比起宋來大差不差,他們多是挑著擔,敲撥浪鼓呼喚村人來買貨。
擔有兩種,一是支架式,二是箱篋式。支架式的不適合跑山路,可在村裏售賣時更合適,各式小件塞得滿滿當當,琳琅滿目,觀賞性強。
貨郎走街串巷是要吸引人的,他們甚至會編順口溜,《水滸》中燕青就曾一手撚串鼓,一手打板,唱貨郎太平歌。
武亞夫他們都是挑箱篋的,高長鬆看著,那動作跟挑擔沒區別。
他一路上跟仨貨郎談天說地。
都說“貨郎貨郎,百物琳琅”,貨郎真是什麽都賣,高長鬆在高老莊上喊過幾次貨郎,買的都是零食小件,可跟他們聊完後才知道,大到農具廚具,小到零食玩具都會賣。
武亞夫是三人中最健談的,他直道:“十二郎甭說,在類烏齊,鏟子就賣得很好,唐舶來的扇子、香包、串珠也很受小娘子與讀書人的歡迎。”
哪怕在遊牧的類烏齊,都修了所縣學,養癢序之教,可見烏斯藏的唐風是真的興盛。
朱伸插嘴道:“吃食的話,青菜、茄子、蘿卜、米酒、膠牙餳都有賣,當然了,最近賣得最好是豆腐,吃起來香,也不貴。”他朝高長鬆擠眉弄眼,“以前我等都不常去拿貨,鎮上的店家要價太狠,左貢那地本就窮困,怎會有人買,還多虧了十二郎。”
從古格到左貢共一整天的腳程,途經四個村莊,高長鬆點了下人,發現都沒高老莊多,最少的隻有十一戶人家,村民大半也樸實,隻穿粗布麻衣,有些人的襖特別厚,其中填稻草跟麻布。
這村名為“卯家村”,高長鬆注意到,他們隻買些醋、醬,自己帶的豆腐倒是買了點,可都是一塊、半塊的買,節省極了。
等從卯家村出來,高長鬆賣空了一箱豆腐。
盤算一下,也掙了不少。
朱伸說:“我就說豆腐賣得好,卯家村是左貢最窮的村子都能賣空一箱,更別說其他了。”
高長鬆道:“也是偶然,若是天天都有人來叫賣,肯定就賣不出這麽多,吃食不就圖個新鮮?”
朱伸直搖頭,他覺得高長鬆太謙虛了:“十二郎若說膠牙餳如此我是信的,可也沒看你在鎮上的豆腐坊生意差啊。沒了豆腐還有麵筋,沒了麵筋還有涼皮。實不相瞞,我可愛吃那麵筋了,跟豆醬一起燒,有股肉味。”
高長鬆暗自點頭,可不是嗎,麵筋有“素肉”之名,隻要烹調得當,就能以廉價的豆製品做出肉的口感,這年頭的肉其實不好吃,像黑豬肉本來就肉質粗硬,再加上豬都沒有騸過,怎麽燒都有股腥臊味,他家要不吃雞,要不吃羊,高香蘭她們比起黑豬肉都更愛吃麵筋。
且麵筋比起豆腐也貴不了多少,堪稱物美價廉,每天都能賣好多。
之後高長鬆等人又去了左貢的其他鎮,他奇怪道:“也不見左貢其餘鎮很窮,那卯家村是怎麽一回事。”
左貢其他村人還能穿得起皮子,蓋的房子也很體麵,隻有卯家村,那些房子都可以直接上演《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都是茅草屋。
你說都靠著一個鎮,區別也不至於這麽大吧。
好在貨郎們成日走街串巷,接受的信息量大,都知道原因,朱伸靠高長鬆最近,隻聽他娓娓道來:“十二郎有所不知,我烏斯藏雖說是佛國,也是有些精怪的。”說到這他充滿向往之意地感歎道,“哎,這世上若說有哪是萬全的安全,恐怕就是長安了。”問就是非常向往!
高長鬆:“啊不,長安也有長安的禍事。”
比如貓鬼案,有人濫用厭勝之術等等,要他說,唐國雖興盛,人心也雜,別的不說,唐國的教派就多啊,有拜火教、景教之類的,而且民間巫術也盛行,若有人想搗鬼,實在太容易了。
此外,長安這地紛爭不少,也很容易生出怨懟,他還記得慧眼所見的惡心的蠹蟲。
高長鬆聽完朱伸的話,意有所感,他說:“按你這說法,莫不是卯家村這有妖魔作祟?”
朱伸唏噓:“何止是有妖魔作祟,他可不隻是搜刮民脂民膏,竟然還吃人呢!”
高長鬆嚇一跳,這麽惡劣!
他穿越這麽久,從沒聽過妖怪吃人,愛吃唐僧人的妖怪還停留在故事裏。
朱伸又說:“卯家村旁五裏處有一座小山,名為福陵山,山中有一洞,稱雲棧洞。那洞中住一女妖,聽說跟卯家村有些關係,人稱卵二姐。”
“卵二姐雖然也吃人,也尋供奉,可她還算好說話,你隻要逢年過節送些牲畜便罷了,不惹她,她也不會食人。可不知從何時起,她招了另一妖怪當贅婿,那妖怪可不是好相與的,凶得很呢。一開始是吃腳商,後來聽說還會暴起傷人。”
高長鬆琢磨著,這不大對啊!故事聽起來有點耳熟啊,可他沒想起個所以然來,聽朱伸說到這就問:“沒有請法師來收了那妖怪嗎?”
朱伸說:“那妖怪作祟是十五年前的事,我們金沙寺郎君你也不是不知道,淨塵法師橫空出世前,哪有名滿天下的妙僧呢?倒是找過法師來,對方成了妖怪的盤中餐,後來就沒人敢來了。”
“卯家村的村人害怕那豬妖邪性大發,陸陸續續從村上搬走,其餘行商的也不敢從福陵山一地走,幹脆繞路,這村子自然就不好了。”
高長鬆想著不對啊,他們這不是從卯家村上走的嗎?總不至於是給妖怪送菜的吧?
而且豬妖,哎,相較之下,隻是貪圖美色的豬八戒比起來要好多了。
可能是看高長鬆臉色不好看,朱伸又說;“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前些年卵二姐死了,那豬妖相傳被觀音菩薩點化,開始篤行佛教,再也不吃人了,要不我等怎敢從卯家村走?”
高長鬆心說,這觀音菩薩出場率也太高了,他還以為直到西遊記劇情開始,對方才作為救火員到處收妖怪呢。
他聽說妖怪歸化佛門,好叫鬆了口氣,又隨口問:“那吃人的妖魔叫什麽?”讓我看看是不是被孫大聖一棍子打死的妖怪。
朱伸說:“聽說是叫‘豬剛鬣’。”
高長鬆差點被口水嗆死,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西遊記沒讀好,都不知道豬八戒有這段吃人過往,好家夥,這還敢來給他們家當女婿,他都想一棍子把豬八戒敲沒了!
作者有話說:
高長鬆:把他腦殼打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