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靈秀峰的呼延問雪與師弟妹是一路人,又不是一路人。
說一路,是因他們有都顆劍心。
天下有劍心之人寥寥無幾,僅剩的都成了劍修,他們有仙緣,且世間萬物都不敵他們手中之劍,這樣一群人能互相理解,又能磨練劍術,毗益自身。
呼延問雪的劍術高,年紀輕輕便臻至化境,何人會不慕他、崇敬他?
說不是一路,當然是因為他太富貴,那生活足以讓任何一名貧窮的劍修痛心疾首,默念“窮凶極惡,奢靡至極”!
內心則留著寬麵條淚想:羨慕!真是太羨慕了!可惡,我也想如此富裕,再不濟給我十分之一的錢財我也夠啊!
其實,以往也不是沒有人舔著臉來呼延問雪這打秋風,一開始,呼延問雪也沒有關上大門,隻掃門前雪,他不會對窮困潦倒的師弟妹們主動幫助,可當然餓暈在他洞府門口時,卻也會不鹹不淡地吩咐管家:“領他們吃頓飯。”
掌門隱晦提醒:“徒兒,如此不可,你許了一人,保不齊沒有第二人、第三人,長期以往,那該如何是好?”
當時的呼延問雪還是名清冷的少年,看他模樣,也就十六七歲的光景,他站在那,像一棵雪鬆,枝幹未長至粗壯,卻已有遺世獨立之感。
顯然,他對掌門的提醒不置可否,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證明了掌門的前瞻性。
清晨,揮萬次劍後的師弟跌跌撞撞栽倒在他麵前,仰起瘦癟的臉,奄奄一息道:“大師兄,我好餓……”
呼延問雪:。
剛才揮劍時挺有勁?
下學堂,師弟師妹一左一右夾住這散發冷氣的移動冰山,用可憐兮兮的語氣道:“舍頓飯吧,師兄,我的錢都用去買隕鐵了,為了打劍,已經很久沒吃頓飽飯了……”
呼延問雪:。
沒留下飯錢,怪我咯?
最可氣的是,竟有一日,管家哭喪著臉來他麵前,小心翼翼道:“府主,有件事要跟您報備一下。”
呼延問雪:“何事?”
管家:“後廚的靈穀靈食都被吃空了。”
呼延問雪眉頭都不眨一下:“再買即可。”
管家:“買過了。”
呼延問雪:“?”
管家:“又被吃空了。”
呼延問雪的食量不小,劍修,消耗都大,可他再怎麽吃也隻有一人,且他生活習慣很好,很養生,隻吃六成飽,即便菜做得好,再多也是不吃的。
這世間的好菜色他有什麽沒吃過?錦衣玉食長大的人,不怎麽重口腹之欲。
經過管家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釋,他終於知道自己的師弟妹們多麽窮凶極惡,他們消耗的糧食,不可勝記。
呼延問雪冒冷氣了,此時他的心腸比冰山還要硬,對管家說道:“以後若再來,直接將人丟出去。”
管家領命後大喜,他是不想看見餓死鬼投胎的劍修了,花錢而且費人力,後廚給他們做這麽多吃食也很難。
淩霄派的劍修們知道後也很難過,為疏解此情,他們在醉花蔭下演練一番。
醉花蔭不同於詞牌名中的“醉花陰”,迎春花的藤蔓如瀑布般垂落,千萬朵嫩黃色的花夾雜柳樹般的枝條籠罩一番天地。
花蔭下是一片平整的石台。與詩情畫意的名稱不同,這石台是用作劍修間互相切磋的,此石台乃是天然玉岩所化。
何為玉岩?這是修真界最硬的石頭,誰都知曉,劍修一劍,那劍氣甚至能劈斷山石,可劍氣落在玉岩上,力深的也不過留下一道痕,力淺的更是連擦痕都留不下。
劍修們一方麵以斬斷玉岩為至高目標,另一方麵又習慣在這平整的石麵上比鬥,反正造不成大破壞,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劍修好鬥,按理說三天一小比,五天一大鬥是正常的,可當呼延問雪往醉花蔭處欲測劍氣時,不僅聽見了師弟師妹嗖嗖的劍聲,還聽見他們互相抱怨。
“可惡,究竟是誰壞事的,不是說好輪流去大師兄那打秋風嗎?”
“你去一天,我去一天,如此方能細水長流,一下子把桌掀了,這可好,大家都沒得吃!”
又聽見小師妹凜冽的嗬斥聲:“鼠目寸光,該殺!”
這些話讓呼延問雪的臉色更差,身邊寒意更甚,跟在他身後來醉花蔭的同儕們看見呼延問雪的表情,都往後退了些。
他們不忍離開,接下來,一定是場精彩絕倫的劍術虐打,能見識呼延問雪劍術的機會不多,要珍惜。
這就死道友不死貧道了,哎,等被大師兄打過後,他們的劍術一定能有長足的進步。
果真,接下來半刻,醉花蔭一片鬼哭狼嚎,宛若人間煉獄,過了半晌,呼延問雪頗為狼狽地走了出來,衣服亂了,頭發也散了,可他的氣場凜冽,像寒冬、像劍宇,寒風吹過之地寸草不生,他肆虐過的玉台,也沒有人能站著。
事實證明,大師兄的尊嚴不可挑戰。
之後也不是沒有膽大包天的弟子對靈秀峰的靈草、仙鶴伸出毒手,絕無例外被呼延問雪削了一頓,然而,這隻帶來了一時的清淨。
很快,劍修們發現,呼延問雪在懲戒他們時劍氣格外利,出手更加迅疾,被他削過的人總有新體會。
於是劍修們欣喜若狂,挑釁他更甚,恨不得在呼延問雪眼前上躥下跳。
這是免費的對練工具人啊!
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冰雪聰明的呼延問雪也不會化身對練機器,他決定冷處理,拔過靈草的,撩過仙鶴的,都會得到一張賬單,也不知呼延問雪如何做到,他竟然沒漏下一人。
那些可憐人背上了高利貸,倘若限定時間不還完,就會利滾利,且呼延問雪影響力巨大,聽說他們欠了呼延問雪錢,就沒人敢雇傭他們。
這從根本上斷絕了劍修們的生路,經此一役,呼延問雪在淩霄派地位超然,再也沒人敢挑釁他,撼動他的地位。
*
毫無疑問,葉瀾也是怕呼延問雪的。
當年去呼延問雪那蹭吃蹭喝有她一份。
這種怕並非恐懼對方的劍,怕自己技不如人,而是對金錢、對欠債的恐懼。
葉瀾實在不想回憶,背負巨債、走投無路的自己。
恐懼讓她表情更冷,對呼延問雪的態度更嚴肅,隻見她微微頷首,聲線冷凝道:“大師兄。”
呼延問雪也冷冰冰道:“二師妹。”
這兩尊冰雕對視了一會兒,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到底還是葉瀾先說了話,這是她以求於人。葉瀾高冷道:“我從烏斯藏來,得到一物。”
呼延問雪不說話,他沉默地看著葉瀾,意思很明顯:所以呢?
葉瀾臉更僵硬了:“大師兄可一觀?”從寬袖中掏出一塊香皂。
呼延問雪挑眉,他無聲詢問:這是何物?
葉瀾不得不掀開包裝禮盒,拿出香皂洗手,她的心在滴血,真的好貴好貴!
啊,流淌的是肥皂水嗎?不!是等價的黃金!
大師兄的表情變了,他頗有興致地挑眉,一尊冰冷冷的雕像瞬間有了人氣。
“好物。”這是他言簡意賅的評價。
葉瀾聽此言,像受到鼓勵似的,殷勤地推銷道:“這是高十二郎所做新物,名為香皂。香皂與皂角有異曲同工之妙,可用於清潔身體,比之皂角,它的氣味更好聞、更多元,清潔力度也更大。”她又說,“用它擦身洗衣都是極好的。”
大師兄很感興趣。
葉瀾卻話鋒一轉道:“我想此物應能賣出與白酒同等之價,但其終究是件新物,國人尚且不知這香皂如何用,若是由我等來推,買家難免以異樣眼神視之,於是……”
她以殷切眼神看向呼延問雪。
呼延問雪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直說:“你讓我賣。”
疑問句給他說得像陳述。
葉瀾硬著頭皮道:“正是如此。”
呼延問雪看她,她也看呼延問雪。
“好。”
冷不丁聽見這一聲。
好?
葉瀾竟有些沒反應過來,她後知後覺:好?什麽好?
旋即睜大雙眼:大師兄答應了!
她連忙拍馬屁道:“大師兄實在是深明大義……”
馬屁還沒拍完就聽呼延問雪道:“我有一條件。”
葉瀾渾身一激靈,來了!
……
“香皂?”魃宥看著眼前的禮盒,又看下手的客人。
說是客人,實際上是來請他出山幫忙的窮親戚,像魃宥這樣的大佬,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妖要借他的勢,請他幫忙,又或者想從他那得到一兩句指點,求購些寶貝。
既有所求,不得送重禮?最近風靡大安國的,便是出自淩霄派的香皂。
淩霄派近日可風光了,他們一掃平日窮困潦倒的形象,變得暴發戶起來,以前劍修買隕石,一塊都要磨上三刻的價,眼下他們買十塊,才花三刻鍾來殺價,不也是進步嗎?
劍修:不殺價是不可能的。
劍修能富裕靠的是兩物,其一是酒,其二是香皂。
可又有人說他們自營的隻有白酒,香皂那是靈秀峰的呼延家售賣,跟門派是兩回事。
這種說法很有市場,畢竟香皂不同於烈性白酒,被包裹成風雅的模樣,那些窮得響叮當的劍修,怎會有如此閑情雅致?這香皂非富貴閑人研製不出。
呼延問雪不閑,卻有潑天的富貴。
這也是呼延問雪跟葉瀾他們提的,倒不是說他要壟斷香皂銷量,不給門派了,他隻是提供了商鋪,將這些商品放在自己商鋪售賣。
這招走得妙,白酒與香皂為他名下的店鋪帶來無數客流,那都是些富貴人,衝這兩物來多帶些其他的走是基操,呼延問雪的鋪子靠專供這兩樣掙得盆滿缽滿。
他也是懂些俗物的,沒人嫌錢多,有機會掙,何樂而不為呢?
香皂的名聲大得魃宥都聽過,他這種老家夥不趕時髦,沒喊麾下的啄木鳥買,這還是他第一次打量此物。
看了半天,文科生魃宥並未看出肥皂的成分,又想國中如此多人重金求購,定是安全的。
因氣味好聞,妖族也很喜香皂,人族更不要說了,視拿到一塊為榮。
魃宥想了想,自己是有淨身咒的,平日,灰塵汙水都汙染不了他,這就不需要香皂了。
他也不想浪費手中的香皂禮盒,這玩意兒死貴,能弄到它,賓客定花了不小功夫,不物盡其用又有點虧。
他翻來覆去地想,終於找到了好去處,魃宥撥開衣擺在案前坐下,提筆就給高長鬆寫信。
/十二郎,見字如麵,你我已有大半年不曾見麵,甚是想念。
……勾欄瓦肆有模有樣地建起,附近雲遊的俗講僧與百戲藝人皆匯聚於大安城中,雜戲呈欣欣向榮之勢……/
他花了不少篇幅講自己如何在大安城內搭建瓦子,與百姓們對瓦子的反應,誰叫這是高長鬆離開前留下的構想呢?
大安國的百姓富庶又有閑暇,更別說許多妖族是天生的藝術家,他們就是喜歡唱歌跳舞看雜耍,興致來了恨不得自己也表演一番。
自從瓦子建立,那門票是日日售罄,連茶水費都掙了一大筆。
魃宥事無巨細地寫了下來,最後感歎:“這多虧了高十二郎你啊!”
信中最後他寫自己偶得一盒香皂,這玩意兒最近風靡大安國,價值連城,一塊香皂與一塊黃金價值等同,他想到了遠在烏斯藏的高長鬆,便想把這盒香皂贈予他,聊表心意。
還特意說:“聽聞此物乃是呼延家所出,呼延家是綿延許久的修士大族,祖上出過數位大能,聽聞他們的財富能買下四分之一座大安的城池。”
現在坊間有種說法,說香皂是呼延問雪為開源節流才拿來賣的,他終究是走了劍修的老路,錢花光了,全給老婆了,於是開始為劍變賣家產。
這話魃宥是不信的,他能不知道呼延家多富裕嗎?別說是一名劍修,一打劍修都養得起!
可旁人不覺得,誰不愛聽這種俏皮話呢,人們寧願相信呼延問雪犯了全天下劍修都會犯的錯誤。
魃宥打心眼裏覺得香皂跟高長鬆很合適,先前他陸陸續續積累了不少好物,準備拖人轉交給高長鬆,可惜大安國的人哪怕西渡,也是去唐,是去長安,沒有人去烏斯藏,可恨隻能囤著。
現在卻不同了。
寫完這封信後,魃宥盤點囤積的寶貝,想差不多了,便滿意地點點頭,將它們收入一並不很寬敞的空間扳指中。
他手持信與扳指,來到港口旁,一群遺世獨立的劍修正在迎風擺pose。
這些劍修不用說,是去跟高長鬆做生意的後續部隊。
葉瀾是急先鋒,她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接下來就輪到其他青年才俊了。
其中一叫魏深的,他有一門獨門絕技,門派上下都知道魏深腦子活絡,長了條三寸不爛之舌。
誠然,他與廣大劍修一樣冷,一樣放冷氣,可遇見商販時他就能發揮舌頭上的技巧,拚命砍價。
這次他們從高長鬆那進貨多,難免要談價格。
此外,這群劍修們賺錢天賦一流,腦子活絡得很。
眼前這幅畫麵,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
“經書五卷,送與唐長安永樂宮坊西街十六巷口人家董繡球。”來協助的劍修手上刻刀飛快,在竹簡上刻下姓名地址等必要信息。”
等輪到魃宥,就是“西牛賀洲烏斯藏高老莊人士高長鬆”了。
這群劍修正在當人肉快遞,趕路的同時送包裹以賺路費。
他們還是注重效率的,先畫行程圖,隻有在他們行程上的才會遞送,但因為他們途經揚州、長安幾地,能將絕大多數地兒都涵蓋在內。
這群劍修準備回來時順路送貨,這不就有回程船票錢了?
倘若高長鬆知道他們做什麽,指不定要吐槽:“這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快遞小哥了。”
*
魃宥將對高長鬆的思念寄托在香皂上。信與儲物空間一同轉交給劍修,隻等高長鬆在幾個月後接到他的好意。
哎,高十二郎,什麽時候能再來大安呢?到時一定要把酒言歡。
……
“阿嚏——”
高長鬆打了記震天動地的噴嚏。
東勝神洲的劍修小哥們來得很及時,趕在商隊開撥前來到烏斯藏,帶走了大批的貨物。
聽他打噴嚏,冷麵魏深生疏地關心道:“十二郎可受寒了?”換一個人,他絕對一個眼神都不帶給的。
高長鬆看著紛紛揚揚的柳絮道:“不過是柳絮紛飛,刺激到鼻腔罷了。”
春日到來後,高老莊小溪旁的一排柳樹給高長鬆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以往他就有些柳絮過敏,今年更來勢洶洶。
高長鬆這話本是讓他們不要關注,誰知有名劍修耿直地問:“可要我去把柳樹給拔了?”
高長鬆大驚,什麽鬼,劍修倒拔垂楊柳?算了吧,還是將典故留給魯智深吧!
盤貨時,魏深想起烏斯藏的派送單,高長鬆排在第一個,很是顯眼。他趕忙將魃宥的信與包裹拿出來,交給高長鬆。
高長鬆第一反應:你們這些劍修也太會做生意了!
不,這已經到了隨時都在開源節流的境地,這種精神是他沒有的,倘若他有跟劍修一樣的拚勁,旁的不說,生意定會比現在大。
他選擇先讀魃宥的信。
魃宥的信比較厚,事無巨細地交代了大安城的變化,當然,身為被高長鬆才華所迷倒的男人,他不忘記催稿,以春秋筆法詢問高長鬆最近有沒有出新本子,再不濟再不濟也該有些構想吧?
高長鬆略有些心虛,回家後將此事全忘了!
哎,下次下次,馬上路途遙遠,他有的是時間構思咕咕。
他看見魃宥的描述,尤其是勾欄瓦肆的成功,還是很高興的,高長鬆以前就認為,雖然唐時中國國力強盛,可論百姓生活得最好的朝代,那定然是城市階級擴張的宋。大安始於宋又高於宋,人妖共存的和諧畫麵,在這時代也是獨一份的。
他很喜歡這國度,自然希望她變得更好。
然而,再看著再看著,高長鬆的表情就不對勁了,尤其是到最後,他忍不住打開空間戒指翻找肥皂禮盒,果不其然掏出來了。
高長鬆哭笑不得,這也太巧了!
劍修們注意到了,也很驚訝,以香皂贈肥皂的創造者,聽來就很怪。
不過,大安國人大多沒聽說過高長鬆之名,這也是他授意的,所謂懷璧其罪就是如此,高長鬆可不希望別的商人來擾人清夢,更何況,倘若他名聲流傳太廣,連食人妖魔都知道了,路上不是增添被吃的概率嗎?
高長鬆忍著笑收下了那一盒香皂,次日又回了好厚一封信。
這封信委托劍修們漂洋過海,帶到魃宥的手裏,劍修們當然不讓地答應了。
這些劍修沒有在烏斯藏多留,主要是高長鬆這最近工作太忙,沒空與他們耗,東行迫在眉睫,倘若入夏,那就太熱了。
終於,在劍修們離開半旬後,商隊的前期工作都組建完畢,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