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為愛俯首稱臣。◎
74
車庫中。
勖北壬把手提電腦打開, 遞給孔如琢後,自覺地下車,找了個不近不遠的地方貓著抽煙去了。
他這是避嫌,免得被人看到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適。
這樣體貼, 怪不得能在蒲又崇身邊這麽久。
孔如琢若有所思地掃他一眼, 便收回了視線。
電腦上,一個個錄製好的監控視頻按時間排列。
孔如琢隨便挑選了一個打開, 下一刻, 便是一聲極為刺耳的槍響。
畫麵上, 是一片並不純粹的黑。
燈光淩亂, 在視網膜中留下深深淺淺的白色光斑, 照亮出幾個身影。
哪怕這樣昏暗, 可孔如琢還是一眼便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蒲又崇。
他身形很高,肩寬背闊,戰術皮帶束出細窄的腰身, 站在那裏, 如鶴立雞群。
圍著他的男人魁梧至極, 並不講什麽江湖道義, 向著他一擁而上。
他不疾不徐, 姿態幾乎稱得上優雅, 一腳將逼他最近的那個人踹了出去。
修長的指尖, 偶爾亮起一點淩厲的光, 是他握在手中的□□,銳不可當地劃出猩紅的痕跡。
除了最初的那聲槍響,一切都發生在沉默之中。
唯有擊中人體時, 那種沉默如同水袋的聲音, 還有吃痛的悶哼, 在他的每個動作間,都帶給敵人更重的打擊。
某一刻,他忽然抬起眸來,狹長鳳眸之中,一片森然冷意,眼尾被濺上了幾顆血珠,似殷紅相思子,將他原本清雋英俊的麵孔,襯出了一點鬼魅的豔色。
透過監控鏡頭,兩人似乎穿越了光陰,四目相對時,孔如琢猛地心跳加速。
哪怕明白,這已經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她仍忍不住為之驚心動魄。
可也不過須臾,他便轉開視線,軍靴重重踹在一人腹上,左手中的匕首優雅地拋入右手,反手貼著迫近的敵人下頜,輕輕一劃。
刀光雪亮,血色穠酣若玫瑰。
他如修羅,亦或是煉獄中重返人間的惡鬼。
眉目冷戾間,偏有殊灩風流。
視頻到此,戛然而止。
孔如琢沉默片刻,點開了下一段。
下一段視頻中,光線亮了許多。
照出一間尚屬幹淨整潔的屋子。
屋子不算太大,蒲又崇坐在桌後,手指間漫不經心地轉動一隻小巧的魔方。
魔方六麵的顏色被混在一起,而他指尖蒼白,如同把玩一段虹光。
視頻的拍攝角度固定,並不能看到他對麵坐著的人。
隻能聽到一把沙啞的嗓子,用標準的上東區英語問他說:“你來是為了什麽?”
蒲又崇聞言,鳳眸微挑,帶著一點嘲弄的似笑非笑,語調淡淡道:“來殺你。”
不是回答。
而是通知。
那人笑了:“你已經是階下囚了。”
“在幹掉了你十幾個手下之後。”
蒲又崇指尖轉動間,已經將魔方複原。
鮮豔的色彩,回歸本該歸屬的位置。
他隨意地將魔方丟到桌上,魔方滾動著,最終停在了桌子中間。
朝上的那一麵上,赤紅一片。
“如果這就是你的世外桃源,不得不說,你活得更像是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
那人沉默,半晌,低聲道:“你和你的兄長,絲毫沒有相似之處。”
蒲又崇勾了勾唇角:“我的兄長是謙謙君子。”
“岇他的確是個君子,甚至連我這樣的人,他都願意和我結交。”那人歎息道,“其實我不想殺他。”
蒲又崇語調不變,似是隻是隨口問道:“他太囉嗦,我小時候被他念得太多,也會想找個人把他打暈。”
“他的關懷備至,令人如沐春風。如果不是……”那人忽然一頓,“你在套我的話。”
被看穿了,蒲又崇也不覺得失望。
隻是微微一笑:“我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有什麽事,不敢讓我知道?”
可那人不再說話了。
視頻裏傳來聲響,是那人站起身來走了出門。
大門合攏,燈光也熄滅。
孔如琢看到蒲又崇坐在那裏,像是一樽凝固的雕塑。
巍峨而冰冷,孤獨卻又執著。
他是故意失手被擒,為了尋覓到所有,曾經參與殺害他兄長的人。
他要的不是隻有主犯伏誅,而是一網打盡。
“蒲又崇。”孔如琢望著視頻中,他沉默的身影,忍不住輕聲道,“你那時,又在想什麽呢?”
後麵的幾個視頻都平平無奇,全是蒲又崇待在房中無所事事的畫麵。
若不是背景一直沒變,孔如琢幾乎要懷疑,他是在度假。
一點階下囚的自覺都沒有。
孔如琢望著屏幕中閑庭信步的蒲又崇,輕輕地笑了一下,這才按下了快進。
視頻飛速向前,無數時光錯落。
孔如琢指尖微微一顫,點下了暫停鍵。
光線明亮到幾乎刺眼。
畫麵中,蒲又崇雙手被縛在身後,坐在一張金屬椅上。
他背脊挺直,白色襯衫領口處,蹭著一抹淡紅的痕跡。
這一點豔色,要整個畫麵都冰冷詭豔起來。
孔如琢下意識地握住自己顫抖的指尖,看著蒲又崇額上滾落下的汗珠,還有他腳邊滾落的空藥瓶——
他的頸中,一處針丨孔尚在滲血。
穿著白色製服,像是醫生的人站在他的麵前,用手電筒照射他的瞳孔,觀察他的狀態。
而後轉頭用俄語說:“已經可以了。”
孔如琢沒有學過多少俄語,能聽懂一點也是因為之前拍戲時候有所涉獵。
她有些費力地聽醫生下命令,似是要人通知,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要做什麽?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又是幾個穿著白色製服的人,其中一個,手裏拿著一隻白銀的吊墜,垂落下來,在蒲又崇麵前輕輕地晃動。
催眠?
這場麵有些好笑,可孔如琢笑不出來。
地上的藥瓶,蒲又崇額上的汗,血液中檢測出的莫名的化學成分,還有這些看似神棍,卻又穿著醫生製服的人。
是……吐真劑?
孔如琢從不憚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些人,哪怕他們看起來文質彬彬,像是在實驗室做一項試驗一般,耐心而滑稽地晃動了近五分鍾吊墜。
隨著時間的流逝,蒲又崇額上的汗一顆顆滾落,幾乎打濕了領口,而他呼吸粗重起來,似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終於,最開始那個人說:“問吧。”
孔如琢以為他們要問關於蒲家的私密,可拿著吊墜的人,問出的問題卻令人啼笑皆非。
“你的妻子是誰?”
蒲又崇垂著眼睛,沒有回答。
那人又問:“你愛你的妻子嗎?”
漆黑的眼睫輕輕一顫,蒲又崇緩緩抬起眼來。
那人重複:“你愛你的妻子嗎?我聽說她很美麗,你現在能在腦海中想象出來她的樣子嗎?”
人體的奇妙之處就在於,越是想要控製不去想象,卻反倒會立刻在大腦中描繪。
蒲又崇皺起眉來,終於開口:“你們想要做什麽?”
那人沒有回答,展開手中的一張圖片。
那竟然是孔如琢的照片。
蒲又崇的瞳孔收緊,冰冷的戾氣彌漫,似是脫去偽裝的獸,這一刻,將要擇人而噬。
“你們要對她做什麽?”
“我們不會對你的妻子做任何事情。”醫生將照片掛在他的麵前,而後說,“現在,回憶你和她最美好的過往吧。”
話音落下,醫生按下一旁的按鈕。
淡藍色的電流通過椅子,不足以致命,隻會帶來最刺骨的痛。
以蒲又崇的毅力,也發出一聲悶哼。
醫生的聲音,還陰魂不散地響著:“回憶你和她的美好過往。你愛她嗎?可你每當想起她的時候,都會帶來痛苦。”
電流停止,不過須臾,便又被開啟。
痛苦一次次被拉長,每一次,都如同望不見盡頭的永恒。
醫生的聲音變得**:“這份愛這麽痛苦,你還要繼續愛她嗎?”
“隻要你不愛她……你就不會痛苦了。”
手指死死握緊,孔如琢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無力阻止錄像中的一切,隻能任由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按照既定的事實,繼續向前。
醫生還在蠱惑著:“那些回憶,也沒有那麽幸福對嗎?隻要你說,你不愛她,我就立刻停止你的痛苦。”
這個實驗……很荒唐,也很殘忍。
用巴浦洛夫訓練狗的方式,來訓練一個人。
將孔如琢和痛苦對等,又用結束痛苦來誘導蒲又崇說出那句“不愛”。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隻要蒲又崇開口,心防的崩潰,便再也不會止住。
孔如琢望著蒲又崇。
他像是將要碎裂的冰山,又或者布滿了裂痕的玉石。
電擊的痛苦,令他頸中同手臂上,都浮起猙獰的血管脈絡。
唯有一雙眼睛,仍舊如星月日炎,明明不可逼視,冷得令人心生畏懼。
第一個人聲音有些顫抖,用俄語說:“讓他把頭轉開”
有人上前,剛要觸碰蒲又崇。
剛剛還看起來脆弱至極的蒲又崇,猛地抬手,攥住了那人伸過來的手,而後向下一折。
骨骼斷裂的聲音傳來,一道響起的,還有那人吃痛的慘叫聲。
手銬不知何時被他弄斷,此刻從他的腕上滑落。
蒲又崇隨手抽出放在一旁的注射器,上麵銳利的針尖閃動著凜然的寒光。
醫生們瑟瑟發抖,向後退去,直至退入鏡頭看不到的死角。
孔如琢隻能聽到他們絕望地喊著。
“他不是失去行動能力了?”
“注射的劑量不夠?”
“救命!救命!”
幾個呼吸的時間,喊叫聲就消失了。
鏡頭中又出現了蒲又崇的身影,他掌中扼著醫生的脖頸,語調冷淡地問:“給我注射的是什麽?”
醫生喉中擠出幾聲艱難的聲音:“……新研製的致幻劑……”
“目的?”
醫生不語,蒲又崇手指收緊:“我的耐心有限,不要讓我問第二次。”
“實驗……是否能用藥物和痛苦,來摧毀一個人的意誌……改,改變他最堅定的心意。”
“原來如此。”蒲又崇輕笑一聲,“連你們也知道,我很愛我的妻子?”
醫生不明白他說話的意思:“是……我們知道,你很愛你的妻子。”
“用痛苦掩蓋愛意。你們這個論題,確實很有意思。”
在醫生將要因窒息而昏迷時,蒲又崇終於鬆開了手。
醫生滾在地上,懼怕地望著他。
蒲又崇卻毫不在意,隻是取下那張孔如琢的照片,溫柔地用指尖拂過她的麵容。
照片中,是孔如琢十八九歲的模樣。
一身紅裙,鮮衣怒馬,眉眼灼灼如火,美得驕縱桀驁,似是天上最閃耀的那顆星辰。
他的星辰。
他的瀲瀲。
“可惜這樣的痛苦,同我對她的愛相比……”
“實在,微不足道。”
這一段錄像最後的一幕,便是蒲又崇唇角翹起。
所有人都倒在地上,隻有他,立在那裏。
身體因為藥物的作用微微顫抖,血沿著指尖一顆顆滴落在地,可他凝望照片時的眼神,偏偏溫柔至極。
灰藍色的光映在孔如琢的麵上。
她麵無表情,唯有唇緊緊抿著。
雪白的指尖快速敲打鍵盤,無數個視頻同時展開。
視線掃過重複的畫麵,孔如琢幾乎下意識地規避那些,做實驗的部分——
這樣的實驗,並不隻發生了一次。
這一次,因為蒲又崇的反擊,讓那些人認識到,他是一隻困在籠中的獸,就算折斷羽翼,也有給人致命一擊的能力。
所以後來的每次實驗,安保都嚴密了數十倍。
□□的摧殘、精神的虐待,手電筒直射眼睛,不眠不休的磋磨。
孔如琢以為自己可以承受,可原來,她比自己想象中要懦弱許多。
她幾乎想要嘔吐,想要逃離這夢魘一般的場麵。
她隻是見證,便已經這樣絕望,親曆一切的蒲又崇,又該是什麽樣的感覺?
明明隻要承認,自己不愛她了。
他們就會放過他。
可他偏偏不要。
“真傻。”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要笑,卻又那樣悲哀,“你服個軟,告訴他們你不喜歡我了又能怎麽樣?我又不會怪你……”
可他聽不到她的聲音,所以固執己見。
孔如琢也沉默下去,點開了最後一段視頻。
最後一段視頻,光線變得溫柔了很多。
像是黎明之前的鴨殼青一樣的光芒,自頭頂的天窗緩緩落下。
蒲又崇坐在地上,半倚在床邊。
他閉著眼睛,像是累極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作。
漆黑的發,淩亂地垂在麵上,遮住了他清臒蒼白的麵孔。
領口的衣扣沒有係上,能看得到鎖骨往下,斑駁的傷痕。
他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著,忽然睜開眼睛,瞳孔有些恍散地盯著頭頂的光。
光柱中漂浮著無數透明的灰塵,他像是想到什麽,艱難地伸臂,抓住了一旁的杯子。
杯中還有一點水,大概是放了很久,有些不幹淨了。
蒲又崇削薄的唇瓣,因為幹燥而皸裂起皮。
可他隻是看了一眼水杯,見裏麵有水,便側過身去,將那僅有的一點水,倒在了身旁的花盆中。
盆中原本的植物已經死了,留下枯黃的殘葉,唯有角落裏,還長著一朵很小很小,白色的花。
花瓣隻有五片,枝葉伶仃,像是被風一吹,就要折斷。
蒲又崇凝視著這朵花,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瀲瀲。”
這笑下一刻便被痛楚所掩蓋,蒲又崇將頭抵在床沿,手死死地攥住垂下的床單。
他的肩胛凸起,像是窮途末路的鷹,墜入荊棘,每一次掙紮,都帶來更大的痛苦。
可哪怕這種時候,他也特意避開了那盆花,像是生怕會傷害到那朵被他叫做“瀲瀲”的花。
孔如琢幾乎無法呼吸,隻能也死死地攥著心口處的衣襟。
不知道過了多久,畫麵中的蒲又崇終於放鬆下來。
他背靠著床,頭向後仰去,修長的頸中,喉結也因為消瘦,而越發突出分明。
“他們想讓我不愛你。”他像是喃喃,又像是對著孔如琢,輕輕地說,“老婆,我想你了。”
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視線。
孔如琢望著蒲又崇唇邊的淺笑,忽然生出了巨大的恐懼。
如果他們真的成功了……如果蒲又崇真的不再愛她。
她該怎麽辦?
在她不知道的時刻,他墜入黑暗,卻沒有一刻,曾經升起將她放下的念頭。
要有怎樣深的思念,才能抵消那連綿不絕的痛苦。
孔如琢再也無法忍耐,終於失聲痛哭。
無人知曉,安靜的地下車庫中。
驕傲的孔雀垂首,為愛俯首稱臣。
在最盛大也最黑暗的回憶中,刻骨銘心,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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勖北壬抽完一包煙,又蹲在那裏打了幾把定級賽,掉了差不多四五百分之後,終於被隊友舉報得禁賽了。
算算時間,孔如琢看的也差不多了。
勖北壬伸個懶腰,往車邊走去。
開門前,猶豫一下。
不會還沒哭完吧?
勖北壬躊躇的時候,車門卻突然開了。
車內,孔如琢靜靜坐在那裏。
勖北壬掃了一眼,看她除了眼眶有點紅,好像情緒還挺正常,總算放下心來。
“看完了?那我就走了。”
“勖先生。”孔如琢喊住他,“我有件事,想要請教你。”
“什麽事?”
“你們是不是懷疑身邊有人背叛了你們?”
勖北壬猶豫一下:“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隻是確認一下罷了。”孔如琢微微地笑了一下,“能幫我個忙嗎?”
勖北壬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其實你可以直接讓蒲三幫你,他比我有本事多了。”
“不能告訴他。”孔如琢眼波流轉,桃花眼尾泛著灼灼的紅,明明柔弱至極,偏有一線鋒芒,冷而瑰麗,“這件事,我要瞞著他去做。”
勖北壬被她的容色所懾,竟然第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而後反應過來。
媽的,美人計!
那他也不能出賣兄弟!
可孔如琢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如果不幫我的話,那我就自己去做。萬一遇到危險,說不定就回不來了。到時候,蒲又崇肯定會發瘋。”
勖北壬:……
他上輩子,是不是欠了蒲三很多錢啊。
怎麽蒲三奴役他,蒲三老婆,也要這麽折磨他!
作者有話說:
蒲總是靠想著小孔雀熬過來的,他真的好愛!
-
今晚想早點睡,就沒有二更啦qwq
感謝在2023-07-05 05:37:50~2023-07-05 23:35: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DUMPLING、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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