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堪托付
◎怎麽會忽然想起他。◎
容清棠不知衛時舟是也喜歡作畫, 還是有什麽別的用意,又或者說他僅僅喜歡製取顏料,所以才會去拜那位老先生為師。
但衛時舟再溫潤隨和也是皇帝, 容清棠覺得自己應不會像老先生說的那樣,找衛時舟幫自己製取顏料。
看著手裏那個花紋別致而極具質感的木盒,容清棠想起懷文師兄一開始說的話,轉而問:“師兄為何原本想拿它賀我和離?”
“不是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
懷文一貫冷淡平和的臉上有了些笑意, 反問道:“寺廟又做錯了什麽呢?”
容清棠很少見到師兄有這般幽默風趣的時候, 也笑著道:“那看來是這樁婚事錯了。”
懷文搖了搖頭, “是那個人不對。”
“這一年以來謝聞錦一直待你不好, 你們和離, 師兄是讚成的。”
“我知道, ”容清棠神色柔和, “你和師父師娘總會支持我。”
當初容清棠和謝聞錦成婚後不久, 便曾同懷文說過, 無論謝聞錦到底因何苦衷而待她冷漠, 她都隻會在王府裏待一年。
一年以後, 若謝聞錦仍將她和這樁婚事排在最末,假借保護之名行隱瞞與傷害之事, 容清棠會與他和離。
容清棠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自她有記憶起父親便已被罷官抄家, 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但父親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 從未讓她受過任何委屈。
自在那場饑荒中相識,柔藍和群青、綠沈他們便願以命相護, 用萬分誠摯的情意陪伴在容清棠左右。
而有了疼愛她的師父與師娘之後, 容清棠身邊還多了幾個待她很好的師兄。
容清棠已擁有那麽多甘美甜潤的果子, 內心充盈而滿足,絕不會因為那顆澀口畸形的而委曲求全。
是以她棄了一段所謂深情的關係也不足為奇。
懷文看著才十七歲的師妹,溫聲道:“前塵往事盡可隨它湮滅,可堪托付的良人或許不會來得太遲。”
容清棠抬眸望向他,問:“師兄指的是?”
懷文輕輕搖了搖頭,隻是說:“我亦不知那人是誰,需得師妹自己遇上了,才能認出他來。”
沒來由的,容清棠心底忽然浮現一道清瘦頎長的身影。
她不自覺地微怔了幾息。
怎麽會忽然想起他。
*
棲霞山獵苑一角。
劉楚楚正垂首站在自己父親眼前。
“賜婚的旨意已經定下了,即便是我也不能違逆。”劉相沉聲道。
劉家再勢大,君臣之別也仍然存在。劉相再疼愛自己唯一的嫡女,也不可能因為女兒的婚事拚上劉家幾代人的積澱,就此與皇室撕破臉。
到時恐怕他們這位年輕的帝王會更有理由將劉家連根拔除。
“如今你要麽遵旨嫁給謝聞錦,要麽在大婚之前便死在相府內,或是有別的什麽辦法,你也盡可以去試,莫將整個相府都拖下水便是。”
劉楚楚低垂著眸子,安靜了許久,才問:“父親放棄我了,對嗎?”
所以才會明知謝聞錦昨夜在山林中摔斷了腿,很可能就此落下殘疾,卻還是讓她奉旨嫁給謝聞錦。
聖旨上寫明,要求劉楚楚與謝聞錦在三日之後便完婚。劉楚楚從未想過,貴為相府千金,自己竟不得不如此倉促地出嫁,還是嫁給一個心係他人的殘廢。
劉相眉心緊蹙,責問道:“難道我不曾苦心為你謀劃嗎?”
可昨夜的宴席之後,他派去的人不僅沒能殺死那個容氏女,還被皇帝反將了一軍,以賞賜之名斷了劉楚楚嫁進宮中的可能。
“父親不是一直不允許我與謝聞錦來往嗎?為何賜婚的聖旨下來時,您毫無異議?”劉楚楚忍不住問。
“到底是無能為力,還是不願冒險?”
“你不是一直都想嫁給那個廢物嗎?!”
被女兒戳破心思,劉相惱怒道:“我為你鋪好了路,是你自己無能,比不過那個容氏女!”
“如今她飛上枝頭,眼看著就要從罪臣之女成為皇後,你卻隻能嫁給一個她棄如敝履的男人,你終於如願了?”
“既然進不了宮,你嫁給謝聞錦或王聞錦、李聞錦又有什麽區別?!”
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劉相氣憤不已,額角青筋暴起。
“您說得對。”
一字一字認真聽著,劉楚楚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心底一片悲涼。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劉楚楚知道,父親對她的所有疼愛與教養都是為了家族的榮譽,她隻是一粒被打磨得十分漂亮精致的棋子。
必要時拿出去示於人前,與人對弈。
而棋局散了,隨手放置於任何地方都可以。
她以前為何會那般癡戀謝聞錦,即便因為他而惹父親生氣也不悔改?
不過是因為幾年前的上巳節,隻有謝聞錦看出劉楚楚其實有心想嚐嚐路邊貨郎叫賣的糖人。
自幼習得的禮儀規矩不允許劉楚楚碰那些廉價的吃食,她不敢命人去買。是謝聞錦買來送與她,還笑著同她說可以背著父親偷偷嚐,不會有事。
父親大概不會相信,他精心栽培的大家閨秀,隻因一個糖人便把心意交付了出去。
如今劉楚楚已不想再委屈自己去喜歡一個滿心滿眼都隻想著另一個人的男子,可一道聖旨卻要把她和已經差不多是個廢人的謝聞錦綁在一起。
而為了大局考慮,父親會對此坐視不理,對她也隻有失望。
劉楚楚都知道。
劉相心煩意亂,不願再與遇事隻知流淚的廢物多費口舌。
但他正欲離開時,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劉楚楚肖似她的亡母,五官精致,氣質學識也都出眾,美得無可挑剔。如今頰邊掛著晶瑩的淚,便更應了她的名字——
楚楚動人。
很難會有男人不對這樣的女子心動。
即便是坐擁天下美人的皇帝。
劉相心底生出一記險招。
他態度放緩了些,對自己的女兒道:“你是相府唯一的嫡女,我不會讓你受委屈。凡事父親都會為你考慮籌謀,先回府罷。”
“還不到徹底絕望的時候。”
他精心養育了十幾年的國色牡丹,總要有盛開的那日。
無論以各種方式。
*
春光如練。
春日宴已經結束,若無意外的話,眾人關心的事也已差不多塵埃落定,大臣們陸續帶著家眷離開了棲霞山獵苑,乘坐著車馬往長安城中去。
容清棠和柔藍等人也回到了雲山寺中。
因著返程時衛時舟仍邀了容清棠與他同乘一車,是以直到回到寮房,容清棠才有空和柔藍閑談。
“昨夜我離開營帳後,你可有被嚇著?”
柔藍搖了搖頭,柔聲道:“群青讓我沒得到他的消息便不要走出營帳,而等我走出去,營帳外的屍體已經都被抬走了。”
群青不願讓柔藍看見營帳上殘留的那些駭人的血跡,還讓她先閉著眼跟著他走遠,再命人重新搭了座營帳。
知道群青果然把柔藍保護得很好,容清棠很欣慰。
“他是個知道疼人的。”
柔藍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說:“陛下待姑娘也很好。”
容清棠聞言愣了愣。
懷文師兄今日也同她說過這話。
衛時舟待她的好,她身邊的人都能看出來,容清棠自然也看在眼裏。
可衛時舟與她之間,和柔藍與群青之間是不一樣的。
容清棠不會忘,也不會誤會什麽。
*
太陽西沉,圓月東升。
入夜之後的雲山寺格外寂靜,隻偶有雲雀振翅飛過發出的聲響。
待在屋內翻看書籍的容清棠卻覺得心有些不靜——
沒來由的,她總隱隱覺得今夜或許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容清棠推開門走到寮房外,對正在守夜的群青說:“今夜無論有任何動靜,都叫醒我。”
“是。”群青應道。
容清棠遠遠地朝衛時舟住的寮房那邊看了一眼,才轉身回到自己房中。
他的武藝不在群青之下,又有禁軍暗中護衛著,應不會有什麽意外。
但夜深人靜時,雲山寺內的一角,有一名盛裝打扮的女子正無力地扶著牆壁,跌跌撞撞地往某個方向走去。
是劉楚楚。
為了找回意識,她的手指在牆壁上狠狠擦過,指甲斷裂開來,在牆上留下淩亂的血痕。可短暫的清明之後,渾身滾燙的熱意和心底不知名的渴求便讓她重新陷入混沌之中。
劉楚楚沒想到,父親竟會命人在她的茶裏下藥,又為她梳妝打扮,將她送來了雲山寺內香客們借住的寮房附近。
父親還命人傳話於她,說今夜會是她最後的機會。
劉楚楚用力掐了掐手心,強撐著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顧不上失望難過。
她隻隱約記得父親的人告訴她,走到這個庭院之後,往西是容清棠的寮房,往東才是陛下暫居之所。
作者有話說:
拎起我的讀者們輕輕抖一抖,會掉落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