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寵辱不驚

◎被一隻帶著涼意的手捂住了嘴。◎

餘內侍剛宣讀完立後的旨意, 此時大臣們還未得令起身,大帳內因為這突生的變故陷入更深的沉寂中。

無人敢再發出任何聲響,更無人敢靠近去看看謝聞錦的情況。

就連離他最近的謝聞諶都一臉淡然, 似乎並未發現謝聞錦有任何不對。

隻有回首看見這一幕的劉楚楚下意識腳步微移,又生生頓在原地,沒有貿然向倒地的謝聞錦走去。

她不該去,也不能去。

而大家都被謝聞錦倒地時的動靜提醒了一件事——

陛下選定的皇後,前不久才與謝聞錦奉旨和離。

今夜劉相的女兒沒被擇為皇後, 也不是大臣們推舉的任何一位適齡女子, 眾人都沒想過會是這個結果。

謝聞錦此時嘔血暈倒, 臉上還帶著明顯是被人毆打過之後的傷痕, 方才就連太後也提到了“君奪臣妻”這四個字, 會不會真是……

無人敢細想下去。

“臣女領旨謝恩。”容清棠適時叩首道。

聲音裏無悲無喜, 端的是儀靜體閑。

餘內侍連忙將兩代帝王親筆寫下的聖旨捧至容清棠麵前, 容清棠垂首俯跪於地, 抬高小臂接下了聖旨。

衛時舟站起身, 行至容清棠身前, 微微傾身, 親自抬手將她扶了起來。

“微臣恭祝帝後和睦,國泰民安。”

今夜一直不曾有任何反應的劉相闊步行至大帳中間, 恭謹地行了跪禮,高聲道。

其餘人也如夢初醒般地齊聲道:“微臣恭祝帝後和睦, 國泰民安。”

本還未行立後大典, 容清棠還不算真正的皇後。但劉相既然做出如此反應,便說明他對立後的旨意並無異議。

劉楚楚也隻得咽下所有的憤恨與不甘, 禮數周到地朝陛下和容清棠行了禮。

衛時舟眸色冷淡地瞥了一眼劉相, 視線掠過謝聞錦那處的狼藉之狀, 道:“眾愛卿平身吧。”

“謝陛下。”

衛時舟收回目光,隨即輕描淡寫地說:“謝郎中於禦前失儀,著降為禮部儀製清吏司主事。”

謝聞諶替謝聞錦領了命,隨即吩咐安王府的人將仍在昏迷中的謝聞錦抬出了大帳。

見陛下毫不避諱,剛下旨宣布要立容氏女為後便降了謝聞錦的官職,大帳中的官員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在神色中露出一絲端倪。

太後本以為劉相會抓住容清棠的身份和她曾嫁過人一事出言反對立她為後,不曾想劉相卻是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讚同的大臣。太後心裏一時更加憋悶,不再久留。

而看著太後被一旁的侍女扶著從大帳中離開,衛時舟並未言語,隻是朝餘內侍遞了個眼神。

餘平川會意,也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

走出大帳後不久,太後便沉聲吩咐身旁的侍女:“今夜命人找機會除掉那個容氏女,做得幹淨些。”

“奴婢遵命。”侍女應聲退下。

太後回過身去,眼神陰沉地看著仍燈火通明的大帳,心底思緒百轉。

她並不想殺人。

但容清棠絕不能做皇後,那個位置有且隻有劉相的女兒才坐得。

太後知道衛時舟和他的父皇以及皇祖父一樣,都想拔除劉家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解決朝廷中官官相護,結黨營私的沉屙舊疾。

可劉家到了劉相這一代仍然屹立不倒,而與之相比,容煜被罷官抄家,安王謝應禮的弟弟全家慘死,其他牽連其中家破人亡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

到最後,太上皇雖破釜沉舟地鏟除了劉相的許多黨羽,卻也背上了“為君不仁”、“獨斷專行”的罵名,正值壯年便不得不禪位於未及弱冠的衛時舟。

即便衛時舟繼續像他的父皇和皇祖父一樣,與劉家拚個魚死網破,皇室付出的代價也不會比眼前的更少。

但若像以前一樣讓劉家的女兒入宮,卻能以更溫和的方式化敵為友,保住衛家的江山,讓前朝後宮歸於平靜。

太後並不在意政治是否清明,也不關心朝堂到底如何,她隻想讓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和順地過完這一生,少些艱難困苦。

劉相膝下隻有一個嫡女,並無嫡子,即便他的女兒入了宮,等身為主心骨的劉相離世,劉家的勢力也定會不攻自破,徹底為皇室所用。

是以皇室實在不必繼續與劉家鬥爭下去,硬碰硬的後果隻會是兩敗俱傷。

既然衛時舟被容氏女迷了心智,不明白太後的良苦用心,那她便應替自己的孩子掃清障礙。

*

將於三月初一舉行立後大典的事情宣布以後,衛時舟便接著犒賞了凱旋的將士們,又親自為今年的新科進士們賜下了文房四寶,勉勵他們入朝為官後盡心竭力,為國為民。

直到宴席散去,朝臣及各自的家眷們依次從大帳中離開,眾人也不曾對今晚之事有過任何議論。

大家隻是如同以前的每一場宮宴一樣,與關係相近的官員寒暄幾句,便各自回到了獵苑中已經備好的營帳內休息。

但眾人都心知肚明,皇後的人選如此出人意料,今夜有許多人都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而劉相與劉楚楚帶著護衛和侍女們甫一走遠,方才還和同僚們相談甚歡的劉相便麵色突變,回身高抬起手狠狠給了劉楚楚一巴掌。

劉相沒有收力,劉楚楚被打得發髻淩亂,卻一聲不吭地垂著頭,沉默地等待著父親接下來會說的話。

果然,不多時,劉相便訓斥道:“虧我為你苦心籌謀,還拉攏了太後支持你,可你竟輸得如此難看!”

“容氏女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沒有,卻輕易便贏了你。但你不僅有心思追究那幅畫究竟出自誰手,竟還險些朝那謝聞錦走過去!”

“愚蠢至極!即便他當場暴斃也與你無關!你是什麽身份?他的父兄都能不動如山,用得著你來為他著急慌亂?”劉相怒道。

劉楚楚平靜道:“女兒知錯了。”

“知錯了又能如何?!”劉相高聲問道。

劉楚楚沉默不語。

劉相臉色難看,卻也沒再多說什麽,隻道:“回府後閉門思過三月,餘下的事我來處理。”

“是。”劉楚楚應了聲。

待父親拂袖而去,劉楚楚才微抬起手,輕觸了觸自己已經有些泛腫的臉頰。

是,父親說得對,容清棠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沒有,但無論她想要什麽,容清棠都會搶奪過去。

謝聞錦是這樣,皇後之位也是這樣。

劉楚楚還不想回營帳,便隨意另選了一條路,在夜間的涼風裏一邊走著一邊想了很多。

她腦海中一時是當初謝聞錦待自己的溫柔耐心,一時是父親為了劉家的榮辱與前途對她的叮囑,一時又是容清棠登上後位後理應會有的趾高氣昂的神情。

而最後停在她心底的,竟是方才謝聞錦忽然吐血暈倒時的場景。

劉楚楚思緒混亂,停下了腳步。

而在侍女猶豫著要不要提醒她這不是回營帳的方向時,劉楚楚忽而聽見有人正向她們這邊走過來的聲音。

來人也在暖融的燈籠光芒下看見了她,但仍不避也不躲,繼續往前——

是容清棠。

劉楚楚心頭的所有思緒都被怒意壓倒,她無視容清棠身後的侍女和護衛,徑直朝她走去。

群青立時閃身上前,將劉楚楚與身後的容清棠隔開。

容清棠也沒想到會遇見劉楚楚,見她攔住了去路,容清棠淡聲道:“劉小姐有何貴幹?”

劉楚楚最厭惡容清棠這副冷靜理智得仿佛什麽都無法影響她的模樣,出言諷刺道:“不僅是安王次子和新科狀元,如今就連當今聖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應當很愉悅吧?”

容清棠不想費心與她解釋自己與任何人之間的關係,但瞥見她頰側明顯的紅腫,容清棠語帶深意地回道:

“我不需要用任何人待我的態度來證明什麽,是以我愉悅與否和旁人的喜惡無關。”

像是被戳中了什麽痛處,劉楚楚聲音裏的嘲諷夾雜了更多恨意:“難道你是想說,即便天子為你折腰,你也寵辱不驚,堅守本心嗎?”

那可是皇後之位,容清棠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劉楚楚不可能相信,隻會越發覺得她虛偽。

容清棠冷淡道:“男子的傾慕並不會影響我成為怎樣的人。”

先不說陛下與她隻是約定好暫為夫妻,即便如劉楚楚所說,陛下當真對她有傾慕之心,容清棠也仍然是她自己。

她之所以成為她,隻會因為她自己是誰,她想如何為人,而非因為心悅她的人是誰,或是旁人需要她成為怎樣的人。

劉楚楚還想說些什麽,容清棠卻不想再應付她了。

有些話點到為止,容清棠並非好意泛濫的人,更何況劉楚楚前世還曾設計害死了她,這一世容清棠更不會放鬆警惕。

在衛時舟派來護衛她的禁軍和群青的保護下,容清棠繞過劉楚楚,徑直繼續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停在已經提前命人亮了燈的營帳外時,群青先行走進帳內檢查是否有任何不妥之處。

待群青細致地確認完帳內的一切之後,容清棠才邁步走了進去。

原本不會如此謹慎與麻煩,但衛時舟提前囑咐過,獵苑裏人多眼雜,再加上立後的消息已經宣布,今夜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而容清棠進帳後不久,便聽見帳外傳來刀劍等兵器碰撞的聲音,似還不時有人倒地。

容清棠心裏一緊,立馬噤聲,眼神示意柔藍與她一起按照群青之前說的吹滅了營帳中的燭火,旋即分別躲至提前準備好的藏身之處,借著夜色遮掩自己的身形和位置。

大帳外的打鬥聲很快便消失了,可容清棠的心還未落於原地,卻倏地察覺有人正在朝她靠近,且那並非她所熟悉的柔藍或群青他們。

有人發現了她的藏身之處!

容清棠的心跳得厲害,可她還未來得及出聲呼喊示警,卻忽然被一隻帶著涼意的手捂住了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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