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執子之手

◎靠近她,觸碰她,擁有她。◎

見姑娘和那位貴人都覺得可能會下雨,柔藍便不再多問,回去轉告還在等姑娘一起踏青的綠沈和群青。

“這日頭看著暖洋洋的,不像是有雨的樣子?”綠沈奇怪道。

群青並未多言,隻是說:“可能當真會下雨,我們早去早回,摘夠花瓣就回來。”

“好。”綠沈應下。

見柔藍準備和他們一起,群青搖了搖頭,囑咐她:“你留在寺裏,姑娘身邊不能沒有人。”

頓了頓,他聲音輕了些,又道:“你也不能淋雨,病了會難受。”

柔藍飛快地看了綠沈一眼,見他似乎沒注意他們倆這邊,才紅著臉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綠沈和群青一起往寺外走去,等過了拐角,綠沈才笑著揶揄道:“嫂子總這麽容易害羞,我都不敢往你那兒看了。”

群青瞥了他一眼,“她臉皮薄,你再取笑她,以後切磋時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綠沈麵色一僵。

他哪兒是不會手下留情啊!

那天綠沈把嫂子做的糕點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隻是後來自己吃的時候悄悄說了一句咬不太動,結果晚上切磋的時候群青就心黑下狠手!他身上的淤青到現在都還沒好。

群青一直敬著姑娘,寵著柔藍,就唯獨把他這個弟弟當成是會動會說話的陪練用的木人樁!

綠沈暗暗看了一眼群青,決定再也不招惹這個格外偏心的男人,除非自己的武藝有朝一日能超過他。

容清棠不知道另一處的三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而她和衛時舟在涼亭內獨處了沒多久,原本晴朗的天空便逐漸聚起了厚重灰暗的雲。

衛時舟抬眸看了看變了臉色的天幕,狀似無意道:“看來被我們說中了。”

“是啊,誰能想到,今日竟真的有雨。”

容清棠看著朗朗日光逐漸被陰沉的雲層覆住,心底不自覺翻湧起了些許難言的情緒。

裹挾著山間涼意的風開始徐徐穿亭而過,衛時舟站起身來,無聲地站在容清棠身側,替她遮擋那些絲絲縷縷的涼風。

“若不想待在此處,我們可以換個地方。”

見容清棠一直沉默著思忖著什麽,衛時舟開口道。

他擔心她會受風著涼。

容清棠聞聲朝身側看去,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邊。

難怪方才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涼意散去了。

容清棠搖了搖頭,低聲道:“就在此處吧,我想看得清楚些。”

前世那場雨落下的時候,容清棠也墜落在山階旁的春景裏,除了刺目的鮮紅,她沒來得及看清更多。

不知過了多久,山風開始變得濕潤,逐漸有雨絲斜斜地飄落。

就在人們以為這會是又一場常見的淅淅瀝瀝的小雨時,雨勢卻忽然變得大了起來。

前世,容清棠便是在此時摔落於山階之下。

雨水蠻橫地拽著塵埃與汙濁一同從空中墜落,在亭外青石板鋪就的路麵上飛濺開來,又沿著路麵數百年形成的縫隙匯成一縷縷水流,往四周延展開去。

容清棠細細地看了許久,覺得那些細窄溝壑間的雨水似也流經自己的身體,喚醒了某些塵封的,關於疼痛與寒冷的記憶。

她自虐般地仔細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所有感受,卻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

容清棠倏地想起來,在她失去意識前,曾有一道陌生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喚她的名字。

會是誰呢……

死後又以殘念的模樣過了一年,容清棠已經想不起那道聲音了,一時沒什麽頭緒。

不待容清棠深想,她忽然察覺了什麽。

一道沉重的,被盡力壓抑與克製著的呼吸聲。

容清棠這才注意到身旁的衛時舟有些不對,她下意識站起身驚道:“您怎麽了?!”

衛時舟像是正艱難地忍耐著什麽,薄唇緊抿,眉心蹙起,麵上染了一層薄汗,臉色也變得像是沉屙重疾下的病人,蒼白得不成樣子。

像是很疼。

“無事。”衛時舟已經穩不住自己的聲音,卻還是勉力平靜道。

容清棠看得出他是在硬撐,著急道:“您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還是身上有傷?”

她方才陷在回憶裏入了神,竟不知他到底忍了多久。

衛時舟怕自己開口時更沙啞的聲音會嚇到她,隻好搖了搖頭,示意都沒有。

“那這是怎麽了?”容清棠顧不上禮儀規矩,連忙扶著他坐下,隨即穩住心神道:“您等一會兒,我去找人來。”

容清棠說完便準備去找群青他們或是跟在衛時舟身邊的人,但她甫一動作,還未跑進雨裏,卻被人隔著衣衫握住了手腕。

“別去。”衛時舟聲音喑啞道。

別走。

“過會兒就會好,”他頓了頓,補充道,“老毛病了。”

容清棠感覺到攥著自己手腕的力道重了些,她心裏再著急也隻能軟下聲音勸道:“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不能硬撐著,我得讓人去請太醫來。”

衛時舟眸底晦暗地望著她,喉結輕聳,心底終年被掩藏得很好的貪念還是忍不住掀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

他手腕微動,順著她腕間的衣料往下,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柔荑握進自己掌心。

“過會兒就好,不必去。”衛時舟手上輕輕緊了緊力道,低聲說。

她的身體本就不好,絕不能再淋雨。

一瞬的微怔之後,容清棠問: “是不能讓旁人知曉嗎?”

他是皇帝,身份實在特殊。

衛時舟“嗯”了一聲。

衛時舟知道自己並沒有受傷,這些鑽心蝕骨的疼痛隻是前世自她離開後他每回看到雨時便會有的下意識反應,沒有任何醫者或是湯藥能起作用。

這些白骨離肉般的痛楚能提醒他自己當初錯失了什麽,讓他得以無數次地體會,或許如她在那場雨裏受過的一樣的疼。

衛時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他甚至求之不得。

方才被他握住手時,容清棠曾有一瞬的愣神,卻沒有深究是否合禮。她曾經久在病中,知道很多時候或許隻是疼得厲害了,意識不清才做出的舉動。

感覺到衛時舟的手一片冰涼,她隻能問:“以前這樣的時候,多久會好?”

見她沒有掙開他的手,衛時舟心底惡劣地覺得滿足。

他可恥而卑鄙地利用了她此刻的擔憂和心軟,心底卻還有道聲音在不斷地叫囂著——

離她再近些。

靠近她,觸碰她,擁有她。

但他沒有繼續泄露那些貪欲,隻是保持著目前的動作,啞著聲音回答她的問題:“雨停了便會好。”

容清棠不知道這是何病症,她將信將疑地望了望亭外的大雨,卻不知它何時才會結束。

前世她沒來得及等到這場雨停下。

衛時舟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強撐著又道:“就快停了。”

容清棠拗不過,隻好順著他。

聽見他原本清潤如玉泉的聲音已粗糙沙啞得不成樣子,容清棠勸道:“您別說話了,我什麽都不問了。”

既然他說雨很快便會停,她便陪他等一等。

不知是不是容清棠的錯覺,她覺得亭外的雨似是通了人意般,他們靜下來沒多久,原本還如傾如注的雨勢便慢慢開始放緩。

又等了一會兒,便成了疏雨連綿。氤氳的霧氣織就了一張朦朧的網,將萬般山景和正於塵世內外行走的人都籠罩其中。

衛時舟的狀態似乎也當真沒有方才那麽嚴重了。

山間許多盛開不久的杏花已經在這場雨中伶仃凋落,直到僅有一籠籠雨霧輕煙兀自為其哀婉慨歎。

雨總會停。

容清棠眼看衛時舟粗重壓抑的呼吸逐漸隨著雨勢的消失而變得平緩,臉色開始沒那麽蒼白,握著她的手的力道也慢慢鬆了下來。

她這才相信,雨停之後他便真的會好起來。

“您覺得如何了?”容清棠關切地問。

衛時舟輕出了口濁氣,適時鬆開一直牽著她的那隻手,聲音還有點低啞道:“抱歉,方才是我失禮了。”

“已經緩過來了,再休息片刻便好。”

容清棠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她本想問問他為何雨停之後便會恢複,卻又覺得這或許涉及他的私隱,她的身份並不適合觸及那些。

但衛時舟方才的反應實在有些讓人擔心,容清棠不知宮中太醫是否為他診過,她思索了一息,斟酌著建議道:“我有位師兄醫術精湛,若您有需要,我可以請他過來一趟。”

二師兄懷穀近年來在各地做書畫生意,也見過治過不少疑難雜症,或許能幫衛時舟看看。

而聽她提起懷穀,衛時舟垂眸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你很信任他?”

容清棠被問得愣了愣,卻也如實道:“若論醫術,是的。”

不在師父身邊時,一直都是懷穀師兄開藥方幫容清棠調理身體,她也的確能感覺出自己在慢慢恢複。

容清棠以為衛時舟是不放心懷穀的醫術才會這麽問,可聽過她的回答後,衛時舟忽然又道:“他似乎心悅你。”

“你若與我成婚,他可會不悅?”

容清棠沒想到他會問及此事。她想了想,認真道:“他或許的確心悅我,得知我們即將成婚的消息後也可能會有他的想法。”

“但即便隻是暫為夫妻,這也是我自己同意後做下的決定,旁人幹涉不了,也改變不了。”

衛時舟心裏一鬆,意味不明道:“這樣很好。”

作者有話說:

某皇帝寫日記:今日晴轉雨又轉陰,犯病的時候趁機牽了她的手,我對這種意外收獲很滿意,有些期待再多犯幾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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