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突生變故

◎有人聲嘶力竭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啟明二年,仲春時節,春意在枝頭熱烈地燃燒。

草木舒榮,晴日裏來雲山寺上香祈福的人也絡繹不絕。出於對神佛的敬畏或是別的什麽,來往行人大多會放低言談之聲,但四周仍湧動著隱晦的熱鬧。

大家都有意無意地朝山階盡頭望去——

身形纖細的女子正安靜地立於一棵杏樹下出神。

是即將與安王次子和離的容清棠。

微風掠起杏花紛飛似雪,襯得身穿一襲淺色裙衫的姑娘越發優雅脫俗,仿佛轉瞬間她便會化作一縷雲霧,消散於塵世間。

守在一旁的侍女柔藍被自己最後的念頭嚇得心驚,她很快斂回思緒,繼續遮擋那些意味不明的視線。

柔藍一向細致體貼,但容清棠仍感覺到了那些她早已習慣的眼神打量。

按照自幼定下的婚約,容清棠於一年前嫁給了安王次子謝聞錦。人人都道是她命好,才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嫁入王府。

反觀謝聞錦,不但有身為世子的兄長事事擋在前頭,無緣爵位,還娶了個於他的仕途有害無益的妻子。

是故長安城中不乏好事者,等著看謝聞錦何時會為了前程另娶貴女。

不曾想,如今提出和離的人並非謝聞錦,而是容清棠。

“我猜是那位要娶丞相獨女為平妻一事讓她看清了自己的處境,所以她才會先一步提出和離,給自己留點體麵。”

幾名結伴往寺內走的婦人小聲議論道。

“她不是早應看清了嗎?當初他們才成婚一日,謝家二少爺便納了兩個妾,她能有多受寵?”

“聽說那位連每月初一十五都不去看她。等平妻進門,她豈非更無立足之地?”

“可律法不是不承認所謂‘平妻’的身份嗎?”另一人問。

她身旁的人隨即道:“這你還看不懂?娶平妻分明隻是個敲打她的由頭,想讓她主動把正妻的位置讓出來而已。這樣大家麵上都能好看些。”

“若真到了休妻另娶或貶妻為妾的地步,她的下場可會淒慘得多。”

“畢竟罪臣之女與當朝丞相之女,何來平起平坐一說?”有人不無唏噓地接話道。

“但我怎麽記得,朝廷已經為她父親脫罪平反了?”

“有這回事?我怎的沒印象,說來聽聽……”

人聲越來越遠。

即便是在佛門清淨之地,真真假假的議論也少不了。柔藍回回聽見這些都會氣悶,容清棠反而不怎麽在意。

一截雲影落進山林間。

容清棠垂眸望著沿山階不斷鋪展開來的春景,思忖和離後要去何處遊曆。

江南水鄉安寧祥和,景致也十分賞心悅目。

在新帝的治理下,西南群山間的動亂已平息,隻為了美食也值得去一趟。

若一路往南境去,便能觀海天一色,再嚐嚐鮮美的蝦蟹……

“姑娘,山裏風大,不如我們進去等?”

柔藍的聲音將容清棠喚回了神。

搬出安王府後,柔藍便改回了以前的稱呼。

容清棠攏了攏身上的雲色披風,溫聲道:“無妨,此處還算避風,我也透透氣。”

乍暖還寒時節容清棠的身子會弱些。但今日韶光融融,她也貪戀這片刻的自在,不願將自己拘在屋裏。

“姑娘……”柔藍欲言又止。

不知怎的,今日她心裏有些不安。

看出柔藍有些擔憂,容清棠說:“稍後我拿了和離書便隨你回去飲盞熱茶,絕不會讓自己受涼。”

“姑娘在寺外站了這麽久,隻一盞茶恐怕不夠暖身子。”

容清棠從善如流地建議:“那不如我們去五師兄的店裏試試熱騰騰的鍋子?聽說他最近又改了方子,味道更好了。”

嫁入王府後,為了維持人前的端莊儀態與禮數,容清棠很少再碰容易讓人出汗的辣味菜肴,隻偶爾會私下裏解解饞。

今後她與王府不再有關係,容清棠自然也不必顧忌那麽多。

但柔藍不為所動,“姑娘在服藥調理,還得忌半月的辛辣,到時再去也不遲。”

“也對,我都忘了。”

口腹之欲不得不暫時給苦口良藥讓位,容清棠點頭應下時無意識地眸子微垂。

捕捉到自家姑娘臉上一閃而過的遺憾神色,柔藍有些無奈。

無論氣質還是樣貌,姑娘怎麽看都像是飲花露采仙草,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隻有親近的人才知道,她其實喜愛各色美食,尤其愛吃辣。

如今雖說自由許多,但姑娘服藥期間得忌口,柔藍不敢由著她。

容清棠不經意側首,瞥見十餘級山階之下有個小姑娘正在撿杏花。她心有疑慮卻麵上不顯,隻是繼續和柔藍打趣道:

“既然還得忌口,那過會兒品茶時要配我們柔藍親手做的杏花糕才行,否則豈不更加遺憾?”

“姑娘又笑話我。”

柔藍有些羞赧。她什麽都能做得很好,唯獨在廚藝一事上屢屢受挫。

“綠沈昨日不是還說,你這個未來嫂嫂做的糕點把他哥的好廚藝都比下去了。”

“姑娘!誰說我要做他嫂嫂了……”

那兩兄弟就在不遠處護衛著,又長期習武,耳力過人,肯定全聽見了。

柔藍又羞又急。

但才十七歲的姑娘終於又有了些出嫁前的鮮活模樣,柔藍很高興。

見柔藍的神情不似方才那般緊繃了,容清棠才緩聲說:“我們離京之前,可以先把你和群青的婚事辦了。”

“你們本就兩情相悅,若非被我耽誤,也早該成婚了。”

柔藍搖了搖頭,“姑娘在何處我們就在何處,從無耽誤一說。”

容清棠神色溫柔地看著她,心底安然而寧靜。

一年前的新婚夜,謝聞錦徹夜未歸,是柔藍陪著容清棠等到翌日清晨。

後來無論容清棠怎麽勸,柔藍都說隻想陪著她,不願成婚。群青也由著柔藍,兩人的婚事便一直拖到了現在。

好在,今後他們幾人又能像以前一樣遊曆山水,閑散恣意。她也能看著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容清棠心情放鬆地想道。

山風逐漸大了起來,容清棠說:“再等一盞茶的功夫,若他還不來,我們便先進去。”

昨日謝聞錦派人傳信,說他已在容清棠準備的和離書上簽字留印。

謝聞錦知曉她這段時日身子會弱些,為免容清棠受涼受累,他執意不肯讓她去拿那份和離書,隻說今日會親自送來。

而容清棠也清楚,謝聞錦自幼便不信神佛,且不喜靠近寺廟、僧人。

是故容清棠才會按信上說的等在這裏,讓他不必入寺。

他們並非恩愛夫妻,卻也稱不上怨侶。就連那日提起和離,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心平氣和,不曾起過任何爭執。

說來也算是青梅竹馬的兩個人,彼此之間有默契與了解,有過心動的情愫,卻也僅此而已。自大婚那日起,這些東西便開始不斷被消磨。

直至此時,容清棠心裏的思緒早已不再與謝聞錦有關,更談不上愛與恨這種空洞又沉重的字眼。

謝聞錦想娶劉楚楚,容清棠也不願再繼續這段蒼白失色的婚姻,兩人便默契地走到了和離這一步。

今後謝聞錦專心去報仇,容清棠則回到自己原本輕鬆自在的生活裏,互不打擾。

起風後的天色變得很快,來不及下山的人都開始往能避雨的地方聚集。

容清棠本打算先和柔藍回寺裏,卻看見那個眼熟的小姑娘還在山階上拾花瓣。

猶豫了一瞬,容清棠還是和柔藍說:

“讓她快找個地方避雨吧。”

柔藍也認識那個小姑娘,很快點頭應下。

小姑娘看著十一二歲,是個孤女,平日裏的吃穿都來自僧人和往來香客。

來雲山寺暫住的這幾日,按照主子的吩咐,柔藍時常會送些吃食給她。但小姑娘不願白拿,堅持要幫著做些什麽或用別的東西來交換。

小姑娘最近一直在各處撿花瓣,應是因為柔藍每回都隻需要她用隨處可見的杏花換吃食。

她給柔藍的花瓣總是幹幹淨淨的,看得出這是個很用心的孩子。

柔藍還知道,離京前,主子應會為這個孤女尋個好去處,以免她再受苦。

當年,心善的主子也是這樣救下了差點死在饑荒裏的她和群青他們。

但不待柔藍走過去,一道帶著明顯敵意的聲音便先從她們身後傳來:

“你別妄想了,謝聞錦不會再來見你。”

柔藍立馬回身擋住來人,群青和綠沈也已走近,護在容清棠身前。

容清棠看見那道聲音的主人後心神微頓,卻沒有開口。

見容清棠連眉頭都沒蹙一下,丞相之女劉楚楚不自覺提高了些聲音,繼續說:

“擺出這副委屈退讓的姿態卻等不來他回心轉意,你真可憐。”

容清棠神色平靜地與她對視,“我並非在等他回心轉意。”

劉楚楚嘲諷地問道:“那你為何還賴在長安城不走?”

“謝聞錦說了,他不會給你和離書,更不會再接你回王府,你隻能拿到他早在新婚夜便寫下的休書。”

“這是我的事。”容清棠淡聲道。

在心動與期待悉數消散之後,這些話已不再能調動容清棠的情緒。

未與謝聞錦徹底斷了關係,容清棠走再遠都不算自由。而且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長途出行。

但這些實在不必與劉楚楚解釋。

容清棠注意到劉楚楚身後很反常地沒有任何侍女和護衛,寺前的屋簷下也隻有正在看熱鬧的人。

此刻在旁人眼裏,倒像是她仗著人多欺負劉楚楚似的。

容清棠不再與她多言,正欲離開此處,卻聽見劉楚楚忽然大聲喊道:

“大婚當晚獨守空房,半年後忍不住使了狐媚手段才終於爬上他的床,你就這麽不知羞恥嗎?”

聽見她歪曲事實的侮辱,容清棠還沒來得及有何反應,一抹身影便已迅速衝出——

是方才在山階上撿花瓣的小姑娘!

“壞女人!不許你罵容姐姐!”小姑娘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劉楚楚,她原本護在懷裏的幹淨花瓣灑了一地。

劉楚楚被撞得跌摔在地上,發髻淩亂,嬌嫩的手掌也擦傷了,疼得她倒抽了幾口涼氣。

她反應過來後氣惱不已,立即起身,麵帶怒意地朝這個髒兮兮的丫頭抬起手——

“不知死活的賤妮子!”

小姑娘似是被她惱怒的樣子嚇住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群青!”容清棠急忙道。

群青立即帶著小姑娘後退,劉楚楚的動作才落了空。

小姑娘終於回過神來,連忙躲到容清棠身邊,卻仍像個小刺蝟似地壯著膽子朝劉楚楚喊道:“你才不知羞恥!”

她還想罵些什麽,卻被容清棠用眼神製止,隻好乖乖安靜下來。

確認小姑娘沒有受傷後,容清棠垂眸看著她,溫柔耐心地說:“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保護好自己,不要牽扯進來。”

劉丞相位高權重,不是這個小姑娘能得罪的。

見狀,劉楚楚不知想到了什麽,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她上前一步,諷刺容清棠道:

“你見到我時總是那副端莊自持的模樣,好像什麽都不能讓你失了分寸,如今卻會為一個小乞丐著急。”

“真是自甘下賤。”

群青和綠沈拔劍而立,逼停了劉楚楚靠近的腳步。

劉楚楚無所謂地笑了笑,視線越過這兩名護衛,繼續問:“你是僅僅不在意我的存在,還是根本連謝聞錦都不放在心上?”

“太可笑了,謝聞錦當初竟還暗自以重金下注,賭你們能白頭偕老。”

劉楚楚曾私下命人在賭場設了局,見絕大多數人都賭謝聞錦一定會為了她而休棄容清棠時,劉楚楚很滿意。

可她沒想到,竟有兩人不惜重金押了謝聞錦和容清棠能相伴一生。

那兩人都隱匿了真實身份,劉楚楚的手下費了很大力氣,才終於在昨日查到謝聞錦是其中之一。另一人的來曆至今藏得滴水不漏,理應不是容清棠。

劉楚楚眼眶泛紅,眉眼間忍不住流露出些許脆弱,“現在呢?他還敢篤定你們能長久嗎?”

若知道她想對容清棠做什麽,謝聞錦又會作何反應?

容清棠不曾聽說過這場賭局,但眼下她更不明白劉楚楚為何會執拗地探究她對謝聞錦的心意,質問的語氣裏甚至帶了些悲哀和不甘。

就連謝聞錦都不曾在乎她的所思所想。

山雨欲來,劉楚楚的狀態也不對。容清棠把瘦弱的小姑娘護在身邊,帶著柔藍徑直離開。

但還未走出幾步,容清棠倏地被一股力道狠狠往側後方撞去——

她下意識想抓住些什麽,可柔藍麵色驚惶地伸出手時,容清棠已沿著山階重重摔下。

風自山林間呼嘯而過,將塵土和花瓣一起高揚至天際,又狠狠扔在地上。

墜落在叢叢春景裏時,容清棠看見自己方才護在身側的小姑娘微笑著無聲對她說:

“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

陰沉的天空終於下起了大雨。

雨勢如傾如注,像是要把世間的一切都砸碎。灰暗的雲朵也被這場蠻橫的雨捶打出鮮血來。

被無邊無際的疼痛和雨水蠶食所有意識前,容清棠模糊看見綠沈奮不顧身地躍下山階,哭得不成樣子的柔藍也正被群青扶著朝她跑來。

似乎還有誰,聲嘶力竭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道陌生聲音裏的悲痛過於沉重,讓容清棠心裏也生出了些許悲哀。

最終也沒能拿到那份和離書,沒能看著柔藍和群青成婚。

到底是留有遺憾,不得自由。

這個有些疼,有些黯淡荒蕪的,足夠折斷一切的春天,終究潦草落入汙泥的懷抱。

作者有話說:

:文中的[柔藍][群青][綠沈]均取自中國傳統顏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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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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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都有幾日,這位光風霽月的首輔大人會在深夜裏探開她閨房的窗,步入床榻邊的石榴紅帳幔,與她共赴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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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知道這段關係隻是意外,隻是暫時,無人提起嫁娶或將來。

所以重來一世,已經耗盡心力卻徒勞無功的楚玉晚不想再撞南牆了。

2.

裴清淵重生後猶豫過許久,不知是該借著先機化解毒酒一事,還是該將計就計,再與楚玉晚彼此牽絆一回。

可還沒等裴清淵做好選擇,他卻發現楚玉晚將那杯本該被遞到他手裏的毒酒攔下,轉而同她那個青梅竹馬的小將軍舉杯同飲。

食用指南:

1.雙初戀,he

2.追妻不換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