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扒皮帖裏有江舒月本人的照片, 以及學校教學樓這些細節,她和周亦嬋的信息都早已不是秘密。
網友們在抨擊江舒月時, 也早就對周亦嬋調查過一番。
大家都知道她與陳焰是世交, 甚至是關係密切的青梅竹馬。
事實上,因為陳焰開上法拉利F1風頭正盛,他與“周亦嬋”先前在諾丁山的緋聞也就被挖了出來。
兩人郎才女貌,各方麵都勢均力敵, 不少吃瓜群眾都順勢嗑起了他們的CP。
結果, 這時卻有人突然爆料:說公主愛的不是王子, 而是王子他哥, 甚至還因為愛而不得害死了王子他哥。
貼出來的日記內容, 記錄了少女最晦澀最不想為人知曉的秘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總想見他,為什麽他留學我會這麽舍不得, 因為我喜歡他。可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居然會萌生‘要是他們能分手’就好了, 這樣卑劣的想法。可是,我知道他們不會的, 永遠不會。”
“他現在明明應該已經成功訂婚, 可卻因為我的私心而葬身蜀西,是我毀掉了他全部的幸福。我該死。”
“我昨晚又夢到他了,無盡的後悔與恐懼。
直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認, 因為我他才會去那裏,是我害死了他。”
一頁頁文字記錄了周亦嬋卑微的暗戀,也揭露了陳西川事故後教人震撼的勁爆隱情。
有了“網紅扒皮”熱度的鋪墊,可想而知,這些內容將掀起怎樣的巨浪。
——哇哦, 狗咬狗真精彩!我看樓主就是公主本人吧,被狗腿子舒小姐惹到了, 所以來網上互爆對線來了!
——哈???可是公主和陳焰看起來很真誒,她可是陳焰唯一公開解釋和維護過的人!諾丁山那個好浪漫的,結果居然是假的?該不會,陳焰隻是他哥的替身吧……?!
——OMG……我和她們同班,我確定貼出來的日記字跡確實是公主的,因為她從小練書法,一手小楷很難被模仿……
——震驚,所以日記不是P圖。陳西川的意外其實不全是意外,還有人為因素的影響???那這還能算八卦嗎,應該先調查有沒有刑事責任吧!
——但沒記錯的話,陳西川是泥石流意外身故的,這很難人為製造吧!爆料的層主,你說清楚一點,不然有人要報警了!
或許是太多人提到報警的事,爆料的層主便又回來補充道:
“不是謀殺。
隻不過是在泥石流最高頻的7月,謊稱哥哥的女朋友向往在碧綠無垠的蜀西被求婚,極力攛掇了一番而已。
她安的什麽心,我不評價,大家自己品。”
然後,她又補充了一張日記的圖片,證實求婚地點的確是周亦嬋出於私心推薦。
跟帖的人因此越來越多,或許是帶了“陳焰”大名的緣故,又涉及三角戀,豪門“命案”這些互聯網熱門話題。
這個帖子在發酵的過程中,越傳越廣,最後居然直接登上了社交平台的熱門。
而牽扯到地產大亨陳家和汽車之王周家,江舒月被扒皮的事反而變得無足輕重。
一時間,所有的關注都轉移到,“陳西川意外身故,誘引他前往蜀西的周亦嬋究竟有沒有罪”這件事上。
——細思極恐啊!我查了新聞,其實那段時間新聞不建議去那邊旅行……也許她隻是在賭,但我覺得,她希望出現意外的人應該不是陳西川,而是他未婚妻吧。
——網友的腦補別太離譜。那時候周才14歲吧,而且泥石流這種事沒人可控,她說的私心未必那麽陰暗。暗戀中的小女孩,希望在喜歡的人的求婚中,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這種私心還差不多……
——我隻能說永遠別低估小孩的惡,14歲正是是非觀不穩的時候,也不是沒可能走極端。無論如何,陳西川不去那裏確實不會遭遇意外,這條人命妥妥的和周有關!
——刑事上肯定是無罪的,但現實中我肯定對這種人敬而遠之。聽說她現在在T大,就……很為她的室友們擔心。
——好陰暗!陳家會因此和周家翻臉嗎?我要是陳家的人,想到和仇人有那麽多往來,真是膈應到想殺人。
——最慘的是陳焰吧。親哥被周害死不說,她後麵居然還把他當他哥的替身搞曖昧,殺人誅心,賤到我想吐。
……
在爆料層主的引導,以及網友對豪門狗血的刻板腦補下,周亦嬋最終還是成為眾矢之的。
好在,這件事被曝光時,整個大一都正在軍訓。
至少周亦嬋身邊現在的新同學們,也跟她一樣,尚未能得知此事。
軍訓結束那刻,因為顧忌江舒月這顆定時炸彈,周亦嬋擔心宋知為了自己受委屈,她便第一時間衝去找姐姐了。
而她因此,避免了像江舒月一樣,毫無防備地走到大眾的目光之下被審判。
周亦嬋才剛跑到半途,宋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第一時間接起,姐妹倆幾乎同時開口:
“知知,你怎麽樣?!”
“亦嬋,你在哪?”
兩人輕怔一瞬,宋知又急急道:“到早上見麵的地方等我!我很快到!”
然後電話便被匆匆掛斷。
倉惶又關切,失了她一貫的冷靜。
周亦嬋步伐微頓,心中霎時湧出不好預感。她不再急奔,而是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帖子相關的內容。
不出所料,她看到了有關自己的爆料,以及,那鋪天蓋地的謾罵與指責。
看著滿屏的陳西川,周亦嬋耳中一嗡,整個人如同中暑了般眩暈。
她的腦子很亂,腳上像被灌了鉛,渾渾噩噩走到河岸柳樹下時,宋知已等候於此。
見麵的瞬間,宋知便一把抱住她。
“沒關係的亦嬋,別怕。”女孩的語氣又恢複了鎮定,她輕聲說,“不破不立,也許江舒月把它公布了反而是好事。”
姐姐篤定地告訴她:“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我們可以處理好它。”
眼淚瞬時滑落,周亦嬋重重搖頭。
“不是的。”她哽咽著解釋,“我不怕被罵被指摘,那都是我應得的。我隻是——”
她說:“看著西川去世的事被拿來這樣大肆討論,覺得好難受好自責。他那麽好,他什麽都沒有做錯,卻因為我死都不得安寧。”
“還有你和陳焰,我也很抱歉把陳焰推到浪尖,我很擔心會影響你們的感情。”
周亦嬋喉中又酸又澀,心如被洞穿,“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災星,隻會不斷地給身邊的人帶去麻煩和災難。對不起宋知,真的對不起。”
宋知見妹妹被自疚裹挾的痛苦模樣,心上一刺,也跟著痛起來。
但她卻不再寬慰,而是問:“那你準備怎麽辦,又要像高考畢業時那樣逃走嗎?”
“不,不會的!”
周亦嬋激動地從她臂彎掙脫,表示:“這時候我要是逃走,你不就成為靶子了!”
她默一瞬,說:“我留下接受審判贖罪,宋知,你走吧!你高考成績很好,再讓爸爸幫你找人推薦,直接去歐洲學汽車工程。”
“然後呢?”
宋知反問,“把我送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挨江舒月的欺負嗎?你就是這麽看你姐姐的?”
周亦嬋又哭又笑:“才不是,江舒月已經把懸在我脖子上的刀落下,接下來換我複仇了。”
“你要怎麽複仇?”宋知懷疑道。
周亦嬋搖搖頭:“不知道,也許先報警處理她敲詐勒索我的事吧……”
聞言,宋知鬆口氣,忽然輕輕地笑了下:“很好,看起來我的妹妹確實已經學會了勇敢。但是——”
她篤定地說:“我不會走,我會陪你一起麵對和解決全部問題。我,就是你永遠的後盾。”
周亦嬋眼一熱,抱住她,又想哭。
而恰是這刻,宋知的手機響起專屬鈴聲,陳焰來電了。
看著閃動的手機屏幕,姐妹倆倏然沉默,對視一眼。
周亦嬋深吸一口:“知知,讓我來和他解釋吧!我會接受他全部的怒火,我會付出一切去求得他的原諒。”
宋知卻否決:“亦嬋,我想陳焰不是來質問的。”
她終於有機會把真相宣之於口:“先前我去參加葬禮的時候,我聽見陳焰的媽媽痛罵他,說是陳焰害死了他哥哥。”
周亦嬋猛地瞪眼,震驚又狐疑。
而宋知給予她肯定答案:“我一直懷疑陳西川的死其實和你沒有關係。”
她解釋:“但這隻是我的猜測,我本來想找機會跟陳焰確定後再告訴你。結果紀念會之後接連發生太多事,一件趕一件,就拖到了現在。”
太突然的轉折,周亦嬋直接懵了。
她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卻被另一道鈴聲打斷。
這次,響起的是周亦嬋的手機,來電者是陳西川的未婚妻,謝俞夢。
宋知便當機立斷:“亦嬋,事到如今,我們必須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安排:“我去和陳焰溝通,而你,也問問謝俞夢。好嗎?”
打破砂鍋問到底,意味著要將陳西川這些至親之人的傷口重新撕開。
周亦嬋實在不願,可事實上,她已經做了。因為她,陳西川和他的家人們,再度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她的確,應該去弄懂當年真正的真相。
“好。”周亦嬋堅定頷首,旋即她接聽了謝俞夢的電話。
-
在周亦嬋與謝俞夢通話時,宋知亦回撥陳焰。
那端,少年秒接。
她以為會聽見晦澀沉悶的語調,未料——
陳焰開口,卻是稀鬆平常的輕快:“我的大小姐有空理我了?”
他姿態如此閑散自然,語氣中甚至透出幾分愉快,聽起來就像完全不知道另一個世界都發生了什麽糟心事。
宋知怔了怔,半晌才道:“嗯,剛從教官的魔爪下逃脫。小少爺有什麽吩咐?”
陳焰問:“吃飯沒?”
“沒呢。”宋知說,“這不是著急給你回電話。”
少年似笑了下:“那大小姐賞臉,和我一起吃個午飯唄。”
從陳焰歡愜的語調中,宋知確定,他還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
她張口無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去詢問他,那些殘忍又痛苦的過去。
正踟躕,卻聽那端少年竟又說:“就在你每天和我視頻的那顆柳樹下見麵如何?”
他跟她確認似的問:“是T大湖邊左側第二棵,對吧?”
宋知心中登時湧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她猛地轉身,目光四下尋找。
果真——
正東方向的小徑上,她捕捉到一道熟悉身影。
少年黑T灰褲,戴著口罩,還扣著頂棒球帽。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野性又深情的眼睛。
可即便如此,宋知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她定定望著迎麵而來的男朋友,整個人完全被錮在原地,手上還舉著電話,卻隻傻站著一句話都無法講出。
怔怔出神間,陳焰已經走到了她麵前。
少年笑得燦爛,伸手在她眼前輕揮:“高興傻了?”
宋知是真有些傻眼了。
難以置信地仰目凝他許久,最後隻問出一句:“你怎麽會突然回國?”
陳焰單手將她攬近,微俯身,腦袋貼近她:“因為知知說想我了。”
宋知對上少年深亮的眼,意外又動容:“所以你就立刻來見我了?”
“離開賽道就直奔機場了。”他的眼睛在對她笑,“這個速度,大小姐還滿意嗎?”
夏末的風吹動柳枝,金燦燦的光從縫隙漏進少年的烏目,照亮他的純粹與溫柔。
他這樣好,然而宋知心間卻酸澀湧動。
她忽而伸手,緊緊抱住陳焰,將頭埋進其胸膛,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她一句“我想你”,陳焰就千裏迢迢歸來,立刻讓她見到他。
他這樣無條件為自己,宋知怎麽忍心再開口問他那麽殘忍的往事。
她緊擁少年,觸動、發悶又為難,忽然不知該怎麽辦。
陳焰似有察覺她翻湧的情緒,以掌輕攬她後腦。
他調侃,語意卻繾綣:“這麽感動啊?”他說,“看來這是驚喜而不是驚嚇。”
往常他這樣說,宋知就該回應跟他過招了。
可此刻,女孩卻依舊靜靜地埋首,仿若想要藏住萬千心緒。
“怎麽了?”
陳焰終於確定她不對勁,鬆開她問:“我女朋友為什麽不高興?”
宋知餘光看見斜前方的周亦嬋,忽然蹲身,掩麵痛哭起來。
理智上線,她告訴自己:這件事鬧成這樣,陳焰遲早會知道,比起他從別處知曉,倒不如自己此刻坦誠交代。
“陳焰。”
她輕喚男友一聲,道:“你知道吧,我很喜歡你,已經把你寫進了我的未來規劃。”
陳焰睨她:“說吧,這句話後麵還有什麽轉折。”
她不再賣關子:“陳焰,我很抱歉要問你這件事。但我知道,如果你看見了這些,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陳焰愈發迷茫,而宋知則將手機遞到他麵前。
然後,他看見了帖子的全部內容。
陳焰看完後便陷入了長久沉默。
但當他終於再開口時,他沒問舒小姐是誰,沒問為什麽她們為什麽會在帖子裏撕扯起來。
他隻問:“周亦嬋呢?她還好嗎?”
宋知抬手指向斜前方,陳焰順著看過去,然後看見女生蹲在地上,一邊講電話一邊在哭。
“她在和俞夢姐通話。”
宋知解釋一句,牽住少年的手說:“陳焰,就算沒有亦嬋這件事,我也想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深凝陳焰,字字句句都誠摯:“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有家不能回,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被流放,我想徹底走進陳焰的世界。”
“男朋友。”宋知最後問,“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秘密,能不能,讓我陪你一起負重?”
陳焰回視她,眼睛泛紅。
許久許久,他都緘口不言,像在回憶像在掙紮。
最後,他背靠花壇坐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宋知會意,與他並肩靠坐。
而陳焰望著前方微瀾翻湧的湖麵,緩緩道出了當年的真相。
那一年,其實陳西川不止向周亦嬋谘詢過求婚事宜。
作為他弟弟,沒有誰比陳焰更清楚,他是如何誇張地向身邊每個人打聽,謝俞夢有沒有透露過喜歡或向往的浪漫方式。
陳西川幾乎問遍謝俞夢所有朋友,而周亦嬋,不過是“求婚拚圖”中的一塊。
“不過,”陳焰話鋒一轉,說:“當時我哥的確是忽然決定要出發去蜀西,是非常倉促又臨時的決定。”
宋知一愣,心微微縮緊:“你的意思是,他真的是采納了亦嬋的建議嗎?”
“我不知道。但是——”
少年垂目,聲音倏爾低啞:“真正害死我哥的人,不是周亦嬋,是我。”
自幼,陳焰最喜歡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哥哥。
那時候,陳西川的小尾巴不止周亦嬋一個,還有陳焰。
那個夏天,14歲的陳焰距離世錦賽冠軍隻一步之遙,最後一場比賽就在陳西川求婚後。
法拉利學院將來到現場考核,陳焰興奮且緊張,陳西川很早便承諾,會親自去現場見證他躍龍門。
然而,在陳西川求婚成功後。
陳焰卻聽見謝俞夢對他哥說,她想和他單獨去雪山上多呆幾天,她想和他在山頂看一場日出與日落。
可因為對弟弟的承諾,陳西川沒有答應。
陳焰看見了謝俞夢臉上的失落與遺憾。
他雖然才14歲,但他懂得,這是他哥人生中意義重大的時刻。而這樣的時刻,他和他喜歡的人不該有任何遺憾。
陳焰為了不讓哥哥為難,私底下聯係好回程的車。是夜,他給哥哥留信,然後悄悄地獨自提前離開了。
那時的陳焰自認偉大,為了哥哥的幸福自我犧牲。
但千算萬算,沒人算到陳西川會很快醒來,會驅車追上去。
那晚雷鳴電閃,暴雨如注。
陳西川擔心夜行的弟弟會遇上滑坡,想將弟弟先追回來。
山間雨路,又是開夜車,他不敢把車速開太快。直到天際微明,雨勢漸小,他才終於看到弟弟的車。
一路提心吊膽的陳西川長舒一口氣,這才邊鳴笛邊加速追上去。
前方,陳焰一眼認出哥哥的車。他訝異又竊喜,確定哥哥比想象中的更在乎自己,他叫司機靠停,更篤定了要勸哥哥留下陪嫂子。
他停下了,陳西川自然也跟著停下。
兩輛車一前一後相靠,陳焰見哥哥下了車,朝自己走來。
他笑笑,正欲打開車門迎過去。
未料——
手才剛剛放在門把上,側方山體陡然滑坡!
14歲的陳焰眼睜睜看著哥哥,一瞬就被山洪吞沒,卷走。
“哥!”
陳焰刹那膽驚心顫,他瘋了一般地想要衝出去,是司機眼疾手快將車門反鎖。
而轉瞬,他們連人帶車也被山洪衝走……
陳西川當場窒息而死,而陳焰因在密閉車中,僥幸等到了救援。
他不知道在漆黑濕冷的被埋了多久,無盡的濃黑之中,他的眼前分明什麽也看不見,卻一遍遍重映著哥哥被洪流卷走的瞬間。
那個瞬間,陳焰如今再回想,仍不住的發顫。
此刻,他坐在地上,人卻似又回到那暗無天光的地底。目光空洞,聲線都在抖:“所以,讓周亦嬋不必再自責。”
“是我的自作聰明,害死了我哥。”
陳焰手掌扣地,青筋盡顯,他仿佛用盡了一身的力氣才能克製住這瞬的悔與痛。
宋知的心如被一隻無形的大掌緊捏,痛窒難忍,人也像沉進了水底,無法呼吸,五髒六腑都嗆水般痛苦。
饒是她早已做過心理準備,卻也怎麽都沒想到,陳焰居然親眼看著哥哥被泥洪掩埋。
宋知無法想象,那一刻,14歲的陳焰遭受了何種剜心之痛。
更不敢去想,被活埋在暗無天日的地底車裏的那段時間,小小少年究竟是如何熬過去的。
還有生還後,“害死”哥哥的負疚,母親的憎恨,父親的流放。這麽多年,他遭遇了多少忍受了多少,才能長成如今這炙烈的模樣。
“陳焰。”宋知開口的一瞬淚就落下來。
她雙手蓋住他捏緊的拳頭,凝著他說:“你知道吧,‘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陳焰聞聲抬目,微微出怔。
女孩並沒有說那些“隻是巧合的意外”之類寬慰的話,她隻道:
“你痛著,你活著,你盡全力飛馳在哥哥用生命護航的賽道上。隻有這樣,陳西川才能繼續活著。”
宋知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但其實你一直都還被埋在地底對嗎?”
陳焰紅眼深望著少女,喉間陣陣泛出澀。
這些年他活在人間,卻總感自己還身在那黑暗陰冷的地底。隻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哥哥站在車窗外,滿身是泥地對他笑。他害怕獨處,所以每晚都舉辦派對,好像隻有身在喧囂才能感受到活著和片刻的寧靜。
也想過死,但死太容易,太便宜他自己了。所以又勒令自己煎熬地活著,每分每秒都活在失去至親的劇痛中。
陳焰從不懼死,隻恨活。
所以他的車總能開到極限,每次賽道下雨,他更是懷抱著死在雨天的賽道,才算真正有臉去見哥哥了。
他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在雨道車毀人亡的畫麵,卻沒有一次如願。
宋知說得沒錯,她是如此懂得他。
這些年,他從沒真正從泥潭地底走出來過。
陳焰對上少女盈淚的眼睛,輕嗯一聲,然後說:“但好像有光穿過裂縫照進來了。”
她就是那束光。
倫敦一遇,他竟在窒悶的地底嗅到了空氣,見到了久違的光明。
“宋知,一直以來我都在騙你。”
陳焰說,“我在冰冷深淵卻謊稱能與你相互取暖。”
他口口聲聲說“讓我愛你”,但其實,需要被愛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宋知卻搖頭道:“我不在乎。”
“陳焰,你不用強迫自己一定要回到光明的地麵,因為我會來陪你。”
她篤定地告訴他:“是我執意要進入你真正的世界。所以,抓住光一起在地獄痛苦活著吧,直到死亡。”
光說,無論你的世界如何灰暗陰冷窒悶,她都不在乎不畏懼。
少女擁緊他,允諾永不棄他。
陳焰俯首,額頭抵在她頸側。
眼眶在發熱,他低頭臣服於光:“好,直到死亡。”